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回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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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寂寥应是无漏身(七)

    倒不是忠叔自作主张,应承二子之事,实是那日他与宗善进屋见邓贵溪时,邓贵溪虽半遮半掩,但主仆两相知半世,他又怎能听不明白。

    那日,宗善一进屋,便当头把二子之事给邓贵溪提了,末了又道,“邓公,你老活了半世,一双神眼如炬,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这样的人?哈哈,普元普元,灵泉百年老寺,果然不凡。”

    邓贵溪年老体弱,适才被周琳杰激怒,现下已起不来身,听宗善一五一十道来,沉吟一番,摇摇头轻蔑一笑,很有一番看透世情的味道,“世人多为功名累,何必嘛?周清河可不是从前迂腐之辈了,他直接上门便是了,找老朽又有何用,且让他去吧。”

    宗善不懂邓贵溪话里的意思,忠叔却是明白得很。年初时,周清河来拜年,曾与邓贵溪谈起过龙凤镇普元之事,言称普元行事不拘一格,出人意料,更难得的是慈悲心肠,话里欣赏之意一览无遗。

    这二老聊天时,忠叔在旁随侍,故而知晓其中隐情。他倒没想到有一天这位普元神僧会求到自己老爷头上,心下很是意外。他又听二子曾去过后街府上,邓贵溪未免老夫人心善,耐不住二子死缠难打,今日一早便派了他下山来,给老夫人透一透底。

    却不料老夫人闻言,面上立时便有些不喜,“老妇内宅之人,自然不会随意应承老爷在外边的事,老忠,你回山时,便问老爷,唉,咱们做夫妻一辈子了,难道还不这样不了解我吗?”

    老忠听得此言,不由得内心隐隐作痛。外人都道老爷夫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但谁也不知,这二人一生也没真正地互相了解过对方。

    回山前,老夫人又巴巴的吩咐芳姑备下了一大包裹的东西,加厚的袄子,做好的酱菜,都是老爷素日里中意的。他伏在背上没费多少力气,便也不必租个车费钱又麻烦。出了巷子口,过了石桥,隐隐见得二子领着一行人过来,他暗自琢磨道:“难道是去咱们府上的?那可不行,现下只有老夫人和芳姑在家,都是女流之辈,如何应付这一堆浑人。”

    忠叔自然跟了上去,但不想着一行人到了巷口却没入内,而是又直行了一条街,才停在一家门前,只见二子上前敲门,没多时出来一老仆,稍后又有一个中年人出了来。这中年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样貌熟悉不已,稍一回想,不免一惊:这不是青石的徐太爷吗?

    他算了算时间,这才又暗自笑了笑,徐太爷四十年是这个样子,但四十年后尚在人世否?这人与徐太爷有八分相似,必是徐氏之后。他家老爷邓贵溪当年深负徐氏,数十年来终是心有愧疚,二子竟出此下策,打起了以徐氏做后盾的筹码,实在可恶。

    他这样想,却是高看二子了。二子纵是比同龄之人多谢见识,但也没如今这样消息灵通,他一布衣之身,未及弱冠的年纪,哪里知晓邓、徐两家从前的恩怨嘞。

    忠叔因心有芥蒂,自然不会往好处想,便悄悄等在门外,没多时,见二子将徐至洲送出门外,他才忍不住上前问了那些话。

    二子绝不知邓贵溪与徐氏竟有瓜葛,本已覆灭的心思又重新燃起,回过身来问徐至洲道,“徐二爷,贵府与邓老先生有旧?”

    徐至洲脸色铁青,他母亲早逝,乃是姑母带大,且他姑母素来是个好性子,待他兄弟姐妹如同己出。那年父亲过世,家中长兄尚未及冠,姑母便束了发,从内宅中出来主持家业,年纪轻轻便这样被耽搁了。

    是以如今徐氏晚辈,对这位老祖宗很是敬重,他今日乍然见到老祖宗的仇人,如何不气愤?耐着性子向二子抱了抱拳,谦声言道:“李公子,小的现下心乱如麻,有些家事需急回青石处理,多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另,请代小的向王公子问安,日后有机会,小的必是要请二位公子好好聚聚的。”

    二子见状,也不好在人伤口上撒盐,便回了一礼,瞧着马车渐渐远去,他的心似乎想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忠叔那话虽是隐晦,但却明明白白应承了二子之事。若是这邓贵溪出手,那自己县试还有何惧之?

