指掌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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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夜宴

    北门里军营街,书写着“董府”字样的大红灯笼,刚刚被几个家仆高高挑挂在门前,在快要降临的夜幕里,点缀出一抹昏黄的亮色。

    铁岭卫指挥佥事董达方大人,因为忙于今年斗猎节的筹备事宜,已经接连三个昼夜都未归家了。

    董府之内,家仆依旧奔波而忙碌。他们不会因为董大人的不在,便敢生出丝毫的懈怠。府中酷严的法度,已经将他们人性中的最后一点放肆都摧残殆尽,只留下听话二字帮着生命苟延残喘。

    曲折的游廊上,护卫的身影不断出没在或明或暗的光影里,刀枪重甲的冷锐中,彰显出大贵之家应有的气派和森严。

    转过游廊,在曲径通幽处,坐落着一处不大的小院。院落明显是刚经过了整修,看上去处处都显得新颖而别致。东西两侧的厢房中,不时有几个丫鬟出来入去,往那边正房里端茶送水、奉上点心。

    正房里窗纸上,隐约可见两个少女攀谈的剪影,其中偶尔也会传出几声开心的笑语,叮叮咚咚的曼妙柔音,轻灵如泉水。

    室内的陈设幽兰雅致,书桌、书阁从摆放到装饰,都透着女子的红软秀气。两盏红烛摆放一张圆桌上,焰焰的灯火下,逐渐映照出两个美人的脸庞。

    庄云舒正坐在董露儿的绣床上,手中不知翻着一本什么诗集,与董露儿闲聊着话语,气氛里充满了两小无猜的真诚与随意。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恐怕只有真性情、真才情的男子,方可写出这么洒脱自在的诗句吧!”

    庄云舒将那本诗集轻轻捂在胸口,眼睛里充满了对其人其诗的憧憬钦慕之情。

    董露儿笑看着眼前这位一脸稚气未脱的小妹妹,无比喜欢她的天真无邪,故意嘲弄她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云舒妹妹可是早已许过人家的了。呵呵,你如此仰慕另一个男子,就不怕你未来的夫君知道了,会打翻醋坛子吗?”

    庄云舒听她言语轻佻,知她又在戏弄自己,早已羞红了脸,嘟哝着嘴道:“露儿姐姐,没想到你去了京城一年,越发的没正经了。你再这样戏弄于我,那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妹妹!我又不曾说什么,你怎么倒先急了?”董露儿走过去摇了摇云舒的肩膀,云舒故作生气的偏转头不去理她,董露儿扶着她的肩头笑道:“我的好妹妹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长大有什么好的?长大了就会有多少的烦心事,多少的恼人事!倒不如我现在这样,过得逍遥又自在。”

    “话虽如此说,可我们女孩儿家,该经历的事情,总归是逃不过的,这是我们的命。”

    董露儿说这话时,语气中带过几分惆怅,渐渐低了头,似有所思。

    云舒知道露儿姐姐去年也已许过了人家,只等今年过完年,开春后便要嫁到京城那边去了。想到从此姐妹们就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中也不由泛起几分不舍与伤感,又悔自己不该说出这些话来惹她烦恼,忙解劝她道:

    “姐姐和我不一样的。听说姐姐的未来夫君出生名门,无论才学品貌、还是性情学识,都是不错的。等姐姐嫁过去,必然夫妻相敬、婚姻幸福。哪里像我,至今连对方长什么样子、性情如何、有没有才华,都一无所知。将来仅凭父亲一句话,也不管我情不情愿,会不会幸福,也只能嫁过去了。”

    云舒说到这里,心里竟然有一丝苦楚抑制不住,直溢向喉咙,令她哽咽起来。

    董露儿见状,慌忙上来拿丝帕为她拭泪:“我的好妹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哭起来了。你不是说还要解劝我吗,怎么倒先自己难过起来了?傻妹妹,我们女孩儿家活的都是命,未必看的好的就会真的好,只由他去就是了。”

    二人正说着体己的话,忽然听闻院落里传来一阵潇洒的笑声:“哈哈,云舒妹妹过来,怎么不早通知我?若害我见不着她,仔细揭了你们的皮!云舒妹妹在哪呢?”

    “在小姐屋里呢,大少爷。”外面分明是丫鬟答话的声音。

    云舒听到是董家大公子董庭松的声音,慌忙拭干泪水,整理好仪容,起身走到门首处相迎。

    尚未站稳,只见门帘已经掀开。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笑着抬头看过来时,却被眼前的庄云舒给迷呆了。

    云舒见他如此盯着自己,未语便先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做声。过得好久,只不见对面有反应,云舒只好说道:“庭松哥哥、露儿姐姐,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我爹爹该着急了。我、我先走了。”

    董庭松正看的入迷,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子还堵在门口,急的云舒站在那里,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露儿见哥哥神态有些无礼,急忙解围道:“大哥,大哥!你要进来便进来,要出去时便出去,只管堵在门口做什么?没听见云舒妹妹说她要回去了吗?”

