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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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人心

    汴州灾民民变一案,终于彻查清楚。明皇下旨严惩杨国明,贬为庶民后,流放琼州。汴州上下涉案官员皆被问责,处罚严厉。当初派去的吏部御史台官员,也因此下狱。此案落幕,太子李佑解除圈禁,重回朝堂。

    李迅立即反击,联合杨国忠借口金吾卫上下整顿,要将王老三拓拔俊等人调出金吾卫。然而调令才出一天,方才得了自由的李佑亲去求见明皇,言道圈禁时觉得身体康健太过要紧,又见王老三武功卓越,便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求为师父,好生学习武艺。

    李佑的长子李栩已经五岁,活泼懂事,已经开蒙。而之前的双生子还未取名明皇得知后倒起了心思。

    他琢磨良久,点头道:“好容易有个孙女,便取名棠。至于小崽子,朕很喜欢,叫他栋儿,将来做大唐的栋梁之材,你觉得怎么样?”

    李佑大喜,跪下道:“儿臣替他们谢过父皇赐名!”栋梁之材?明皇的言下之意,便是他这个太子坐得稳当,不必忧虑。

    “那个王老三教的究竟如何?”明皇让他起来,问道。

    “回父皇,王参将是久经战场的,教的都是生死间才磨炼得出的经验,却比那些只知道教兵书的夫子管用。他武艺也很好,马术了得。好叫父皇知道,他之前是一直跟着忠国公的,孩儿信得过忠国公。”

    “哦,对,朕记得当初是把他调进金吾卫做副领的。”明皇转了头,问卢有邻道:“杨国忠为何要调走他?”

    卢有邻躬身,“回陛下,听说是因为王参将行为不端。”

    明皇微微颔首,“传圣旨,王老三任金吾卫右副领,护卫麟德殿、东宫、雍和宫,不得有误。”

    李佑暗自舒口气,当初刻意请王老三为自己孩子的老师,好歹在金吾卫中留了些忠心耿耿的将领。若真都是杨国忠之流,他也不用再争,早些逃命才是正经。

    消息传回杨国忠处,直把这位近些时日风光无限的统领大人气得砸了七八个才送来的耀州青瓷茶盏。

    “陛下怎么说的?难道没人禀报陛下王老三那厮行为不端么?”

    “回统领,禀报了。陛下什么都没说,倒是太子殿下说路老三是他两个儿子的老师,陛下才开恩的。想来是留面子。”当时在场的金吾卫忙跪下回话。

    杨国忠眉毛一抖,坐下道:“你重新说一遍,一点细节都别落下。”

    那金吾卫忙回忆了一遍,哆哆嗦嗦说罢。好在他说得甚有条理,杨国忠很快抓到重点,“你确定没听错?陛下为太子的次子取名栋梁的栋?”

    “是!陛下说,希望他将来做大唐的栋梁之材。”这人斩钉截铁,杨国忠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看来明皇是无意废太子的,不过是想要给他磨磨心智。杨国忠抚着额头,脑海中快速略过这七八年来的大小事件。这一细想,他终于明白之前当真看错了。

    明皇看似重用李迅,然而便如置于火烤,似是炙手可热,殊不知引火烧身也最容易。

    借着李迁的缘由,近乎荒唐地贬走房蔚,实则不过是让他远离党争罢了。而后一步步,不过是借着李迅的手,来看朝中有几个忠臣。

    至于不忠的,等李佑登基一目了然,换掉便是。而在当下还能忠耿的,自然会被李佑重用。

    若早几年明白,杨国忠断不会支持李迅。他是聪明人,知道筹码已下,如今回头是痴心妄想。何况以他杨氏的为官之道,李佑也根本容不得他们。再加上杨贵妃夺走的宠爱,是本属于赵皇后的无上殊荣,李佑能不介怀?

    如今最要紧的,是筹谋得当,让李迅走上明皇的老路,兵谏夺嫡,再下杀手杀个干净。这皇位,自然就是李迅的了。

    杨国忠惨白了脸,他年岁尚轻,对明皇登基之事只是略有耳闻。但当初的晋王吴王全家老少皆被问斩,可是血淋淋记入史册的。李迅可有明皇当年的魄力?

    杨国忠闭上眼,野心怂恿,要他不得不想出个好办法铤而走险。成王败寇,他并不信自己搏不过李佑。

    而如今最该除去的,文臣自然是魏灵运一党,武将则非萧铭瑄莫属。

    他陡然挣开双目,无声无息吐出三个字:“萧铭瑄!”