    之后数日,王宝予便被陈中敏拘在府中,复习功课。陈中敏见二子这两日春风得意,知他心事已然办成,见了不免挤兑道:“歪门邪道取得功名,终是异途,莫如跟着横儿学些经文,肚子里别总是空空如也。”

    二子最近顺心顺意,些许小事便也不滞于怀,更况以后还多有求于人,自然不会与陈中敏反着来,每次皆是躬身领训,一回头却又忘了。

    陈中敏明面上虽不饶人,但私下里却好几次地,对跟班的东、南、西、北四个小厮道:“这李二子看着粗鄙,但心思活泛,更难得的是有贵人相助,日后前途不比咱们这些正经的进士出身差。”

    东流因年前曾跟过二子一些时日,知晓二子秉性能耐,头两日又听府里下人在传,这小子竟然在郡上买了一座院子,把朝哥一家给安排了进去。他心下诧异,当晚便对陈中敏说了,“那处院子,小人瞧过了,在后街上临桥不远的位置,不大,地方却好,现市面上怕得二百两才拿得下来。”

    陈中敏从前令人查过二子一家,自是知道他家原是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别说买院子了,便是糊口也算勉强。自去年,李二子在镇上抛头露面,以神僧自居,这才多少时间,竟置下了这样大的家当,不由得不服啊。

    西行等三个小厮也有耳闻,当即道:“小的们去年在龙凤处理庶务,有幸得大老爷赏赐,见识过普元神僧主持的腊八法会。回来后估摸着,单是这场盛会,怕是得钱便不下千五百两。不怕大人笑话,便是小的们听上边师父讲得在理,也忍不住奉上了好几两的香火钱。”

    陈中敏了然一般的捋了捋胡须,低声笑道:“怪不得呢,这小子乃是法会的主持,曾在本官这里借了条子去,一应杂事,皆有官府组织,他空手套白狼,高明的很嘞。哼,这小子自来贪婪成性,也不知贪墨了多少去,终有一天要叫他吐出来。”

    几人闻言,自是拍马屁道几句大人英明,却见东流欲言又止。陈中敏素知这个侍从心思缜密,乃是他手下最为看重之人,无缘无故作此形状,必有要事,当即便道,“东流可是有话要说?”

    东流看了南、西、北三人一眼,随即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大人,小人查过那处院子,原是青石徐氏的产业,头些时日莫名其妙便改成了方义县汗水村李二子的了。但巧合的是改换名字没两日,咱们便将小赵将军带来的银两交付给了徐氏。”

    陈中敏闻言,面上一怔。他实不知二子竟与徐氏勾搭上了。陈氏这批银钱的来历,他是知晓的。据传,去年马监的款项本是要被人截胡了的,但不料却叫太傅大人知晓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太傅大人国之重臣,怎会揪住这些许小事不放?

    君不闻,去年年终时,太仆寺大大小小多少官吏罢官丢命的。小赵将军乃是太傅跟前的红人,也竟亲自为了这批银子跑上一趟,若是没鬼怪,有谁能信?

    这些时日,朝中风云诡变,有传闻,本县周县令会入主国子监,也有传,陛下有意晋奉左仆射为太保,空穴未必来风,他已在遂宁郡郡太守的位置上呆了两任,官声与政绩皆是不错,按理今年便该往上升一级,要么去往上郡做太守,要么便是入朝到六部去,但现今这个形势,他却是有些踌躇了。

    且不论陈中敏几人如何抓头挠腮,胡思乱想。二子这几日却是很清闲,才入手了一大笔银子,功名之路的第一步也有些保障,他只觉人生处处有惊喜。每日里只管带着五空,要么去望春楼喝茶,要么去涪江看景儿,要么去西庭楼闲逛,一天天闲事不关己,逍遥自在,快活不已。

    至于县试前的安排,则自有太守府安排。眼见没两日便是县试,他心下突突,毕竟大事寄托于人手,生怕出了些意外,这日天清气明,阳光正好,他寻思着县上大大小小小的街道这些个时候都已经走遍了,莫不如回龙凤镇灵泉寺,烧烧香拜拜佛。

    想到便做,当即请了府里的大管事,给安排了一辆马车送自己去灵泉山,本来打算带上王宝予同去,却惹得陈中敏一声怒斥,“你小子一天无事生非,偷奸耍滑倒也罢了,怎可带坏别人,要去便自去,莫扰他人安。”

    二子暗暗飞了一记白眼,冷哼一声,吩咐了车夫便走。太守府上的马车自不是寻常货色可比的,回去的一路上虽仍旧颠簸,但比来时却是要好多了。两人也没在镇上做停留,直接到了山脚下,安排了车夫自去吃会儿茶,等下午申时再来接人。

    上了山,守门的是净虚。净虚见他二人回来,当即便冲了出来,口中笑嘻嘻道:“二子哥,你怎么回来了?”他眼里自然只装得下二子的,五空虽是一脸委屈,他只当瞧不见。

    二子将包裹递给了他,问道:“怎么不在观音殿守着,上山来干甚?一日里也不见几个人。”

    包裹里边乃是郡上买的小吃,净虚打开结便掏出来往嘴里放,满嘴含着东西,不清不楚回道,“我本是回山取东西的,叫方丈给知道了,无缘无故便叫小僧守三日山门,真是倒霉。”

    二子听他这样说,也为他叫屈,这净虚乃是自己观音殿的班底,自然不能任由老和尚欺负了去,当即便道:“你且拿着东西下山去吧,我替你去给方丈大师求求情。”净虚闻言,立马面露喜色,念了声佛号,便又包上包裹,取了东西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