    董庭松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闪开身体,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瞧我,一见云舒妹妹便什么都忘了,该死,该死!云舒妹妹,怎么我才来你便要走?”

    云舒得了路,赶忙跑了出去,屋里董庭松急忙掀开门帘追了出来,望着她的背影笑道:“天色已晚,云舒妹妹,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不怕的!”云舒此时已如脱缰的野马,早已夺路而逃,不见了踪影。

    董庭松张着眼,直勾勾盯到云舒跑远了,这才转身进入妹妹的屋里,向她笑道:“这云舒妹子才几年不见,没想到竟然出落成这样!真真一个尤物!”

    董露儿知道哥哥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外公家,跟了京城那些纨绔就没学过什么好,整日里斗鸡走狗,专拣别人家的漂亮姑娘和媳妇调戏。为此不知惹了多少的祸,父亲不知为他赔了多少的钱、求了多少的情,才幸免于难。

    如今见他这幅情状,生怕他又对云舒起了邪心,害了自己这个好妹妹,于是未雨绸缪先敲打他道:“大哥,我可警告你,云舒妹妹是位好姑娘,也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决不允许你动她的歪脑筋!”

    董庭松却不理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自倒了杯茶送到嘴边,冷笑道:“他是好人,你哥哥我就成了坏人不成?妹妹,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在这世上,但凡是我董庭松惦念上的女人,有哪个是能逃脱的?再说啦,能被我董庭松看上,那也是她的福气,别人怕是求之还不得呢!哼,人家云舒还没说不愿意,你倒先替她拒我于千里之外,也不知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吃里扒外的心?”

    “你!大哥,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是把云舒当做亲妹妹看待的,你最好离她远点,别伤害她。如果你执意妄为,可别怪我去告诉父亲,到时看他如何惩治你!”

    “你少来威胁我!我董庭松谋算上的事,岂能让你轻轻松松便折腾黄了?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告诉父亲,我倒要看看,父亲到时是会支持我,还是会惩治我?哼!”

    董庭松手里的茶杯狠狠地砸在桌上,杯中茶水四溢而出,浸湿了整个桌布,而后愤然转身离去。

    董露儿无奈指着他叫道:“你!”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只等明日务必要去找了父亲理论清楚,制止他去伤害云舒。

    ******

    云舒一路小跑着逃离了董府。

    董庭松的为人,她多少听露儿姐姐提起过,对于他的人品行径,云舒是发自内心厌恶的。刚才见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让她除了感到恶心外,就只剩毛发悚立的害怕了。

    此刻,云舒终于一路不停的跑回到了自家门前,心也顿时安放下来。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竟已累到大汗淋漓,两条腿也软的无法站立。

    两个值夜的伙计见小姐回来,本是喜气洋洋冲上去要向她道喜。但“姑爷来了”的话尚未出口,却见她腿下一软,坐在台阶上再也站不起来。于是匆忙过来将她扶起,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云舒自然不好对他们讲太多,于是只胡乱找了个借口,推说是自己路上不小心把脚给崴了,搪塞了过去。

    伙计们讲了今日姚家来人的事给她听,这却着实把云舒给吓了一大跳,坐在那里愣了半天后,方说:“噢,我……我知道了,但是我今日实在不便去见他们。若老爷问起来时,你们就说我今夜在露儿姐姐那里住下了,明日才回来。都可曾记住了?”

    伙计们听小姐如此吩咐,不敢违拗。只好去叫了几个丫鬟出来,将小姐搀扶回房,早些安顿她休息,自去找老爷回禀去了。

    庄家的夜宴很丰盛。

    庄南山因姚家人终于有了着落,心中非常高兴。晚宴上不免拉着姚远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已然醉意阑珊,被几个下人先扶回屋里去睡了。

    姚远下午已经将刘伯先打发回庄里,并嘱托他向老王叔说明原委,说自己过几天就回去。心中没有了挂怀,庄家大哥庄云泰又实在热情到让人无法抗拒,于是二人又痛饮了一番,直到两人都喝的醉意沉沉,这才散了场。

    姚家人的住所,庄南山早已命人收拾出两间客房安排妥当。中午用过饭时,下人就已先领了姚远一家,到客房里休息。

    因此此刻与庄云泰分手后,有下人过来要为姚远引路,姚远便红着眼睛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认识路,自己走!”说着推开来人,一步三摇地自往住处走去。

    下人不放心,只怕万一有个闪失,明日老爷又要怪罪他们。因此只在后面远远的跟随,直到眼望着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这才放心离去。

    姚远刚进屋,就感觉天旋地转,朗朗乾坤都变成了陀螺世界,一闪身倒在了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尿急,扶着墙走出屋子找了好几个地方,只寻不见茅厕。左右看看无人,就干脆在一根挂着大匾额的梁柱下放了水。

    回转身,却再也找不见回去的路,一个人悠哉悠哉在院子里晃荡。正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忽见不远处一座屋里有灯火朦朦胧胧的亮着,心里猜度是值夜的伙计还没睡,寻思不如去找他将自己送回屋去,于是踉踉跄跄往那边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