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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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人心

    三司将开棺一事奏至李佑,他略微思索后,问魏灵运道:“逝者已矣,这恐怕……”

    魏灵运心知只怕此事萧铭瑄所涉颇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二人正自发愁,宦官来报,雍和宫有人求见。

    来的是萧云,他一进来,见着魏灵运在倒是出乎意料。但还是老实行礼,“小的见过殿下、见过魏侍郎。”

    “怎么是你?阿铭呢?”魏灵运着了急,开口就问。

    “回侍郎话,老爷要小的来带话,他和尚锦旭相交匪浅,理应回避。因而派小的以姑娘的名义来,给殿下带句话,尚翰林所求,殿下照准就是。”

    李佑点头应下,还待再问,萧云又道:“老爷说,请殿下下提审那个管家文永,只管问他二十年前救命之恩或忘,二十年后见着恩人之后,还要胡言乱语?”

    李佑魏灵运一愣,魏灵运忙拉住萧云衣袖,“你是说,尚……”

    萧云打断他,低声道:“大人谨防隔墙有耳!”

    李佑难掩激动,莫怪尚锦旭会不要命了告上官元。他很快明白为何上官元投诚后萧铭瑄会郁郁寡欢,但立即反应过来,此案之后,尚锦旭身份定会大白于天下,那萧铭瑄定会因此获罪,忧心忡忡道:“阿铭知道此举之后该如何应对么?”

    “老爷说,淮王不日入京,他也该暂避锋芒。便请魏侍郎顶上一顶,好让他过个生辰。”萧云一笑,见他二人果如萧铭瑄所料,都松了口气。

    魏灵运啐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可没礼物贺他!还得给我准备好酒!”

    “是。”萧云笑呵呵应下,按着规矩行礼告辞。

    李佑这才放了心,“魏兄,上官元之后,你觉得宰相该是何人?”

    魏灵运不假思索:“该是那个胡人了。”二人相视一笑,均觉得这才算扳回一局。

    七八日功夫,大理寺连同刑部挖开了十六年前草草下葬的上官小姐的墓地,取出棺材。

    待开棺后,那八岁便亡故的上官小姐尸身果真如尚锦旭所言,骨呈黛色,和上官翼博毒发的记载一摸一样。王朝远看罢仵作呈上的文书,已然对尚锦旭的话信了大半。

    庭审再开,王朝远以此问上官元,上官元拒不承认。王朝远干脆动了刑,但上官元咬牙挺住,死不认账,只说尚锦旭胡言乱语,意图谋害他。

    就在此案陷于僵局之际,李佑示意王朝远,提审文永。

    文永沉默多时,跪在当中一言不发。

    李佑轻咳了一声,文永浑身一颤,终究伏在地上,“挽荷姑娘的确已死,是小的亲自带人埋到城郊。府中有三个丫鬟因为撞见,也被灭了口。是小人埋的。”

    上官元被他的话惊到,也顾不得此间人物众多,打断他:“文永!你疯了么!”

    哪里知晓文永被他一问,面露愧色,竟然泪流满面。

    昨夜李佑亲自提审,带了萧铭瑄的话,这个不惑之年的男子终于肯在公堂之上,将十六年前的真相说出。

    “二爷那晚刻意要小姐给大爷递酒,便是为了不让旁人知晓他也参与其中。大爷,的确是冤枉的。小人受大爷恩惠,不思报恩,十几年来夜夜难安。小人有罪,唯有以死谢罪!但请几位大人饶了小人的妻子,她乡下人,忠厚老实,不是小人这等畜生。”

    文永出身贫寒,卖身入上官氏,若非上官宏为人忠厚,见他可怜,曾施恩于他,文永早就死了。这个恩情他罔顾了十六年,一直备受煎熬,此番说出口,但觉肩膀一松,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王朝远冷笑一声,喝问:“上官元,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要说!”

    事到此间,上官元瞠目结舌后,几乎跳着要扑过去。幸好今日太子亲临,衙役均倍加留神,立即卸了他的双臂,按在地上。

    上官元犹不甘心,骂道:“文永!若无我提拔,你如何享受荣华富贵?我看透了,你们就是要整我!既如此,就别怪我不义!”

    他还要说什么,李佑一个眼神,一个金吾卫上前劈晕了他。

    李佑叹口气道:“真相大白,不知张尚书、王少卿要如何结案?”

    王朝远当仁不让,“罢了官职,依律严惩!臣自当写好奏折,送去芙蓉园,请陛下过目。”

    “如此也好。本宫今日来此,不过是想看看尚翰林所言是否属实。真是令人心惊,心惊呐!”

    他走上前,拉着正流泪的孩子道:“好孩子,你告诉本宫,你是如何知晓这般清楚明白?如何肯不顾大好前程,要向过去替上官先生讨清白?”

    尚锦旭拿袖子擦干眼泪,当庭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孝服来,对李佑跪下,哭道:“臣本名上官锦旭,上官先生便是家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臣如何不报!”

