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不盖主
字体: 16 + -

第31章 锦莜回长安

    殿外飞雪漫天,殿内因着汤浴,显得春意融融。

    “陛下,可不能再动怒了,今日见着您,可吓坏了臣妾。”杨贵妃轻柔地为明皇揉捏头部,鹅黄的纱衣,几乎遮掩不住她诱人的身段。

    “唉!”明皇长长叹口气,对着自己的爱妃,叹道:“平日里,迁儿憨厚直爽,朕虽不指望他成大器,却也一直很是喜欢他。爱妃,可是朕亏待了他么?”

    “陛下哪里话?”粱贵妃看了看眼前闭目的男子,他是天下的主人。当年宫中初见,杨贵妃一下爱上了这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子。

    几年时间匆匆而过,当真琴瑟和谐、举案齐眉。但深宫艰险,当初那个一心只得白发郎的女子,不得不沾染权谋——毕竟明皇年纪不小,她总得为自己将来打算考虑。

    “陛下对儿女们向来是宠爱不骄纵,只怪蜀王……只怪迁儿他受了蛊惑。您如今严惩了那蛊惑之人,便让迁儿好生反思,他不会辜负陛下的心思的。”杨贵妃说罢,转了话头,说道:“陛下,您冬狩前,吩咐梨园练的曲子,如今也算有小成,明日咱们一起去听,可好?”

    有美在怀,明皇又在脑中想起那首曲子,这才真正舒怀,在美人臂弯里渐渐沉睡。

    将养了两个多月,萧铭瑄的断骨方才好得七七八八,只要再留意些许日子,应当就痊愈了。

    他知晓李幼玮的心思,但也不说破,等萧云拿了东西来,才笑着去寻她。

    “幼玮,去换身短衣来。”萧铭瑄把手里狭长的盒子交给她,笑道:“知道你想学剑器,这柄短剑,我托人按着纯钧给你锻造,只是减了两成分量,你用着应该更顺手。”

    李幼玮眼前一亮,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病短剑,檀木裹着鱼皮的剑鞘,没有剑格,李幼玮刷一声拔出剑,剑身古朴,篆刻着两行小字,李幼玮却认不清是什么。

    “剑者,百兵之君。虽是杀人利器,持剑者需有舒朗君子风。”萧铭瑄已经转过身,走进小院中。

    “剑器者,舞剑技艺。或拈花之雅,或雷霆之钧,或点水之从容,皆为剑器。有招到无招,剑舞到剑器,却非言传可悟。”

    萧铭瑄从腰间摘下纯钧,比划着说道:“师父曾说,女子习剑,当为剑舞。只有少数可以化剑舞,为真正的剑器,成就大家。”

    话音方落,萧铭瑄去了剑鞘,在尺方之地,转而起舞。纯钧乃三尺短剑,但萧铭瑄使出,剑意吞吐,却仿佛无处不是剑。

    他姿态风流,却带着硬朗爽快,一丝一毫胭脂气息俱无。比之那日冬狩舞剑,多了自在,仿佛游龙纵横江海,无拘无束,睥睨天下淡然从容。

    连带着侍剑碧雪几人,都看得痴了。

    屏息收剑,萧铭瑄转过头,笑着对一脸羡慕的李幼玮说道:“你便从这最基本的剑招步法开始慢慢学吧。来,我教你。”

    且不提萧铭瑄这边,李怀待在自己的住处,当真是无聊得紧。

    情伤最难合,况且李怀本是痴心人。这些日子,除却李幼玮来看他,只是按时去明皇住处问安。他把自己锁在屋内,只是执笔写字,却不知不觉间,竟全画了曼青。

    那日,李怀不得不来到暗香楼,与曼青诀别。他知道,曼青不是平常女子,因而说得痛快。果真曼青只是沉默片刻,便取来瑶琴,淡笑道:“能与殿下引为知己,是小女子毕生所幸。今日诀别,以曲相赠。望君,珍重。”

