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掌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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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今宵酒醒何处

    夜色上来的时候,庄东头的一个小院里,石来旺正仰头望着天空里那颗最亮的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中年得志虽比不上少年得志时的风光惬意,但相较于一辈子都壮志难酬,也实在算得上是极好了。

    人不能贪得无厌。

    可不贪得无厌,又怎会孜孜以求、不断进步呢?

    屋檐下,石来旺背着手,自我解嘲的摇头遐想。

    抬头望望那颗夜空里的天狼星,依然闪着耀眼的光芒,仿佛自己就要开始的新人生。

    屋里忙碌的李老汉此刻也已一切就绪,正在里面边擦手,边向外喊:“石把头,饭菜好了,快进来吃吧,凉了可就不是这个味了。”

    石来旺进屋,李老汉扶他往热炕上坐了,为灶台上的灯烛剪去烛花,烛光跳跃几下,屋里瞬间亮堂起来。

    李老汉抬过一只炕桌放在石来旺身前,然后依次摆上大大小小的盘碟菜蔬,躬身请他慢慢享用。

    石来旺哈哈笑笑,拱着手道:“如今住在你这里,已是万分叨扰了,又岂敢再让你破费。来来来,同坐同坐,同吃同吃。”

    李老汉笑的答应了,盘腿也坐在炕上,笑道:“我哪里有这闲钱。这都是程里长吩咐,让特意为石把头你准备的。银钱早已付过,又岂来叨扰之说?反倒是我跟着石把头沾光了。”

    说着伸手指了指满桌的饭菜:“有这样的美食享受。”大笑起来。

    石来旺听了,非常得意,拿起手中的筷子,望李老汉指过去。

    “李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兄弟们在一起,本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李大哥这般照料我,我老石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放心,日后等我发达了,定然不会亏待你!”

    李老汉笑道:“只可惜今夜人逢喜事,却无美酒招待,实在有负良辰啊!”

    石来旺拍着桌子恍然醒悟:“正是正是,因何却没有酒呢?”

    李老汉欠身答道:“并非小老儿忘却,只是程里长再三叮嘱,说石把头有伤在身,不宜饮酒。因此才不敢自作主张,还望石把头万勿见怪。”

    “哎,无妨无妨!程里长就是万般诸事都太谨慎。今日那神医马道虔已为我看视过,说我这伤并不碍事。今夜我心情大好,又有你这样的老哥相伴,岂可无酒?

    李大哥,莫要小气!你家中有什么好酒只管拿来摆上,你我二人痛饮他几大杯!难不成还怕我少了你酒钱怎的?”

    李老汉慌忙摆手,笑道:“岂敢岂敢,石把头说笑了。老汉家中虽无好酒,但三年的老白干还是封藏一坛的,只怕石把头是见过世面的,瞧不上小老儿这酒。”

    顿了顿道:“只是,程里长临走前再三吩咐老汉,不许给石把头饮酒,如此一来,却让小老儿明日如何向程里长交账?”

    石来旺笑道:“好你个老实人!你不说我不说,便只有天知地知,别人又怎能知道我们今夜饮酒之事?你只管放心就是,有事都在我身上,还能拖累了你不成,快去拿来便是。”

    李老汉无法,这才笑嘻嘻跳下地,从外面屋中搜寻了半日,抱一个黑色泥坛子走进来。

    端到炕桌上放下,起去泥封,登时酒香四溢,飘满了整个屋子。

    石来旺食指大动,也不等李老汉为他斟酒,自己抢先抱起酒坛子,先为自己满满斟上一碗,一饮而下,大呼过瘾。

    李老汉见他喝得爽口,高兴的又为他斟满一杯。两人就着一桌子菜蔬,一边吃一边喝,不觉间一坛酒已渐渐见了底。

    石来旺醉意十足,红着脸斜倚在墙壁上,嘟哝着一些谁也听不清的话语,翻个身便沉沉睡去。

    李老汉上来为他铺好褥被,脱了鞋,伺候他睡下,又轻轻推了推他,喊了几声:“石把头,石把头!”

    见他没有反应,知他确是睡熟了。这才缓缓出来,拉上门,径往程里长家去了。

    ******

    夜半三更时。

    向阳庄里寂静的连声狗吠都没有。

    只有庄东头李老汉家的屋子里,呼呼的鼾声如雷。

    窗纸被风掠的沙沙作响,没有关牢的窗户吱吱呀呀的开合着,阵阵寒风吹入屋里。

    石来旺在炕上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由裹了裹身上的衣被,却再难入寐。只觉喉中渴的厉害,连声呼唤李老汉为他倒水,却始终不见回应。无奈只好自己挣扎着爬起,自去找水喝。

    抬头却见天光黯淡,一扇窗户向里开着。想是昨夜喝醉酒,李老汉忘了关窗户,心中不禁咒骂他的粗心大意。

    靸了鞋下地,只觉眼前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扶着灶台摸到了灯烛,正欲点火,只听后面吱呀一声,外屋的门忽然打开,阵阵阴风袭了进来。

    石来旺跌跌撞撞地转过身,醉眼迷离的向外望一眼,打着酒嗝吼道:“谁!”

