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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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不入三甲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萧铭瑄还未开口,塔坨荼已然站起,迎上来满脸笑意道:“汤浴养人,忠国公这风采是愈盛了。”

    萧铭瑄心里暗自佩服这人的口舌之利,面上则陪着笑脸,共坐在樟木嵌宝塌上,命萧云上茶。

    “大人来得这般早,看来春闱顺利,恭喜大人了。”萧铭瑄亲自斟茶,茶盏是明皇赐给李幼玮的莲瓣折枝纹秘色盏,茶是江南进贡的雪峰茶,汤色浅碧,和茶盏映衬,更添风情。

    塔坨荼府上的秘色瓷也是明皇赏赐,是一只浅口莲瓣盘,他恨不得高高挂起供着,哪里舍得这般用?好在他为官多年,很沉得住气,端起来泯了一口,才放下茶盏道:“忠国公若再不回来,我只怕要追到华清宫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按辈分,您是我的长辈,着人来唤一声,我去您府上便是。”塔坨荼不切入主题,萧铭瑄自然安心品茶。

    比耐心?萧铭瑄曾经为了伏击率领百余人躲在雪山,躲了整整半个月,又哪里会因此心浮气躁?

    又说了些互相恭维的话,塔坨荼见萧铭瑄应付地滴水不漏,不由收拢了以往将他示为年轻一辈翘楚的心,萧铭瑄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在朝中分一杯羹。

    心知套不出话来,塔坨荼只得用最笨、亦是最管用的法子,“今日前来,的确有一事,希望忠国公指点迷津。”

    萧铭瑄斟茶、端盏,神色如旧,“大人请说,铭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到萧铭瑄承诺,塔坨荼略稳心神,想了片刻,“陛下对淮王的意思,和对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今已然明了。陛下圣心仁慈,却忘了人心易变。淮王怎肯甘心罢手?何况刘氏虽末路,上官家依旧,杨氏也还如日中天。”

    果真是老手,将这些看得一清二楚。萧铭瑄等着他往下说,眼角瞧见萧云比划了个手势,是萧恒尚锦旭他们出考场回来了。

    “也不瞒忠国公,今次科举,太子殿下和淮王都在考前递了条 子。”塔坨荼最为难的便是此事,摇头叹道:“太子殿下所递上的,大都出身寒门,人数也不过五六人。淮王殿下的,却均是一方士族,家里背景很有些分量,居然有十七八个。”

    “我便是想问问忠国公,若您是我该如何抉择?”塔坨荼直接将麻烦抛给萧铭瑄,听哪边儿的话,便是归附哪一方,将来夺嫡拉至台面,就由不得他墙头草,两面逢源。

    而他所犹豫的,便是李迅在此事中展现出来的实力。那些考生出生士族,虽大都是庶子,但亦很得族中宠爱。若是不照办,不仅得罪李迅,亦是得罪了那遍布天下的十几个士族,似乎很是得不偿失。

    萧铭瑄微微一笑,“敢问大人,如今之天下,除了王谢二家,还有哪几家?”

    塔坨荼思索片刻,“陇西刘氏,关中韦氏、萧氏,还有三代不得入朝为官的江南赵氏。其余的徐氏裴氏都已经式微,不可再论。”

    可惜刘氏算是毁在你手,塔坨荼暗自叹气,谁能想到几百年的大族,如今一蹶不振,会是个不到弱冠之人所为?

    “既如此,那些小门小户,您有何畏惧?韦氏是我母族,虽说舅伯带人去了北庭,但长安城中的族人,不怕大人知道,是家母为尊的。”

    萧铭瑄又看了眼南方,“赵氏如今的家主,可是赵皇后的胞弟。虽说上辈有家训,赵氏自赵皇后三代内不得入仕。但江南举子,十有七八出自赵家,或为学生,或为亲戚。大人可是忘了这点?”

    说到这儿,萧铭瑄拿手指了指自己,笑道:“至于萧氏,自然是我做主了。”

    塔坨荼顿觉心安,“得忠国公这般答复,我是心安了。半月后春闱揭晓,说起来您家里幼弟十三岁得中举人,也算了得。若他能过春闱……”

    话未说罢,萧铭瑄已然打断他,“此事怀有不情之请。”

    塔坨荼以为萧铭瑄是为萧恒走关系,谋一个名额,和颜悦色道:“忠国公放心,此等小事,我自会……”

    “不,大人误会。”萧铭瑄打断他道:“舍弟年幼,虽说考中举人,但我做兄长的,并不希望他能再中会试。我请大人帮我两件事,一是无论舍弟答得如何,不要录他。二是此届考生中,还有个名叫尚锦旭的,年十二。无论如何,哪怕末名,也请大人录了。”

