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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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点破

    萧云进了屋,见萧铭瑄坐在椅子上,正捂着嘴轻咳,忙走上前倒了杯温水递上,道:“老爷,把把脉吧。”

    半杯水下去,口中腥气弥漫,萧铭瑄皱着眉,拉开袖口,“你瞧瞧看。”

    把完左手,萧云又把了右手,心下惊恐愈盛。萧铭瑄只瞧着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身体有变。他自己倒没在意,低声道:“说实话。”

    “老爷,您的脉象上看,内里虚耗,亏空得厉害。如今您这身子,可是大不如前了。”萧云斟酌着道,却见萧铭瑄洞若观火的眼睛看着他,不由越说声音越小,不敢再说下去。

    “小云子,我还是更喜欢安西那个时候。那时候你从不会对我耍这些心眼。”萧铭瑄垂首,顿了片刻,“可是因为那一箭?”

    萧云泪水夺眶而出,“老爷,是小的不对。您听我说,旧伤是缘由,但按着理不该如此。您才十八,好生调理自然会好的。”

    萧铭瑄拍了拍他肩头,“哭什么,我都不怕,你怕个甚。只管抓药来,难道爷还怕喝药么?”

    萧云擦了擦眼,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老爷,您放开些。胸中郁结之气阻塞,万万不得妄自动情了。”

    萧铭瑄挥挥手,让他出去。独自一人之时,他的脸终于不再是自信骄傲了。

    夜色渐渐弥漫,侍画不放心悄悄进来,却见萧铭瑄就这般坐着,已然睡了。

    放下手里的灯,侍画见萧铭瑄哪怕是睡着,眉毛拧着,唇角抿紧,丝毫不曾放松。

    侍画叹口气,轻手把萧铭瑄扶上床榻,脱去他的外袍靴袜,解开裘帽,盖上锦被。

    “老爷,好生歇歇吧。”侍画想着李幼玮,还有方才闭门思过的侍剑,看着萧铭瑄。只怕他们的主子根本不明白侍剑这般反常是为了心疼他。

    她如今名头上是李幼玮的贴身侍女,却知道这二人都是陷入情网不得挣脱。李幼玮什么心思,侍画不用猜都能明白。而这位,只怕他自己还在迷糊里。

    情之一字,最难勘破。侍画旁观者清,却知道这二人若是生生错过,只怕菩萨也不忍心。

    然而此中沟壑,却得他二人自己跨过,方才圆满。

    开春之后,李幼玮萧铭瑄厌倦了华清宫内景致,干脆打点行装,往终南山去了。

    一月时间,萧铭瑄靠着萧云的药,总算把前些日子掏空的身子补回来些。但从逻些返回路上一路艰辛,又因萧远和李幼玮两庄大事心伤之处,却非药石能医了。

    萧铭瑄如今再起剑器,总觉无法圆转自如,心知是气息不稳,却也无可奈何。

    二月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偶尔都觉得有些骚 热。然而行至山下,遥遥望去,山顶积雪不化,苍天白云连着雪峰,却是太白峰。

    李幼玮披着斗篷下来,脖间钻出一颗红脑袋,火狐睁着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头。她身子骨畏寒,如今干脆抱着火狐当作手炉,倒也方便自在。

    “这便是太白飞雪六月天?不过如今才二月,没了雪岂不是丢脸?”李幼玮笑吟吟说罢,看了看天色,知晓今天肯定是不能登攀的。

    果然听萧铭瑄道:“今日有些晚了,寻个地方安营,明日再上山。”

    山脚下的树木森森,萧铭瑄信步而行,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和萧云二人撒雄黄捡干柴。侍剑侍画忙着去打了泉水,准备回来煮饭。

    萧铭瑄取了张轻弓来,“你们便在这里安歇,不要乱跑,我去瞧瞧。”

    他四处打量片刻,往南边去了。萧云手脚麻利,已然起了火。待架上罐子烧着水,侍剑看向萧铭瑄离开的方向,“看来今日得饱口福了。”

