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回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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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寂寥应是无漏身(十六)

    推开门,只见院子里,邓贵溪正坐在一张长木凳上养神。忠叔恰好打了一桶水回来,见二子也是醒了,便出声提醒道:“李公子醒了。”

    邓贵溪闻言,回过头见二子穿着自己从前的一身旧衣服,倒是很合身,复又想起他昨日的囧样,笑出了声来,但见二子眉头紧锁,显是不知内情,便只道:“可是咱们老家伙吵到你了?”

    二子摇摇头称不是,随即问道:“邓公,小子醉后荒唐,冒犯了你老人家,还望见谅。”

    邓贵溪一阵迟疑,摆摆手道:“跃渊何出此言?”

    跃渊?对了,这便是老师给自己取的这个表字,二子心下一喜,指着自己嘴边,笑着回道:“邓公有所不知,小子但凡醉酒后,便总管不住这张嘴,什么浑话也往外说,邓公若是听了,只需左耳进右耳出,当作苍蝇乱叫,忍忍便罢了。”

    邓贵溪闻言,招呼二子走近,拍着他肩膀道:“少年人何必妄自菲薄?快来坐坐,天色尚早,咱们闲聊一会儿。”二子应声,先请了邓贵溪坐下,自己才挨着他身边,半边屁股坐下。

    这时,芳姑端着一碗汤水过来,“李公子,小姐给熬了一锅解酒汤,公子昨夜饮酒不少,可要喝些解乏?”她口中的小姐正是邓贵溪的夫人。因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故而一辈子也没改了口。

    二子为防邓贵溪摔倒,撑着凳子起了身,双手接过汤碗,口中谢道:“多谢婆婆了。婆婆不必见外,这那有什么李公子桃公子的,若是婆婆不嫌弃,便称小子一声二子,或者昨日老师给取的跃渊,都是好的,万不敢当一身公子之称了。”

    芳姑听他口中谦逊,长相雅致,穿上姑爷从前的旧衣服,便仿佛姑爷少年时一般俊秀,不禁爱屋及乌,慈祥道:“好好好,还是叫二子亲近些。听说你家便在不远,若是平素有暇,不妨多来坐坐,咱们家姑爷小姐都很是喜欢年轻人的。”

    二子一口将解酒汤饮尽,随即将碗递了回去,“若是邓公和夫人不嫌小子烦腻,小子巴不得天天来呢?说来小子那老仆到真是没用,竟把主子给单独留在了这里,昨夜扰了邓公及家人的清梦了,真是过意不去。”

    忠叔提着空桶从厨房出了来,正好听到二子抱怨,却道:“你这话却是错怪英老弟了。昨日你喝得酩酊大醉,一身衣服沾满了汤汁,咱们如何能让他送你回去?这可不是待客之道。虽说你府上不远,但漏夜行路多有不便,故而才委屈你在咱们府上呆上一夜,说好今日一早便来接你回家的。”

    芳姑也接着他话,附和道:“是嘞,二子,你可不要学那些个纨绔子,随意责骂下人。如咱们家姑爷小姐,便是很和善的,你多学学。”

    二子不过随口一说,竟惹得两仆如此大的反感,实在没预料到,当即笑着回道:“小子胡言乱语,你二位可不要当真。英叔自来忠心,这点小子是比谁都要清楚的。”

    邓贵溪也摆摆手,吩咐他二人各自忙去,口中替二子辩解道:“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这个臭毛病,听风就是雨,没来由的叫年轻人笑话。”忠叔二人闻言,讪讪一笑便各自忙去。

    二子也不以为意,随即又坐下。

    只见旁边邓贵溪偏过头来,眼睛直瞪瞪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随即长叹一声道,“这衣服可还合身?”

    二子低下头摆弄了几下衣角,看样式是书生常穿的长衫,针脚细密,摸着布料也很舒服,只瞧着襟前花纹不是常见款式,稍一琢磨便已明白这应是邓贵溪早年的旧衣,立马巴结道:“很好嘞,不仅合身而且舒适,更难得的是邓公穿过的,小子也沾沾邓公的文气儿。”

    邓贵溪只做哈哈大笑,拍着二子大腿,似唠家常般嗔骂道:“跃渊,你这性子倒真适合当官嘞。”

    二子暗暗摇头,只做费解道那可不一定了,我从前工作几十年也没捞得个一官半职的,哪里便适合当官了?但老头儿既这样夸赞,他只好自谦道:“邓公谬赞了,小子差得远嘞,学的东西还多,万望邓公多多教我。”

    邓贵溪捻着稀疏的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又做不解地问道:“老朽曾听老忠说起过,跃渊与青石徐氏素有来往,且对徐氏有大恩,却不知所谓何事?”

