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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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能饮一杯无

    世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

    张何虽然不是屠狗出身,但里外里的身份,的确没有太多值得炫耀的资本。

    年轻的时候走过南闯过北,甚至在衙门的公簿上留过名字,也曾经往大牢里走过一遭。多少年漫不经心的下来,也让他在所谓的绿林与江湖上留下了几分名声,甚至几段颇有些意趣值得玩味的故事来。

    只是张何慢慢的上了年岁,有了家室,有了儿子,那些年轻时候喊打喊杀,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日子,在他眼中,就从极富吸引力的快意恩仇,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疲于应付。

    收了手,就索性在洛阳城里定居下来,开了一家用不上太多技术含量的印刷坊,花重金请了几名老师傅,带着旧日的兄弟们,安定下来。

    到底旧日的名声还在那里,身手功夫也从来都没有落下。虽说是面对客人时摆出一份商人的客套来,可一旦落到骨子里,他终究还是那个早年间闯荡江湖讲道义规矩的张何。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些骨子里的性情,虽然不如那些专业的商人们在商言商利益为重,张何印刷坊的生意却一直都不错,还是许多客人都喜欢他这等直来直去的爽利劲儿的。

    再加上跟道上兄弟的交情没断,同地头蛇的关系牢靠,生意做的也顺利同时,也不知通过多少层关系,稀里糊涂的就攀上了李隆基这个高枝。

    李隆基认识的人多,酒桌上没少介绍客户给他。对李隆基来说,这或许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对于张何来说,那确实天降的福分,挥挥手就是大把大把的银钱。

    只是生意做得再好,也终究有不如意的时候。如今洛阳城里的印刷坊越开越多,价格上就互相打压的厉害,现下更有了几分你死我活的格局。

    没多少赚头,却又平白的操着那份心,受着那份罪,张何甚至打过关掉印刷坊的主意,不过好在老天爷……不,应该说是李隆基,让他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遇见了郑丹青。

    活字印刷其实算不上什么发明,只能说是一种改良,可却是一种绝对可以引发变革的改良。

    张何读过的书不多,在印刷行当里多年的浸淫,却也让他能够明白这一点。只要他能想办法利用好这个优势,昨天晚上,郑丹青给他留下的,就不单单是一个改良的法子,而是金山银山。

    虽说郑丹青挥挥衣袖淡笑着就去了,准备补觉的张何却躺在床榻上难以入眠。江湖上养成的秉性,不允许他如同寻常逐利商人那样,开开心心的将这法子收入怀中,然后不声不响的发大财。

    他觉得自己欠郑丹青的,不论后者愿意不愿意,自己都欠他的。

    于是无法入睡的张何打点人去准备两根金条,追着郑丹青出了门,一直奔到弘文馆却发现郑丹青根本就没有在。他不是很清楚郑丹青的身份,只知道昨夜忙活的那些书是送到弘文馆的,细问了弘文馆把守的门官,才知道郑丹青其实是太平公主的属官。

    有些纳罕着多方打听,又亲自去问了李隆基本人,张何才大概猜到郑丹青今夜会在红袖楼,于是怀揣两根金条,单枪匹马的就找了过来。

    纵使离开江湖很多年,张何的身上仍旧带着很浓的江湖气,这一点,或许也只有他自己发现不了。

    “我不大知道,这样一根金条要是折换成现钱,大概值多少贯?”

    郑丹青将金条拿在手里颠了颠,很沉的样子。

    金光在油灯下闪着一种刺眼的亮度,不知多少人会为之拼命的东西,郑丹青拿在手中时,却也只是淡淡的样子。

    张何笑道:“这金子成色是足的,这么一条拿下去,五百贯总是要值得。”

    郑丹青点了点头,又稍显疲惫的淡笑道:“张老板出手这样大方,丹青实在有些惭愧。”

    张何一挥手,笑的豪爽:“郑大人真会开玩笑,您指点的东西,可要比这两条金子值钱的多了!这些东西不过算是我张何的一点心意罢了,日后郑大人有什么困难,大可跟我张何说。其他的我张何不敢吹嘘,不过洛阳城里道上的大哥们还都肯卖我张何一份面子,虽然郑大人未必用得上。”

