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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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父丧

    这两辆马车的确是萧氏商行的,里面的人却是得了消息,换马不换人的萧铭瑄和萧云。

    主仆二人拼命赶回来,也用了一月时间。

    按律,奉旨钦差,不得私自入城。便是回来,也得先去复旨才能归家。然而萧远病重,萧铭瑄哪里顾得上这些?

    塔坨荼是瞒不住的,他直言相告后,立即启程。这一路风风雨雨,好在一路从钉子处得的消息不过是萧远缠绵病榻,但也足够让萧铭瑄食不下咽了。

    然而今日变装入城,看着漫天的雪花,萧铭瑄却是他直觉上不好。萧铭瑄咬牙不肯多说半句,强自忍耐着直接冲回府里的冲动。

    马车绕进西市,萧铭瑄趁人不备和萧云下了马车,另外上了一辆车,才直奔国公府而去。

    国公府里一片沉寂,除了老夫人,都在萧远的小院中。韦氏午时得了消息,知道萧铭瑄回来就在今日,因而一直在萧远耳边道:“年儿恒儿都在,铭儿马上就到。”

    萧远闭着眼,生死轮转在他眼里早已看淡,然而这一大家子,却必须依靠萧铭瑄。刘氏却没了哀容,在萧远一旁,握着他的手,默不作声。

    总算觉得胸口顺畅一些,萧远道:“叫年儿恒儿进来。”

    萧庆年扫塔时日未满,却是李幼玮去求了明皇,特旨赦回来的。大半年清修,萧庆年眉目间倒去了曾经的奢气,人也长高不少。

    好歹年幼之时,萧远对他的多有疼爱的。见着父亲这般模样,他还是惶恐起来。

    兄弟二人跪在床边,萧恒已然红了眼睛,不住流泪。

    萧远断断续续道:“我去之后,你弟兄二人一切都听铭儿的,不得有差错。萧氏一门的性命和荣辱,断不能毁在我的儿子手里。”

    “年儿,记下么?”萧远看着这个孩子,知道他不过绣花枕头,是个草包,但到这般田地,却不忍再多苛责。

    “是。”萧庆年应了,心里却起波澜。

    萧铭瑄,又是萧铭瑄!

    然而经了大事,他已然有了城府,不动声色,“爹爹放心,大哥没回来前,我会好好照顾好家里的。”

    “这却不用你操心。”萧远颇觉欣慰,“府里事务皆交由慕瑄。”

    萧庆年更是怨愤,却听萧远喘着气续道:“恒儿,好好做人,好生读书。”

    “是,爹爹放心。”萧恒纯善,砰砰砰磕着头,“恒儿会好好孝顺奶奶娘和夫人的,爹!爹你不要有事啊。”

    “傻孩子。”萧远咳嗽起来,柔柔看着刘氏,却对他兄弟二人道:“去吧,让我歇歇。”

    韦氏站起身,知道萧远要和刘氏叙话,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恐怕过几日还有的忙,你们回自己房里,不要乱想,好生歇着。年儿,你一应东西,若有不够的,只管找管家要。”

    “只记着,新修的回廊,从铭儿院子直通雍和宫北侧门,莫要乱闯就是。”韦氏说罢,忙着别的事去了。萧恒跟兄长告别后,乖乖回了自己的住处。

    萧庆年走出父亲的院子,慢慢往自己的住处去。他的院子离着萧铭瑄隔了老远,倒见识不了那条回廊。

    马车停到后门,车夫还没来得及答话,萧铭瑄已经踹开门跳下马车,萧云只得抱着萧铭瑄的东西跟上。后门里侍棋等了许久,总算等着他。

    三人一路狂奔,侍棋低声道:“院首实在没法子,老爷已经有一日水米不进,一个时辰前醒了,跟二爷三爷说了两句,这会儿只有刘氏在里面陪着。”

    萧铭瑄一言不发,根本不顾旁的,一路狂奔到萧远屋外。他推开门,只见刘氏正拿着热巾给萧远擦脸。

    萧铭瑄两步奔过去,冲到床边跪下,哑着喉咙唤道:“爹!”他一路颠簸,早已感染风寒,一直苦苦撑着,脸颊都是通红的。

    萧远清醒着,看到是他,先是心疼道:“怎么病这么厉害?请了大夫么?”

    “爹,孩儿这是跑来热的,再说有萧云跟着我,不碍事。”萧铭瑄扯了笑容,“您放心,土蕃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任何纰漏。叔叔应该也得了信的,但他奉命镇守,没有旨意回不来。”

    “无妨。”萧远到底一颗心落地,对刘氏道:“我和铭儿说两句,你就陪着我,不要离开。”

    “御林军派系众多,定要提防。”萧远打起精神,人之将去,他不得不把所有全盘托出,直说了小半个时辰。

    “你可都记下了?”萧远慢慢松开手,萧铭瑄忙道:“记下了记下了!”

    “国公府就交给你了。”萧远长舒口气,带着释然看向刘氏,眼中的光却渐渐熄灭,萧铭瑄心肠俱碎,几乎是吼着:“爹!爹!爹!!!”

