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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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以退为进

    御阶上连摆三案,明皇和杨贵妃坐在一处,李幼玮在右,李迁在左。四人不时说笑些什么,明皇的脸色愈发爽朗。

    萧铭瑄偶尔抬眼看看李幼玮,见她依旧有些羞恼,不由抿唇偷笑。

    昨夜里二人欢好,萧铭瑄一时情迷没掌握分寸,给她脖颈间留了些许红痕,为此李幼玮已然足有一天没给他好脸色看了。

    乌木翘头案上佳肴遍布,酒是进贡的蜀中剑南春,比当初在益州金安仁所带还要好上几分,萧铭瑄却没了饮酒的兴致,抱着膝盖歪坐,手里捏着块风干的鹿肉,有一口没一口嚼着,不知想些什么。

    他一切皆有后手,但一直摸不到叛向李迅的不良人会是谁。布置了萧氏最得力的钉子,已然盯了足足半年,却一筹莫展。

    此事若不能弄清,当真令人寝食难安。相较而言,明皇会给李迁什么恩典,也就不那么关心。

    冬狩之时李迁被冲昏头脑,先对李佑动手,却终究不敢对明皇有丝毫不敬。当时虽圈禁府中,但明皇迟迟不愿把他流放,可见恼怒是有,憎恨却无。

    而岭南的战事也没出萧铭瑄预料,不过是打了些匪徒,收缴了那些蛮人的山寨。

    具体细节传回来,萧铭瑄还好生赞叹了一番,李迁当真是天生的将领,一百来人也指挥得颇有道理。萧铭瑄和李幼玮开玩笑之时,也说起过若自己为大将,任命左右将军,也是希望有李迁这等人物在侧的。

    萧铭瑄神思恍惚,明皇叫了好几声才听到,忙端坐了道:“臣一时走神,请陛下恕罪。”

    明皇不以为忤,笑道:“迁儿说了些岭南趣事,朕也当真觉得有趣。他方才恳求朕准他去安西,你觉得呢?”

    萧铭瑄微愣,迅速反应过来,“六爷大才,不该埋没。但臣以为岭南景况和安西大有不同,恐六爷是不能适应。还请陛下从长计议。”

    明皇大笑,“看吧,朕就说你不行的。”

    李迁不服气,正欲开口,殿左的李迅温言道:“忠国公说得有理,六弟不得放纵。”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执礼道:“父皇,儿臣既为六弟兄长,便斗胆替六弟求一个恩典。”

    明皇抚须,“说。”

    “御林军骑武卫统领年事已高,告老的折子也递上。儿臣觉得六弟最合适不过,特此举荐六弟。还有,近日儿臣多犯风疾,还请父皇心疼儿子,早日择良臣管理户部吏部。”

    萧铭瑄偷眼看了李幼玮,二人十分默契。

    先是李幼玮开口道:“六哥他……”

    李幼玮点到即止,并不多言,萧铭瑄踌躇片刻,也为难道:“淮王殿下说得确有道理,但……但御林军实乃要害,还请陛下三思。”

    “六弟一向志在疆场,父皇不若成全他。何况大哥也断不是容不得人的。”

    果真最后一句触动了明皇,他看了眼身边的李迁,见他眸中悔色,心生不忍,便顾不得李幼玮萧铭瑄委婉的劝谏,“有邻,拟旨。李迁擢升益州郡王,任御林军骑武卫统领。王府按着旧蜀王府改制即可。”

    益州郡王?迟早是要重回蜀王爵位的。

    回了重明阁,萧铭瑄二人一起去了汤池沐浴。萧铭瑄钻进热水里,满足叹道:“以退为进,真是个狠角色。”

    可不是么?李迅如此忍让退却,完全顺着明皇的心意,如今明皇打心眼里不愿伤及人命,他们就只能束手束脚,被动准备。

    “六哥入御林军,也不知是福是祸。”李幼玮摇头,萧铭瑄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道:“这却无妨,骑武卫虽属中军,负责长安城门防守,但驻地并不在大明宫中。何况就算人多,兵力是御林军五卫中最弱的,纵然给他又如何?他若足够长进,便知晓今日我们其实是在助他。”

    “但愿岭南一年,六哥能长进些吧。”李幼玮一时无话,靠着萧铭瑄道:“那件事你可有头绪?”

    那件事指的是不良人一事,萧铭瑄把脑袋往后一靠,闭目道:“未曾想到突破口。兕子,你说,会不会就在朝中?”

    这个猜测萧铭瑄想了很久,一直觉得自己当真病急乱投医,但今日见着李迅有恃无恐的样子,由不得他不做此推测。

    李幼玮神色大变,“常年跟着爹爹的,就那么几个……”她忽而住口不言,细细推敲后不得不承认,这或许不是他们二人臆测,而是事实。

    二人沉默下来,过了许久,萧铭瑄才涩然道:“我会想办法试探试探,你千万莫打草惊蛇。”

    和召李怀入京的圣旨同时出发的,还有明皇的一封密旨。

    好巧不巧,李怀犹豫几月,还是瞒着府里的人,写了一封信件送往长安。

    年轻人推开窗户,看着朗朗乾坤,眉目间愈发坚定。他的孩子就要降生了,哪怕明知飞蛾扑火,他也要争取一下,给孩子母亲一个身份。她不该只是一个侍妾,而应该是他的妻子。

    至于长安的局势,李怀很担忧,但鞭长莫及,也是徒劳。方十全每每和他说起,都会给他十足警告,打理好临淄,就是给太子殿下和忠国公绝对的支持。

    若方先生知晓自己做了这等糊涂事,只怕会狠狠跳起来砸自己脑袋。李怀想起此事,不由轻笑。

    本来睡熟的抱琴被他的声音吵醒,披着衣服下床,“殿下,夜里凉,站这里作甚?”

