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面之缘（一）
一
当晚，乾清宫中举行了一场久违的家宴。虽说是宴，其实也并无歌舞丝竹，只是周皇后与袁妃、田妃，还有天启帝的遗孀懿安皇后，带了几个孩子，一同陪崇祯吃了一顿合家饭。崇祯膝下有四子一女，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三岁，皆是童真无邪的年纪。席间虽无歌舞助兴，有孩子们嬉戏玩笑着，倒也别是一番热闹。崇祯心情自是大好，眉目带喜，满面春风，与妃子们饮酒谈笑间，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开怀；而皇子后妃们见崇祯心情这样好，也自然个个欢欣不已，喜笑颜开。太子朱慈烺年纪最大，懂的事比弟妹们多些，乘兴便向崇祯敬酒道贺。而这厢田妃心思伶俐，也打发三岁的朱慈焕捧着酒杯上前祝酒，幼童奶声奶气的说着恭喜父皇，憨稚可爱的样子直逗得众人忍俊不禁。夕照在席间伺候着，置身于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中，自己心里也塞满了红彤彤暖烘烘的欣喜，直映得一脸容光焕发。
待到家宴散去时，已近亥时。夕照将周皇后恭送出门，回头见崇祯一手撑在桌上，双目半合未合，似是醉意惺忪。夕照走到崇祯身边，歪头细看去，崇祯却随即半睁开眼，不知是醒了，还是原就并未睡着。
“皇上，周皇后与妃嫔们都已告退了。”夕照轻声道，“皇上若是累，今晚便在乾清宫歇息吧。”
“无妨。”崇祯呼了口气，站起身来。“起驾回武英殿。”
一日烈日暴晒过后，夜幕落至此时，才稍现些些夜的凉爽。崇祯走出乾清宫大殿，微微舒展了一下腰身，清风一过，只觉醉意也去了几分。
“皇上，龙辇备好了。”夕照从外头回来，站在汉白玉台阶下说道。
崇祯望望远处的夜色。“今日不乘辇了，你陪朕散步回去。”
“是。”
十五已过，本来圆润的满月好似羞涩的姑娘，悄悄藏起了半边秀脸。月光恬淡而温柔，飘荡在欢宴散去后的皇宫中，静谧安详，又略带着一丝欢愉冷却后，清醒的倦意。夜幕笼罩中的皇宫宛如幽深的海洋，不露声色的隐蕴起白日间的一切繁华，只余下一片深邃的平静，茫茫然令人观望不清，参悟不透。
“朕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这么不真实。”走在西通路的两道红墙间，崇祯缓缓开口说道。
“皇上别多心，这是老天对皇上这些年来辛苦的回报，怎么会不真实。”崇祯未将话说明，夕照便已然了解了崇祯的话中之意。
“可是你看这皇宫，”崇祯扬起手，略略一指，“这砖石草木，楼阁宫宇，与昨日，前日，哪有分别。而昨日还令人焦头烂额的战事，今日便双双告捷，这怎能令人就此笃然相信。”
夕照笑笑，转了转手中的薄纱灯笼，惹得灯光幽幽一晃。“若说这皇宫，自成祖兴建至今，日日年年该是也无甚大分别。皇上若以此为据，那么我大明朝本就不该有这么多令人头痛的事端了。皇上且放宽心，经此以后，大明定会事事顺遂，举国兴旺起来的。”
“举国兴旺……”崇祯喃喃念叨着，目光望向道路前方深墨色的尽头，“你说，大明果真还能再度兴旺起来吗……？”
“那是自然。有皇上在，小人从未怀疑过此事。”夕照看着崇祯灰白的鬓发，出言十分坚定。虽说是想趁机安慰皇上多日以来消沉的情绪，但夕照心中的信心，并不比嘴上说出来的淡弱几分。
而崇祯却没有答话，依旧慢慢踱着步子，若有所思。一阵晚风徐徐，拨弄着崇祯青灰色的衣角，又轻轻摇曳着夕照手中的纱灯。仁智殿的宫墙已悄悄退去二人身后，武英殿便在前方不远了。夕照心念一动，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
“皇上，小人有一不情之请，不知……”
“但说无妨。”
“是。”夕照定定心，道，“自凤阳一事以来，皇上已居武英殿多时。此番双喜临门，大明已现清平之象，皇上不如就此回乾清宫居住，撤了对自己的责罚罢……”
隐在夜幕中的武英殿，透着一丝被月色染上的神秘，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了轮廓。崇祯半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答道：“朕在罪己诏中曾言，避居武英殿，直至寇平之日为止。如今高迎祥虽擒，但流寇之祸仍未尽平，一国之君，又怎可食言。”崇祯淡淡说着，言语中无悲无喜，“况且不过是青衣避居，于朕又有何苦，你该是懂得的。”
“是……小人也知道皇上并不在意那些虚华，但这青衣避居，毕竟是皇上的罪己之举……小人只是觉得如今祸乱之首已擒，不愿见皇上再自责下去了。”
“哎～无妨。”崇祯摆摆手，又微微一笑，“你也莫要多虑，流寇之祸不尽，朕若移回乾清宫居住，反倒不心安。且你既说大明可就此顺遂兴旺，那么朕安安心心回去乾清宫的日子，岂不是也不远了。”