    韦氏刚刚和李幼玮走进院子,却听得萧铭瑄撕心裂肺的喊声。韦氏还来不及说什么,李幼玮已经撇下她跑了进去。

    萧铭瑄已经失去理智,晃着萧远的身体,下巴衣襟上鲜艳欲滴,却是急火攻心,呕了血。

    刘氏木头人一般坐在一旁,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判断力。李幼玮见状,使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抱住萧铭瑄,叫他名字:“瑄哥哥!你醒醒!”

    韦氏进来后,知道不能多耽搁一瞬,冷了声音道:“铭儿,你跟幼玮绕过旁的人去雍和宫,不要让外人看到你。”

    “我哪里都不去!”萧铭瑄大吼。

    韦氏点点头,“也好,你私自归京,是大罪。你爹爹嘱托了你什么?你若是不顾忌,娘和府上的人陪你,为你父亲殉葬。”

    萧铭瑄一愣,到底明白过来,默默跪好,含泪对着萧远遗体磕足九个头,才晃悠悠站起来。

    萧云忙上前扶了一把,趁着旁的人还没来,跟着李幼玮去雍和宫。

    李幼玮差了侍画卸去木板,支开回廊那端的侍卫,李幼玮未做思量,便带了萧铭瑄去了永安殿。

    四月不见,萧铭瑄憔悴太多,几乎跟竹竿一样。

    到了永安殿,萧铭瑄便昏迷过去。萧云弯了腰一把扛起萧铭瑄,李幼玮引着送进自己卧房,撩开窗帘,低声道:“你好生给他瞧瞧,这里没人打扰的。我先出去,侍画你陪着。”

    李幼玮方才执着萧铭瑄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她知晓萧云的岐黄之术不输于宫中太医,倒是安心不少。

    把了脉,萧云沉着脸去抓药熬药,侍画将韦氏备好的衣衫给萧铭瑄换过,扶着他慢慢躺下去睡。

    方才为萧铭瑄更衣,才发觉自家世子爷瘦弱至斯,侍画不由垂泪。侍画拿了热巾给他擦了擦脸,略做思量,便起身出去。

    “姑娘,侍剑未回,世子爷如今身边离不得人。”侍画正思量着怎么回话,李幼玮便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你顾好他就是。我这儿有碧雪,你放心。”

    宣帝三十二年十月初三,忠国公萧远甍。是夜,侧妻刘氏吞金自尽殉情。忠国公府世子萧铭瑄由土蕃返京,未归。

    消息传进大明宫,明皇愕然,不顾次日雪大,亲至国公府凭吊旧友忠臣,令陪葬泰陵。

    几月之内,明皇失去文武两位肱骨之臣。而萧远乃明皇少年玩伴,更觉悲怆。

    朝野动荡,李迅趁机在军中广布棋子,甚至成功安插了人到安西北庭。

    第二日天方亮,萧铭瑄醒转,从床上悄悄起来。他披着衣服,借着窗外雪光打量,才发觉自己是在永安殿李幼玮的卧房里。已然觉不出痛的心微微一暖,站起身,萧铭瑄从屋里出去。

    爹爹的死讯想必今日就会传遍长安了。萧铭瑄看着天空,默默想着。他还不知夜里刘氏默默吞金自尽,已经跟着萧远去了。

    刘氏本也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因爱了萧远一世,陷入纠葛中。她心高气傲,却始终没能得到正妻的位置。

    韦氏得了讯,倒是真的洒了热泪。说到底,刘氏不过是个可怜人。若非先帝乱点鸳鸯谱,他们三人恐怕都会有不同的人生。

    死者为大,韦氏便吩咐萧明侍棋,按着正妻的丧制,暗地里为刘氏收敛,将来和萧远合葬便是。活着她享受不得,死了,就都留给她吧。

    只是怎么安抚萧庆年萧恒,倒真让她头痛。

    碧雪揉着眼睛去给李幼玮取热水,一出门却看到门外立着个麻杆。仔细一看,却是萧铭瑄。

    她赶紧拉着萧铭瑄往里走,边走边斥责道:“都尉这是做什么?刚才下过雪,你还有风寒,这是不要命了?”

    萧铭瑄任由她拉着进去,李幼玮已经听到了,高声问:“怎么回事?”

    碧雪眼珠一转,干脆强拉了萧铭瑄,推进李幼玮昨夜安置的西殿,又拦住了要进去的侍画,自以为做了个极好的事。

    李幼玮披着衣服下床,伸手去摸了摸萧铭瑄的脖颈,触手一片冰凉。她顾不得旁的,赶紧拉了人走到床前,给他推进被窝好生暖着。

    “你这人怎么平日里那么精明,现在就犯了糊涂?”李幼玮还怕萧铭瑄不够暖和,转身把暖榻上窝着的火狐抱起,也不管小家伙还未睡醒,直接给塞进萧铭瑄被窝。

    火狐受冷,呲牙咧嘴叫了两声,却闻出萧铭瑄的味道,才安生下来。

    “我……”萧铭瑄看着李幼玮,他才醒来,也没梳洗,头发散乱着,着实有些狼狈。

    那夜里下定的决心,似乎不起作用了。萧铭瑄闭了眼,罢了罢了,过得此关再说吧。

    “你什么?”李幼玮嗔道:“我知晓,你心里难过。若是将来爹爹去了,我也会很难过的。”

    李幼玮坐在床边,根本没顾得上去看自己,双眸认真看着萧铭瑄,柔声安慰道:“如今要紧的,是你得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