    ……

    门被从外打开,进来的人一身短打,手里抱着个木桶。桶里热气上涌,让人看不清 他的眉眼。这么重的木桶,她抱着走路一点也不吃劲,还抬起后脚一拨关上了房门。

    来人笑呵呵道:“热水来啦。”

    小板凳上坐了个少女,长发散开,湖色的圆领右衽胡服,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正弯着腰脱靴。她脚边卧着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蓬松的尾巴卷起,看见进来的人,细腿站起,对她示好。

    “瑄哥哥,你这般打扮我还是看不习惯。”坐着的女孩子娇俏念叨,自有风流。

    这二人自然是躲出长安的李幼玮和萧铭瑄。他们一路闲走,走了将近半月才到华山脚下。立时上山定是不成,萧铭瑄驾车寻了个村镇,借住在一户人家里。

    放下木桶,萧铭瑄抹了把额头被蒸腾出的汗水,“方便就行。”

    “可这样不像大将军,像个小厮。”李幼玮取笑,萧铭瑄抬了抬眉毛,没去理她,从行李里取出帕子给她拿来,“洗洗干净。这一趟恐怕没十天半月下不来,可没地儿给你洗澡。”

    李幼玮接过帕子,萧铭瑄已然抱起火狐转身走到门边,“将就擦擦,我在外面候着,放心。”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闭合。萧铭瑄走了两步,在台阶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些肉铺,喂给早就馋得紧的狐狸。

    透过门窗只能看到她发髻的尖,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晃动。李幼玮脸上露出怅惘之色,将帕子丢进木桶里,站起身解开衣衫。

    乡野之间,没长安城那般奢华的汤池,只能靠这木桶的热水洗洗干净。李幼玮拿丝带将长发在脑后绑住,拾起帕子默默净身。

    帕子是宫中所制,带着丝绒,沾水后擦洗最是爽利。然而触摸到胸口腰腹,李幼玮神色一凝,固执地来回擦洗,直到皮肤红肿才算作罢。

    如今萧铭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搂着自己狎昵亲吻,李幼玮心下一酸,忽而落了泪。

    他多次流露出亲近之意,都被自己推开。三番两次,萧铭瑄心灰意懒,言语间依旧如故,却很少再和她亲热。李幼玮心头零落,不知所措之余,更是夜夜噩梦,不得安生。

    远离了长安,她好歹觉得痛快一些。白日里装作往日模样,为的也不过是别让萧铭瑄太忧心。朝中局势如此一触即发,她又何尝不知此刻萧铭瑄还带她出京散心,几乎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架势。这等深情,以往只会觉得欢喜,如今却觉沉重,不知如何应对。

    水冷了下来,门外传来萧铭瑄的声音,带着关怀,也藏去一丝不确定:“兕子?水该冷了,你好了么?”

    这人明明一推门就能进来,偏偏站着一步远,并不靠进,只让人看着她笔直的身影,更让李幼玮柔肠百结。

    “好了。”李幼玮摇摇头,把那些错乱的念头暂时压制下,迅速拎起件外袍披上。萧铭瑄推门进来,灯影下见她只披着一件外袍,露出雪肤皓腕,纤细的脚踝上坠着根银丝绞成的细链,美不胜收。

    萧铭瑄不由心神摇曳,强自镇定道:“去躺着别冻了。”说罢冲火狐吹了口哨,火狐蹦跳着上了屋内的小凳,蜷作一团,闭目睡去。

    萧铭瑄抱起木桶,出门另换了桶,却不是热水,是现打的井水。只擦了擦上身,换了件贴身小衣,又套上圆领的中衣,趿着鞋去锁了门。

    “瑄哥哥,你在安西的时候,都怎么洗澡啊?”李幼玮问他,这一路萧铭瑄这般冷水擦洗,李幼玮见惯了,但难免好奇。

    萧铭瑄一笑,脱去鞋子上床,老老实实平躺下来,“侍剑暗中一直跟着的,冷水热水不分,有机会就洗,没机会的话,擦擦也不错。”

    “听说华山险绝,我们上得去么?”李幼玮侧过头,看着萧铭瑄的眼睛,见他眸中星光点点,不由慢慢安了心。

    “总得去了才知道。”萧铭瑄也知晓华山之险绝,但他见识广博,丝毫不将那山放在心上,“路一步步走,山一点点爬,总有到的时候。”

    “这话在理。”李幼玮宽了心,“只是你带着我,怕得多在山上盘桓些日子了。”

    萧铭瑄不由自主侧身,李幼玮明明就在他眼前,但又仿佛很远。许是明日即将彻底远离人世,萧铭瑄难免有些不安,左手探出,小心翼翼握着李幼玮有些冰凉的右手,半晌无话。

    不是酒醉,李幼玮抿着唇不出声了。萧铭瑄掌心温暖干燥,指肚上的薄茧坚硬,却没有侵略性。她的手被渐渐捂热,不复冰凉。但察觉到萧铭瑄略微的移动后,李幼玮刷一下抽回手掌。

    “时日不早,明日还要上山,睡吧。”李幼玮翻过身不肯面对萧铭瑄,装模作样闭上眼睛,正要强迫自己入睡,却发觉以往定会守礼的萧铭瑄凑了过来,长臂舒展,自己的后背已然靠进他的胸膛。

    萧铭瑄隔着被子拥住慌张的姑娘,难耐情思,吻了吻她的发间,叹息般道:“便再躲我,就一张床,莫不是要我睡地上?”

    “我不是……”李幼玮还要辩解,萧铭瑄伸出拇指点在她的樱唇上,柔声道:“嘘,且睡吧。”

    这人的怀抱一向安定,李幼玮舍不得离开,只好妥协的躺着不再乱动。她神思渐渐迷离,终究卸下防备,安然入睡。

    华山险绝终究不是人心,萧铭瑄暗自感慨,双臂松松垮垮拥着李幼玮,也渐渐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