    调音演奏,却是一派喜悦安康,丝毫不露悲切之意。李怀隔着纱帘,站在外面,竟是痴了。

    月余来琴瑟和谐,李怀已经多年没有再体悟过这等平和的心境。哪怕他心下是明白的,曼青不是表面上那么普通,仍旧迫不及待着温暖。

    独自黯然,李怀捉起涸笔,就着残墨,笔意却满是凄楚。

    华清汤浴洗浊心,满目春意竟不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情难弃。

    住了笔,李怀注目良久,两行清泪缓缓垂下,一时间恨不得就此死去。人前的伪装,到底抵抗不过心下的真意。

    离开这座城也有十多年了,尚锦莜掀开车窗帘,看着匆忙的商队人群,跟着他们从金光门进入长安,前往西市。

    萧铭瑄给她的信简单扼要,直言如今掌管萧氏,需要自己人,希望她和奉令调入御林军的王老三同行。

    尚锦莜片刻没有犹豫,便吩咐手下打点行装,联系了疏勒城中的王老三,择定时间,在冬天赶回长安城。

    然而路上行动,等到,已然暮春三月。

    明皇还在华清宫里每日观舞奏曲,甚至连早朝午朝都不再去。上官元趁机把持朝政,六部官员变动,皆顺李迅心意。

    宣帝盛世,由此转衰,凋零飞快。

    “尚掌柜,府里人已经接头了,夫人有命,就请掌柜住进府里,都已经收拾妥当。这位王将军的住处,夫人也打点好,请您只管放心。”

    跟着她办事的,是从马匪手里救回来的一个孤儿,年纪不大,是个胡人。这孩子知道感恩,便求了尚锦莜,要跟随她,报答恩情。

    尚锦莜见他还算聪明,学东西也快,便给他起名尚衍,收为家仆。

    这一半年,尚锦莜手中事物,大半他都能接手。此次回到长安,自然得带着他。

    “如此,听从夫人安排。”尚锦莜点点头,蚕眉轻挑,仿佛自己只是路人,不是归客。

    韦氏为尚锦莜准备的小院,离萧铭瑄的院子只隔着花园,收拾的典雅素净。她身份太重,只等到夜里,才只带着侍棋去。

    “莜儿,”韦氏打眼看去,尚锦莜和上官宏眉目并不酷似,反而像母,但韦氏还是在她眉眼间看到当年长安才子上官宏的痕迹,“这些年,苦了你。”

    韦氏语带真诚,话未毕,泪已垂。尚锦莜心里一紧,话儿全无。好在侍棋在旁劝慰良久,才收了泪。

    “当初瑄儿传信回来说找到了你们,当真如梦如幻。”韦氏拿着尚锦莜的手,一同坐下后,打量着她,说道:“锦莜,如今形势如此,上官元依附淮王,还得暂避锋芒。但瑄儿让我转告你,将来,她定会为你爹爹洗刷冤屈,还你和旭儿一个清白。”

    “阿铭有心了。”尚锦莜笑道:“夫人,其实锦莜早已看开,那些俗事,早已不能困住我。如今,锦莜只希望,能将商行做好,能多帮帮阿铭。”

    多年丝路行商,尚锦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踌躇不定的乐人。韦氏看她神色,知道这是真心话,笑道:“锦莜既然有此志向,我萧家,定不相负!”

    再坐了坐,韦氏才道:“旭儿那里你不必担忧,瑄儿亲自送他去的族学,他又争气,生员考得极好,夫子也喜欢他。后日他学里休沐,府里会去接回来,且宽心!”

    尚锦莜一直没开口问,这时候才真宽了心,送韦氏到了门口,才转身回屋。

    过了两日,尚锦莜本在屋内看账目,外面突然热闹起来。只听得尚锦旭喊道:“姐姐姐姐!我回来了!”