    李幼玮不明白他的意思,萧云笑着解释:“松木烧烤最是有滋味,去年我们跟着老爷去土蕃,等进了他们境内,倒是吃过三两次。”

    李幼玮想起去年冬狩,萧铭瑄也是动过手烤鹿肉的,不过那时候她身子太虚,也只是尝了一口。犹记得焦香扑鼻,透着松木的清远,端得好美味。

    李幼玮正想多问几句,侍剑已然开口:“姑娘什么身份,怎么能跟咱们这些下人吃一样的?快些洗干净那些晶米,我好整治。”

    李幼玮几乎就要骂人,气鼓鼓看着侍剑,一字一句道:“我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侍剑也来了脾气,丢了手中的东西,回嘴道:“你什么身份?你就是我们老爷的妻子,能有什么身份?小云子,姑娘我不干了!”

    好歹侍画上前哀求着看了眼李幼玮,才让几乎失去理智的她回过神。

    碧雪早就看不下去,骂道:“国公府调教出来的丫头就是这般?你还不是妾!少摆主子身份!”

    这俩大丫头吵将起来,真是谁也不让谁。碧雪本就牙尖嘴利,侍剑跟着安西那些兵油子混了五年,亦不遑多让,句句指桑骂槐,很快占尽上风。

    萧云口齿笨拙根本劝不来,侍画怕越发添乱,几次强拉侍剑住口,奈何这妮子今天是被点着了的炮仗,怎么都不听劝。

    李幼玮一肚子火,干脆放任不管,任由碧雪去骂。俩人吵得不可开交,萧铭瑄提着两只锦鸡回来,远远就听得她们二人声响。

    “这是怎么了?侍剑,住嘴!”萧铭瑄自然先训斥自己的人,放下已然宰杀放血的锦鸡,皱着眉喝止。

    “老爷。”侍剑见着萧铭瑄回来,只好收拢脾气默不作声。

    “萧国公,当初你待姑娘如何,如今又如何?往日里我还只道你和旁人不同,能疼我们主子。如今却由着下人撒泼!姑娘便无封号,也是陛下皇后嫡出,身份何等尊贵?居然跟着你受这等折辱!”

    萧铭瑄冷了神色,看着侍画,“碧雪说得对么?”

    侍画微微叹口气,“是侍剑有错,口无遮拦以下犯上。”

    “老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处事偏颇,我不过说说。要杀要刮,我认。”侍剑还在火上添油,萧铭瑄已然发了怒。

    “你什么身份,够资格么?”萧铭瑄转过身,对着李幼玮恭敬行礼,“我御下无方,待她受过便是。请你海涵。”

    李幼玮本不打算惩治,如今彻底冷了脸,看了萧铭瑄半晌,才道:“按着《唐律》,以下犯上,重则处死,轻则仗二十。我也不为难她,轻罚吧。”

    萧铭瑄站直了身子,去取了马鞭,“谢你宽宏。”

    侍剑这才知道闯了祸,变了神色,道:“老爷……”

    “你以后再不收敛,我没了办法,只能送你回娘那里调教。”萧铭瑄摇摇头,心下暗叹。

    手下发力,马鞭呼啸着抽向萧铭瑄后背。他面不改色,二十下生生挨过,才丢了马鞭,已然一头冷汗。

    李幼玮再无心思去管其他,回身上了马车,不肯下来。

    侍画叹着气上马车,要给萧铭瑄取金疮药。李幼玮终究不忍心,“外面天冷,让他进来上药吧。”

    侍画心下一喜,笑道:“就知道姑娘心肠极好。我代老爷谢过了!”她掀开车帘,道:“老爷,进来上药。”

    萧铭瑄摇摇头道:“不必,你随我去林子里就是了。”

    “上来。”侍画未曾答话,李幼玮已然在里开了口。

    后背应该已经渗出血了,萧铭瑄犹豫片刻,还是抬脚上了车。车门从内锁上,碧雪在外狠狠瞪了眼侍剑,却没再开口说什么。

    侍剑满腹委屈,萧云只得拉着她道:“你这是作何?如今爷和姑娘好容易才舒缓些,偏生你来火上浇油。”

    “我就看不惯她的样子。老爷对她一心一意,可曾差了半分?”