    外面没有回应,只有门扇兀自不住的开合,被风掀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

    石来旺伸进灶台里点着火烛,想要叫醒李老汉。晃过灯火去看时,才发现炕上原来空无一人,李老汉并未在这里。

    又端起桌上的酒坛灌下几口,擦擦嘴,灶台旁摸根火铲在手,跌跌撞撞向外蹒跚过去。

    外屋空空如昨,除了墙上挂着的锄头耙子,就只有地上的一堆干柴火。

    再张着眼向门外望望,院里一口枯井映入眼帘,再无他人。这才长吁口气,骂了声娘,重新关上门,扔掉火铲,扶着墙回去继续睡觉。

    刚回来躺下,尚未合眼。外面又是咣当一声,两扇门似是狠狠的拍在了墙壁上,紧接着又是吱吱扭扭的户枢旋转声,响个不停。

    “谁!他奶奶的!”

    石来旺气急败坏的再次跳下地,操起刚才那根火铲,气汹汹冲了出去。小院里清静如水,除了呼啸的北风,便只剩石来旺哼哼的怒气。

    站在院里,独自醉骂一回,返身回来。

    转身正要关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头颅,忽然伸到他的眼前。石来旺吓得大叫一声,向后一跤摔倒在地上,手里的火铲在头上敲开了一道血口子。

    “石—来—旺!”

    阴森森的声音由远及近,石来旺只感觉那颗头颅飘然而至到了自己的身前,于是紧闭了眼睛靠在灶台上不敢看他。

    双手捏着铁铲不住发抖,舌头打结道:“鬼……鬼爷爷,不……不知我……哪……哪里冲撞了爷爷,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放过小的吧!小人回去一定日日给您烧香供奉,让您老人家在地下衣食无忧、吃穿不愁。”

    说完“咚咚咚”的往地上磕响头。

    那头颅道:“呸!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连爷爷都不认识了?你与牛路干的好事!这么快就忘了吗?”

    石来旺听闻此言,心中咯噔一下,不禁壮着胆睁眼向那头颅望去。

    只见半空里只悬着一串头发,向前披下,覆盖住容颜,只露出一条红彤彤的长舌头垂在地上,模样煞是可怕。

    石来旺此时酒早被吓醒了一半,正诧异自己与牛路之事他怎会知晓?忽见外面的井里头慢慢探出一颗头来,接着便是一具浑身插满箭的躯体爬出来,顿时吓得寒毛直竖。睁圆了眼睛又匆忙闭上,豆大的汗珠滚颜而下。

    那井里爬出的鬼,伸着足足一米多长的指甲向他探来,口口声声只喊着:“还我爷爷命来!”而后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庞,向他狰狞一笑。

    石来旺听他这话说的大有来头,再次壮了胆慢慢睁眼看过去,等到看清这鬼的模样时,几乎直接吓死过去。

    这鬼不是别人,正是被他杀害的秦五哥的孙儿——秦浩!

    石来旺吓得哭嚎一声,操起手中的铁铲拼命挥舞:“这都不关我的事,都是牛路的主意!你们、你们别过来!”

    “哈哈!石来旺,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个孬种!就凭你这样的,也想着要去铁岭卫夺魁?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老子是谁?”

    之前那具无身的头颅森然一笑,向着地上的石来旺大声喝道。

    石来旺慢慢抬起头,只见那头颅前的头发慢慢拨开,里面露出一个苍白恐怖的笑脸。

    “啊,姚……姚远!”

    “算你狗眼没瞎,还认得爷爷。告诉你,爷爷们今日来就是向你索命的!说,你和牛路为什么要在斗猎大赛前夜,焚烧我家?”

    “这、这……实不干我事啊!都是那牛路,他见你武艺超群,生怕你成了他斗猎大赛上夺魁的绊脚石,因此才逼迫我与他一起去杀你。我、我当时是极不情愿的,可奈不过他武艺比我高强,才与他同去烧了你家,还望你明鉴啊!”

    石来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姚远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问道:“老子当然会明鉴!那松谷里放那把火,自然也是他逼迫你同去的喽?”

    石来旺露出一丝解脱的笑容:“正是正是,正是他叫了我一同,一同……”

    话到这里,石来旺似乎突然醒悟到了什么,跃身跳起,拿着铁铲指向姚远:“不对!你、你们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