    尚锦莜丢了账本,方才站起身,尚锦旭已经夺门进来,仔细看去,倒是一身齐整,虽不奢华,但也看得出生活优渥。

    姐弟俩未及多说什么,先抱头流泪。一别经年,尚锦莜自然知道萧铭瑄带了弟弟来长安,不会一直养在府里。

    不琢磨不成材,如今见他,真比以前那个孩子强很多,举止说话皆有品行,看来那位夫子是用心教授的。

    姐弟叙话良久,直到韦氏派人来请用饭,才抹干了眼泪。

    三月已过半,弘文馆中,丞相和各位大臣正在商议安西军镇饷银一事。

    此事早有明皇圣旨,倒没有太多争议。议事结束,上官元邀了李迅,到自己的赐庄小酌。

    上官元以次子身份成为族长,又依附李迅,爬上丞相高位,真是春风得意。

    二人互相吹捧,其乐融融。待酒意酣畅,李迅也放下自己淮王的架子,和上官元勾肩搭背。

    “殿下,虽说蜀王此次牵连,但借此机会,六部除了兵部,都已经成了咱们的囊中之物,买卖也划算。只兵部,尉迟那人真是憨厚得可以,怎么收买都没用。”

    李迅想想,也是恨,捏着酒杯,道:“无妨,此次刘庆也夺了个二名,父皇很是赏识,我又谏言了几次,应该会调他去兵部任职。收买不来,便架空他,看他还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李迅看了看东边,阴笑道:“老大的人,也该动动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暗香楼?”上官元眼睛一亮,两人互相看了眼,只继续把酒言欢,不再多提。等时辰已晚,上官元才小心翼翼送他出庄。

    夜里倒是有些凉,李迅酒醒了些,眼见身边跟着的奴才,却一阵心烦。

    曼青可真是难得的美人儿,白白便宜了李怀那个愚人。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一身邪火。

    等回到自己寝殿,挥了挥手。一贯跟着他的公公,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忙退出寝殿,关上门。

    不多时,里面传出宫女讨饶的声音,夹杂着李迅不时的闷哼,很快在夜幕里,彻底消散。

    同样一晚,明皇难得没在杨贵妃处停留。他身边只有卢有邻,提着一盏宫灯,远远瞧去,根本认不出这位便是大唐的九五之尊。

    “陛下,夜里露重,您这……”卢有邻小心跟着,问道:“去姑娘那里?”

    “朕听说,萧铭瑄在教幼玮剑器,你可知道幼玮学得怎么样?”明皇信步而行,却不是往内宫的方向。

    “姑娘一心要学好,听说很是刻苦用心。只是都尉每天只教一点点,急坏了姑娘。”卢有邻看了看方向,知道明皇这是要去忠国公府的赐庄,便接着道:“听御医把脉说,姑娘练了几日,倒是真有益处。萧都尉可真是用心,您说呢?”

    卢有邻几乎是跟着明皇长大,比萧远还要亲厚,明皇知道自己这位伴当早就猜到自己的想法,笑道:“朕知道那孩子是个武将,但偏偏心思极善,又懂分寸,这才起意为幼玮看看。”

    “只是没想到,出乎了朕的预料。”明皇心里一暖,脚下走得快了些:“你跟着朕五十多年,知道朕想什么。老四要争,朕不想管。”

    “太子终究有些弱,若是能给磨磨,自然是好。他将来继位,老四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若老四争得过,朕自然会把他们都安排的远远的。”明皇说着这些话,卢有邻听得心惊胆战,不敢接言。

    “朕放心不下的,只有幼玮这孩子。”明皇想着这闺女,语调也变得温柔:“她性子要强,又不愿拘束,朕也不忍心用封号拘住她。得为她寻一个她喜欢,又能担当,万一将来事有变故,能应付得来的夫婿。”

    “整个长安,朕也只看萧铭瑄这孩子,还能有点意思。”明皇说罢,也走到了忠国公赐庄的门外。

    门外的守卫见来人是卢有邻,忙迎了上去,又见卢有邻对走在前面的人如此态度,便知道是圣上亲临了。

    萧府的下人一向要求严格,他不敢声张,恭恭敬敬迎进庄内,挥挥手让别的人快去禀告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