    他这一生有两大憾事,其一便是一身抱负不得施展,其二则与青石徐氏相关。他深负徐氏女良多,至今深怀愧疚,多年不曾打探徐氏的消息,便是生怕得了不好的传闻,更添不安。

    忠叔自幼服侍他,也知他之所以每年风雨不动,必到鸡鸣山修行,郁结便是在此。那日,凑巧见到徐老二与二子相从甚密,心下生疑。窃以为二子四处钻营,找到了徐氏头上,欲因此压迫邓贵溪就范。最后一打听,才知徐氏曾有大难,乃二子相助化解而已。有此因果,他岂能不告之?

    二子早知邓贵溪与青石徐氏必有瓜葛,但也没料到他竟会主动提及徐氏来,一时间倒是不好答话,他摸不透两者之间的关系,暗忖良久,才说一半、遮一半道:“小子有幸,合了两位徐家伯伯的性子,深得二位长辈厚爱。头些时日,两位长辈遇见了些麻烦,碰巧小子在郡上识得些朋友,便帮忙给解决了,哪算得上什么大恩?忠叔言过其实了。”

    邓贵溪有些不置信道:“徐氏自来安分守己,怎会碰见麻烦?他们家名满青石,也算得上一方豪绅,又怎需你出手相助?”他这话倒不是不信二子之言,只因关心则乱,几十年不闻徐氏之声,难道偌大徐氏竟落魄如斯?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二子闻言,也暗道奇怪。这老头儿素来涵养极深,怎会因一徐氏而大失神色?他只见老头儿满面神伤,形容憔悴,心下颇有不忍,便如实相告道:“青石徐氏仍是郡中大族,邓公勿须心忧。不过是去年一桩生意,官府久久没结余款罢了,两位伯伯有些着急,便请了小子说和,现下已然解决了。”

    他本是劝解之言,岂不料邓贵溪听了,愈加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不由得问道:“可是小子说得不对?还请邓公指点。”

    邓贵溪只道:“青石徐氏,自来便只做民间买卖,从不参与到官府之事,数十年来战战兢兢,虽称不得郡中豪富,但丰衣足食却是绰绰有余的。如今他们竟搀和进了官家之事,哼,急功近利又岂是万年之计?徐氏终将毁于此二人之手也。”

    二子听他此话,当即竖起了大拇指,以他浅见,在封建时代,但凡商人尾翼官府,则便如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徐氏兄弟鼠目寸光,他家中本有数条商道,悉心经营未尝不能做传与后代,如今既与官府勾搭上了,那么便只如官家老爷们豢养的家畜罢了,只待一朝养肥了,即可磨刀霍霍收割成果。

    邓贵溪学识渊湛,自然深谙这些个道理,他暗自恨恨,心道,若是我这老家伙尚在朝中,你两兄弟小吵小闹倒也罢了,但现如今徐氏满门,无一人入仕,蓄财愈多,败亡愈快。他虽年迈,自知无几日可活,但也决不能眼见徐氏深入迷途,一偏头见得二子风度翩翩,才貌俱佳,鬼使神差道:“跃渊少年英才,他日必为国之栋梁,老朽年迈,有一事请托,还望跃渊相助。”

    二子眼角一跳,这老头儿起的什么坏心思?老子少年英才自是不错的,但如今再有才干,那也不过一条没长大的小爬虫而已,哪里便能帮得上你老人家的大忙了?他讪讪一笑,随即道:“邓公,若非你老人家出手相助,小子焉能有今日?按说你老人家有所吩咐,小子自当义不容辞,但只怕小子年轻识浅,有失所望啊。”

    邓贵溪似乎早知他必会推辞,但听得他话音一落,立马续道:“跃渊不必担忧,老朽所托之事并非迫在眼前。唉,想必你也知道了不少,老朽与徐氏关系匪浅,徐氏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不过烈火烹油,衰败早定。老朽已是无用之身,他日只怕也没本事能伸手相救了,届时,若是跃渊力所能及,还望不吝援手。”

    他与周清河向来看人极准,这次两人皆看重二子,自是对二子抱有无限期许的,因而他虽尚有几个合得来的世家贵人,但徐氏之患,却只托给了二子一人而已。至于县试替二子说情之事,他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全没有二子想象般艰难,但这事他却是再不会出口的了。

    他话音一落,便起身向二子抱拳,施了一礼,二子立马站起躬身到底,面有羞色道:“邓公既是这样说,小子焉有不从之理?”

    邓贵溪见状,面上一喜,忙扶起二子,按着他一同坐下,指着天边朝霞道:“跃渊可曾看过这日升月落的景象?”

    二子摇头答了声没有,便又听邓贵溪长吁一声,“这样的景象,老朽却是看了几十年了。”话音之中,无不是落寞寂寥之情,二子不由得一阵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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