    李怀回过神来,一边关窗户一边道:“你怎么起来了?冷不冷?”他总说不必这般唤他,可抱琴如何肯听?也只得由着她了。

    抱琴已经显怀,柔柔笑道:“不冷,总觉得热呢。”

    屋子里的陈设就和当初襄王府像极,但也有不同。

    大书案上原本铺满的帖子被文书所替代,也多了些女儿家才会有的物事。因着抱琴有孕,香炉也被撤去。梅花香几上只放了一只梅瓶,立着李怀白日里折回的红梅。

    李怀伏在抱琴隆起的肚腹边,耳朵里听着里面的动静,唇边含笑。

    抱琴搭着他的耳朵,揉捏着李怀软趴趴的耳垂,“殿下觉得是儿子还是女儿?”

    “本想着,女儿最好。但到了如今,只希望这孩子平安康健,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抱琴知晓他会如此回答,“我也和你一般想法。”

    夫妻静默良久,抱琴叹道:“殿下,对不住了。你的那封信,我拦了下来。”

    李怀一愣,忙抬起头,只见抱琴眼中带泪,淡笑道:“殿下可曾想过如今形势,稍微风吹草动,都将陷于困境。而这困境,是要人命的。”

    “我希望殿下和孩子都平安,什么身份地位,又能如何?”抱琴自己抹去眼泪道:“忠国公于我有大恩,难道殿下要我非但不报答,还要为他惹事么?”

    那日抱琴早就将这些看开,名分地位又能如何?百年后地下的人都不在乎,又怕什么后世口舌?

    李怀心中巨大的包袱落地,他抱着怀里的可人儿,叹道:“等将来大哥登基,我去求他,求他把我贬为庶民,咱们浪迹江湖,再不管这些是非,你说可好?”

    “到了那一日,抱琴便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咱们夫妻再不分离。”

    “这样最好不过啦。”

    新年过去了,萧铭瑄李幼玮还在重明阁你侬我侬,长安国子监里钟声敲响,宣帝三十四年的春闱,即将拉开序幕。

    房蔚故去,上官元不够资格,今年的主考官花落礼部尚书塔坨荼。这位胡人在长安几十载,若单论学识,也算当之无愧。

    然而今年的科举主考官,明面上再如何,暗地里都是被太子和李迅盯紧了的。

    塔坨荼看着国子监里明皇当年立下的孝经,想着大唐历代夺嫡的艰险,在心中暗讽,如此牌坊,立出不愧?

    武举是御林军大统领尉迟安担任,考完文试后,便在太极宫中武试。文举比之艰难许多,明经科稍易,进士科则通过率极低,每次取士三甲不过四五十人。

    这些考生里有勋贵中的庶子,想要借此博得功名,好获得家族支持的,也有寒门庶族,期望一朝鱼跃龙门,点石成金。

    塔坨荼自己算得上寒门出身,凭着努力和不偏不党,还有那若有若无的运气,才一步步坐到二品大员。然而如今看着考场中这些考生,不由头痛。

    此次不仅李迅递了条 子,连往年绝不插手的李佑,也递了条 子。不光如此,李佑还亲自在东宫设宴,提前宴请了尉迟安和塔坨荼,言语间倒含蓄,只说放榜之后,再和二位同饮庆贺。

    庆贺什么?

    塔坨荼自然明白,李佑言下之意,便是提点他,若在如此犹豫不决,李佑将来断然容忍不得他。礼部尚书也就是塔坨荼仕途的巅峰,不会再寸进半步。

    然而扪心自问,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人不想?塔坨荼愈发踌躇不定,因着以他老辣的眼光,至今还看不出谁更占优。

    至于明面上,又能如何?

    看来陛下班师回朝,还得去忠国公府上走一遭。他回到椅子上坐定,大手抚过自己的络腮胡子,端起茶盏饮茶。

    国子监开门这天,明皇的车辇驶入大明宫。而随行的各府人员,也在宫中宴饮后,离开紫宸殿。

    方才回来没半个时辰,萧云匆匆从外院跑来,“老爷,礼部尚书塔坨荼大人递上帖子,人在外书房候着呢。”

    萧铭瑄眉毛一挑,“这般心急?”他方才换过常服,因着在家并未戴冠,只用根银簪束发。

    李幼玮走上前将荷包什么的给萧铭瑄系在腰间,“怕是你想要的来了,还不快去?”

    萧铭瑄应了一声,“请他来延年殿吧,若真在外书房,平白让人说我孟浪。”

    萧云哎了一声,去请人过来。侍画侍剑拿过斗篷,服侍了李幼玮穿好,知道自家主子有话要说,都假装不知,到门外候着。

    “跟着母亲你就甭操心,看看景就行。”萧铭瑄拢过李幼玮,啰嗦不停道:“替七哥和嫂子求张好护身符,也不知怀的是男是女。对了,回来的时候若得空,去把剑鞘和新打的枪取回来。”

    李幼玮贴着萧铭瑄的脖颈,脸蛋微微蹭了两下,“晚上我就回来,你这般啰嗦,我干脆不要出门了。”

    萧铭瑄吻了她的额头,“如若可以,当真不愿你离开我半分的。”

    二人腻歪片刻,到底时辰不能耽搁,萧铭瑄送李幼玮从侧门拐上回廊,眼见身影再也瞧不见,才回身去往延年殿。

    固城公主和亲土蕃,他和塔坨荼二人同行几个月,都看不透他。

    如今此人前来,估计是挟着当年萧铭瑄私自回京的消息,来要他们的底牌。

    若能用,则收归己方。若不能,萧铭瑄眸中寒光一闪,待跨进门槛,又是满面春光。

    可不是?都二月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