    塔坨荼心中一阵疑惑,但想起萧恒是那个已然殉情自杀的刘氏所出,自以为明白内情,点头应下。至于那个尚锦旭和萧铭瑄什么关系,他不想知道太多。

    亲送塔坨荼离开,萧铭瑄长舒口气,从正门出去,往国公府走去。

    今日韦氏早早去进香,也是有为家里两个考生求个顺心如意的意思,可惜注定有一个要失望。

    萧铭瑄摇摇头,由萧云引着去了大厅,还未走近,就听到尚锦旭和萧恒松懈下来的大笑声。

    萧铭瑄想着,看来考得还真不错。继而又摇摇头,因为无论如何都注定了,萧恒此次是中不得的。

    萧铭瑄举步入内,除了韦氏李幼玮,其余的都来了。尚锦莜一身胡服,却是为了接他二人方便才穿,她很少男装打扮,这么一来倒把萧铭瑄比下去,端得俊俏郎君呢。

    “老远就听着你们俩小崽子吵闹,”萧铭瑄在主位坐定,领了萧恒尚锦旭的礼,和颜悦色的说道:“都坐着吧!礼数有就行,我又不是七老八十。”

    众人哄笑起来,分位重新坐定,尚锦旭到底沉稳些,从兴奋劲里出来,老老实实喝茶。

    萧恒就有些难耐,对萧铭瑄道:“大哥,我觉得我考的很好!旁的人做不出诗,我没费多少工夫就成了!”

    “能做出来是好事,”萧铭瑄笑道:“比我这个大哥强得多。但做出来算不算好?我看不出,但自有人能看得透。”

    萧恒细细品着自家兄长的话,不由好生惭愧。

    “你能做出来,就已经有底子。将来孝期结束,多去大江南北走走,长长见识,害怕做不好么?”

    受萧铭瑄鼓励,萧恒脸色好了些,站起来执礼道:“多谢大哥教诲。”

    气氛又热闹起来,大伙说说笑笑许久,萧铭瑄看了看天色,说道:“母亲和兕子也快回来,萧云去吩咐准备开席,摆在大厅上。记得去请奶奶来,她老人家最喜欢热闹。”

    说罢,尚锦莜带着弟弟去换衣服,萧铭瑄对着萧恒说道:“恒儿,来,我有话和你说。”

    萧恒应了一声,跟着萧铭瑄进了内书房。

    萧铭瑄也不拘礼,和他一起盘腿坐在塌上,倒了热茶,一人一碗。

    “方才礼部尚书塔坨荼来过,已经走了。”萧铭瑄弯着腰,丝毫不在意形象,靠着软垫,继续说道,“我拜托了他一件事,便是无论你考的如何,都不得录入三甲。”

    萧恒大惊,今日考场开门,他本志得意满,未曾想归家后被萧铭瑄说教两句。兄长说得在理,萧恒自然受教,但难免是略有不快的。

    可现下萧铭瑄的话,却让这个孩子慌了神。若说萧铭瑄请塔坨荼录他三甲,萧恒或许会愤怒,但还会存着欣喜。

    自家兄长为他考虑,有什么不好呢?

    可萧铭瑄说的却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得录入三甲。

    难道真的父母去后,二哥因罪被杀,自己没了庇佑,大哥要除了自己?

    他一向心地善良,又成日和尚锦旭在一处,总听尚锦旭说自家兄长如何打败土蕃,如何治理疏勒城,为人又如何古道热肠。在他心里,对萧铭瑄是充满孺慕的。

    “不该这样啊。”萧恒低声呢喃,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灵光一闪般,怎么都抓不到。

    抬头去看,萧铭瑄清亮的眼神看着他,他陡然明悟,若萧铭瑄真容不下他,又何必告诉他呢?

    萧恒渐渐理清思路,端正坐姿,等着萧铭瑄的解释。

    茶碗的热气散了,萧恒冷静下来没用多少工夫。萧铭瑄点头,而后才道:“不枉爹爹看重你。”

    “如今淮王意在储君,这你定是知晓的。”萧铭瑄低声给他解释:“我萧氏一向不偏不倚,跟的是陛下的心思。陛下的心思在东宫,这点从未变过,所以爹在世之时,和两边都不交好,便是和东宫交好。”

    “而后淮王势大,压制东宫。我萧氏首当其冲,是被争取的对象。太子殿下不过下些请帖,爹替我都挡了回去。淮王则文的不成,便常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今不怕你知道,他当时动心思,想抢了先机,让陛下将固城公主指婚于我的。”

    “啊?”萧恒看着萧铭瑄,疑惑道:“可全长安都知道大哥和嫂子青梅竹马,虽未指婚,却也没什么分别。”

    萧铭瑄面上一红,啐道:“你懂什么?”他被这小孩子说红了脸,顿了顿才道:“这几年我们和淮王府上暗地里交手数次,虽说没吃多少亏,但也不能说全胜。”

    “淮王此人,虚伪善瞒,做事不择手段,断不是明君。”萧铭瑄低声道:“如今萧氏是站在台面上,站在太子殿下之前,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到处冷箭。”

    “你若中举,陛下定会留你入翰林……”

    萧恒打断萧铭瑄,若有所悟道:“他们抓不到大哥的把柄,若是给我罗织些许罪名,却容易得紧。与其如此,不若别中。”

    萧恒说罢,又犯了迷糊,问道:“那我是不是再也……”

    萧铭瑄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待淮王去了,你若有本事考中状元,我忠国公府一文一武何等风光?”

    萧恒去了疑惑,懊恼道:“早知如此,就跟大哥你们去华清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