    丞相上官元是十六年前行凶之人,上官宏的女儿儿子不但为父母报仇,还一举得了李佑赏识。但忠国公萧铭瑄早就知情隐藏不报是为欺君,明皇在芙蓉园知道后罕见的暴跳如雷。

    卢有邻亲自传旨,上官元一案彻查,上官氏知情不报者依律处斩。还尚锦旭上官氏嫡长孙的身份,上官锦旭谢恩后,和尚锦莜一起将上官宏夫妇的骨灰葬入上官氏的坟内,洒泪而还。

    上官锦旭自此回到城西上官家,成为上官氏新的族长。而尚锦莜则婉拒了李佑的好意,仍旧以尚锦莜自居,留在忠国公府,打理萧氏的事务。

    但此事萧铭瑄早已知情,明皇一道圣旨,宣他去了芙蓉园,好一顿痛骂。萧铭瑄只说从未和李幼玮提及,明皇恨得摔了杯子,“朕当然知道幼玮不知,不然她怎么能容你乱来!你用心是好,但不该瞒着朕!”

    萧铭瑄伏地,听着这话却抬起头,“陛下,臣想着您早就知道的!”

    “陛下耳目众多,臣都能查出来的事,臣以为您定然知道,才有胆子这么做啊!”萧铭瑄瞪圆了眼睛,目不斜视,只让明皇又气又恨,竟而笑出声来。

    一旁的侍卫们不由在心下盘算,这忠国公的面子真是不小,顶撞了明皇不说,还能逗得明皇开心,看来是最得看重的。

    “但你知情不报,还是该罚!”明皇板着脸,重新坐定,想了想道:“闭门思过一月,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萧铭瑄得偿所愿,忙道:“臣遵旨!”

    从芙蓉园离开,萧铭瑄遣萧云送了兵部的印信给唐飞彦,而后当真闭门,打算在府里悠哉悠哉一月。

    忠国公因此受罚,但民声更高。

    便在这一派乱哄哄中,李迅微服,终于回到长安。

    宣帝三十四年五月二十日,淮王李迅回京。次日往芙蓉园复旨,禀报赈灾事宜。

    帝甚悦,赐鸳鸯赤金碗一对,葡萄缠枝纹玉跨两副,赐宴紫云楼。

    席间李迅请辞户部尚书,上不允。李迅再请,上摔杯不悦。李迅三请,上乃允。宴席重开,李迅献上偶得的汉乐府集,上甚赞。因乃留李迅于芙蓉园伴驾,终日研习,不论时政。

    ——《唐书·李迅列传》

    户部终于花落铁晋,虽未升迁,但谁都知晓,这位侍郎便是下一任尚书,绝不存疑。

    没多久,上官元判了腰斩,死于一片叫好声中。文永亦判罪斩首,他的妻子南氏免去死罪,罚入掖庭。

    李佑念她一妇道人家,人又老实,便着人从掖庭要来,当作粗使妇从,照顾李棠那个小捣蛋鬼。

    南氏一生无子无女,知道丈夫罪有应得,自己还能活命已然是侥幸,还能来服侍当朝太子的女儿,当真拿出全部心血来,对李棠十分尽心。

    而李棠也对这个才来的妇人心生好感,有时候南氏忙着洗衣,李棠也喜欢赖着她,跟着后面寸步不离。

    有人将此事说于李佑,劝他不可不防。李佑倒不在意,“文永做了错事,但能改正,虽死亦足以平息往事。他媳妇儿不过因丈夫牵连,怎么会是大奸大恶?棠儿跟着她能明白世间善恶,何乐不为?此事休要再提!”

    夏日渐渐热起来,萧铭瑄和李幼玮躲在家中,早晚一起练剑,午后下一盘棋。若有了兴致,就在马场切磋一局马球,当真肆意。

    日暮时分去忠国公府陪老夫人说说笑笑,又或者督促督促萧恒功课,和韦氏闲聊些许,惬意得仿佛隐居深山,不愿再归江湖。

    这日暴雨初晴,李幼玮坐不住了,换上骑装,央了尚锦莜一同打球。萧铭瑄拧不过她,也只得提着球杆过去。

    才走两步,萧云小跑着过来,原来是李佑唐飞彦魏灵运三人都来了。

    萧铭瑄正想借着此事不去,李幼玮看穿他的心思,“你去带他们来球场,就说是我说的,都来打球。”

    萧云应了一声,匆匆去了。李幼玮理也不理萧铭瑄着恼的眼神,自去选了马儿,却是萧铭瑄的坐骑踏云。

    这几年在长安养尊处优,踏云身上膘肥体壮,都显得有些累赘。李幼玮看着心疼,这才热衷于马球。没想到打了几日,越发喜欢,更是日日要下场玩上几局。

    尚锦莜在西域之时修习马术,身手不差,虽不如李幼玮,但传球是一把好手。侍剑却是在军中打惯了的,又好动。两人便撺掇着,从府里的侍卫中当真选出六七人来,又强拉萧铭瑄下场,这才小尽了兴。

    今日李佑几人撞上,便没有逃脱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