“是。”夕照听闻皇上此言，心中一定，笑颜一展，一拱手，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再不提劝皇上回居的事。
当晚，乾清宫中举行了一场久违的家宴。虽说是宴，其实也并无歌舞丝竹，只是周皇后与袁妃、田妃，还有天启帝的遗孀懿安皇后，带了几个孩子，一同陪崇祯吃了一顿合家饭。崇祯膝下有四子一女，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三岁，皆是童真无邪的年纪。席间虽无歌舞助兴，有孩子们嬉戏玩笑着，倒也别是一番热闹。崇祯心情自是大好，眉目带喜，满面春风，与妃子们饮酒谈笑间，是这些年从未有过的开怀；而皇子后妃们见崇祯心情这样好，也自然个个欢欣不已，喜笑颜开。太子朱慈烺年纪最大，懂的事比弟妹们多些，乘兴便向崇祯敬酒道贺。而这厢田妃心思伶俐，也打发三岁的朱慈焕捧着酒杯上前祝酒，幼童奶声奶气的说着恭喜父皇，憨稚可爱的样子直逗得众人忍俊不禁。夕照在席间伺候着，置身于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之中，自己心里也塞满了红彤彤暖烘烘的欣喜，直映得一脸容光焕发。
待到家宴散去时，已近亥时。夕照将周皇后恭送出门，回头见崇祯一手撑在桌上，双目半合未合，似是醉意惺忪。夕照走到崇祯身边，歪头细看去，崇祯却随即半睁开眼，不知是醒了，还是原就并未睡着。
“皇上，周皇后与妃嫔们都已告退了。”夕照轻声道，“皇上若是累，今晚便在乾清宫歇息吧。”
“无妨。”崇祯呼了口气，站起身来。“起驾回武英殿。”
一日烈日暴晒过后，夜幕落至此时，才稍现些些夜的凉爽。崇祯走出乾清宫大殿，微微舒展了一下腰身，清风一过，只觉醉意也去了几分。
“皇上，龙辇备好了。”夕照从外头回来，站在汉白玉台阶下说道。
崇祯望望远处的夜色。“今日不乘辇了，你陪朕散步回去。”
“是。”
十五已过，本来圆润的满月好似羞涩的姑娘，悄悄藏起了半边秀脸。月光恬淡而温柔，飘荡在欢宴散去后的皇宫中，静谧安详，又略带着一丝欢愉冷却后，清醒的倦意。夜幕笼罩中的皇宫宛如幽深的海洋，不露声色的隐蕴起白日间的一切繁华，只余下一片深邃的平静，茫茫然令人观望不清，参悟不透。
“朕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这么不真实。”走在西通路的两道红墙间，崇祯缓缓开口说道。
“皇上别多心，这是老天对皇上这些年来辛苦的回报，怎么会不真实。”崇祯未将话说明，夕照便已然了解了崇祯的话中之意。
“可是你看这皇宫，”崇祯扬起手，略略一指，“这砖石草木，楼阁宫宇，与昨日，前日，哪有分别。而昨日还令人焦头烂额的战事，今日便双双告捷，这怎能令人就此笃然相信。”
夕照笑笑，转了转手中的薄纱灯笼，惹得灯光幽幽一晃。“若说这皇宫，自成祖兴建至今，日日年年该是也无甚大分别。皇上若以此为据，那么我大明朝本就不该有这么多令人头痛的事端了。皇上且放宽心，经此以后，大明定会事事顺遂，举国兴旺起来的。”
“举国兴旺……”崇祯喃喃念叨着，目光望向道路前方深墨色的尽头，“你说，大明果真还能再度兴旺起来吗……？”
“那是自然。有皇上在，小人从未怀疑过此事。”夕照看着崇祯灰白的鬓发，出言十分坚定。虽说是想趁机安慰皇上多日以来消沉的情绪，但夕照心中的信心，并不比嘴上说出来的淡弱几分。
而崇祯却没有答话，依旧慢慢踱着步子，若有所思。一阵晚风徐徐，拨弄着崇祯青灰色的衣角，又轻轻摇曳着夕照手中的纱灯。仁智殿的宫墙已悄悄退去二人身后，武英殿便在前方不远了。夕照心念一动，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
“皇上，小人有一不情之请，不知……”
“但说无妨。”
“是。”夕照定定心，道，“自凤阳一事以来，皇上已居武英殿多时。此番双喜临门，大明已现清平之象，皇上不如就此回乾清宫居住，撤了对自己的责罚罢……”
隐在夜幕中的武英殿，透着一丝被月色染上的神秘，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了轮廓。崇祯半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答道：“朕在罪己诏中曾言，避居武英殿，直至寇平之日为止。如今高迎祥虽擒，但流寇之祸仍未尽平，一国之君，又怎可食言。”崇祯淡淡说着，言语中无悲无喜，“况且不过是青衣避居，于朕又有何苦，你该是懂得的。”
“是……小人也知道皇上并不在意那些虚华，但这青衣避居，毕竟是皇上的罪己之举……小人只是觉得如今祸乱之首已擒，不愿见皇上再自责下去了。”
“哎～无妨。”崇祯摆摆手，又微微一笑，“你也莫要多虑，流寇之祸不尽，朕若移回乾清宫居住，反倒不心安。且你既说大明可就此顺遂兴旺，那么朕安安心心回去乾清宫的日子，岂不是也不远了。”
“是。”夕照听闻皇上此言，心中一定，笑颜一展，一拱手，脆生生的应了一声是，再不提劝皇上回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