    侍剑想了想,“我去给爷上药。”她刚刚想走,萧云已然拉住她的袖子,“我这么痴愚的都知道这时候别去打扰,你又参合什么?以后姑娘在,你别乱参合!”

    马车里安置着炭盆,真比外面暖和许多。萧铭瑄见李幼玮靠着最里坐着,低着头抱着瑄都尉,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铭瑄弯着腰终究觉得难受,转身坐下,动手解开腰带。方才为了打猎方便,却是除去了斗篷,只穿着外袍。

    侍画看去,后背的衣服都被鞭力撕扯开来,忙道:“老爷,不必脱了,我从后面给你划开。”

    “也好。”

    侍画抽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划破衣服,才看得清状况,破了三道口子。拿丝巾蘸着清水擦干净,侍画道:“老爷,上药了,忍着点。”

    萧铭瑄笑道:“你只管动手,这些却无妨。”

    侍画才省起,萧铭瑄只怕战场上受的伤更重,难怪他面不改色的。手下麻利,侍画很快给她上了药,重新裹好伤,才去取换上的衣裳。

    萧铭瑄简单活动着胳膊,却听李幼玮道:“你就这般回护她?”

    这话问的突然,萧铭瑄没多想什么,照实答道:“她是我的婢女,理所应当。”

    侍画暗叫糟糕,果然李幼玮变了语气:“说起来,她是很在意你。”

    萧铭瑄应道:“可不是?侍剑在安西的时候救过我性命很多次。若不是她我也回不来了。”

    侍画只恨不得拿针线缝住自家主子的嘴,手下胡乱找着,随意取出件内衫和外袍,丢给萧铭瑄道:“老爷你自己穿吧,我去看看晚饭怎么样了。”

    她背对着李幼玮,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萧铭瑄不要多言。

    可惜萧铭瑄对李幼玮一片赤诚,是断断不会再欺瞒于她。他边穿衣服边道:“谢你留情,这丫头最近也不知怎么,总是莽撞得紧。”

    李幼玮冷笑:“她为了什么?你当真不知?”

    若是往日里,李幼玮不知情之滋味,只怕看不出侍剑的心思。而今她只略想想,就明白只怕侍剑对萧铭瑄是一片痴情。

    “侍剑要说胡闹,也是有的。”萧铭瑄从不曾细思,便道:“待我去问问。”

    “回来!”李幼玮恼了,只得对萧铭瑄言明:“你那侍剑只怕是看上你了,也不知她藏着这心思多久,而你竟不知。如今她这般对我,无非是……”

    李幼玮还没说完,已然被萧铭瑄打断:“怎会?她大我三岁,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会?”

    萧铭瑄惊疑不定,他从未想过儿女私情,直到回了长安,是以对此着实难以接受。

    “她处处针对于我,而我从未得罪过她。此中缘由,我便是不想懂,也不得不懂。总不能人家都杀上门来,我还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吧?”

    萧铭瑄呆坐半晌,只想摇头。而他如今再去细想,侍剑往日对他的点点滴滴也便清晰起来。萧铭瑄不由又羞又愧,,这般深情辜负,非他所愿,实不能应也。

    “要不,你们俩成了也不错。”李幼玮不知为何,这般笑言。他看着萧铭瑄不吭声,面上风云转换,便不由来气。若不刺他几下,她就不是那个骄蛮的李幼玮了。

    “如今我知晓了侍剑的心思,只是更为歉疚,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却是装不下其他了。这辈子也只能亏欠着,希望她将来能回心转意,重新找个如意郎君。萧铭瑄一介愚人,配不上她这般痴心错付。”

    “兕子,阿竹她救我很多次。救命之恩,萧铭瑄不能忘恩负义。请你不要记恨她,心直口快之人,总比笑里藏刀要好。”

    萧铭瑄摇着头,“你夜里好生休息,明日咱们再登太白。我去瞧瞧晚饭如何,待会儿叫你。将要入夜,风大,且穿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