    “好,丹青先行谢过。”郑丹青淡笑着拱手。

    这些话,落在郑丹青的耳中或许不算什么,可落在红袖楼众人的耳中,却足以让几人变了脸色。

    **忍不住皱了眉头,退后半步打量这个张何的模样。潇潇思付着问道:“敢问这位张老板,龙庆堂的雷老大……”

    “那臭小子是我表弟,难为姑娘倒是认识。”张何朗笑一声。

    在场中人都不免大哗,再看向郑丹青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复杂起来。谁也弄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除了长相俊朗、有几分偏才之外,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同那么多大人物搭上干系。

    先是李隆基、太平公主这样的皇亲国戚,而后又是张何、雷老大这样的道上人物。寻常人打着灯笼一辈子都找不到的门路,怎么就都能被他随意的撞上?

    一时间,众人真是又羡慕又叹然,尤其是**,看着那两条金条早已想到了什么,在听到张何自报家门之后,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一条值五百贯,还是很值钱呢。”郑丹青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甚至连脸上疏淡的笑容里,都浸染上几分酒意来,“那两个就是一千贯,嗯,百万钱……娇儿,我没算错吧?”

    娇儿也猜到了他要做什么,扶着他的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怎地,鼻子酸涩的厉害,要不是死命的忍着,眼泪早已流出来。

    “没错的郑郎,没算错。”

    “嗯,我数学向来不好,得好生问问。”郑丹青轻笑了一下,随手将那两块金条塞给了**,“您方才说了,什么时候拿出八十万钱,娇儿就归我。这两块金条给您,娇儿今晚就跟我离开。如何?”

    围观之人又是一阵大哗,连阿六都忍不住提醒道:“郑郎君,那些金子值一千贯的,您给多了……”

    “闭嘴!”事情来得太突兀,**一时间竟有些接受不了,思付间狠命的瞪了阿六一眼,“还不快滚下去伺候客人!”

    虽说娇儿以百万钱卖出去,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数目了,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嫌钱多的人?眼看着这么容易就入了两块金条,**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心想当时开价,怎么就开低了呢?

    “郑大人,这事情先不忙着急,这金子的成色还得验一验……”**赔笑着,怀中两块金条的重量让她很是满意,贪欲却是无止境的,还在滋生。

    “这位妈妈,你是在质疑我张何的金条成色不好么?”张何却在这时候开了口,“这事情你不必着急,想要验,我张何明天一早陪着妈妈你去验。若是不足八百贯的成色,差多少,老子赔给你多少?要是多了,麻烦妈妈再给郑大人送到府上……”

    “啊!那就不必了!张老板在这里做主,我这个老婆子自然是信得过的!”**赶忙见风使舵,怀里的金条收的更紧,好似想要直接揉进身体里似的,脸上笑得像一朵菊花。

    张何有些看不得这样子,迈上前一步,还想说道说道,却被郑丹青开口拦了下来:“张老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坊门可关了么?”

    “还没,但是快了,也就还剩半个时辰的功夫。”张何应承道。

    “真是劳烦张老板的,日后丹青必定登门道谢。娇儿,你收拾东西要多长时间?”郑丹青微笑着问道。

    娇儿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这时候干脆的应道:“娇儿没什么可收拾的!”

    “不带些衣服首饰么?我那里可什么都没有。”

    “不带了!”眼泪仍旧在止不住的流,偏偏娇儿的双眼却异常坚定,“都是旁人给的,不要也罢!”

    “好。”郑丹青抬手为她轻轻拭去泪痕,微微一笑。

    ……

    ……

    雇来的马车行驶到郑丹青家门口的时候,又累又困又有几分醉意的郑丹青,早已躺在娇儿柔软的大腿上睡了一觉。

    被停车的晃动吵醒,郑丹青下了马车,对张何招了招手,笑道:“坊门都关了,张老板就在寒舍对付一宿吧。”

    “恭敬不如从命!”张何抱拳笑着应了。

    小仆飞霜揉着眼睛来应门,看着郑丹青与一个女子卿卿我我,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就在呼吸之间瞪得圆了。

    “瞪什么瞪?你家主子抱得美人归,还不好生伺候着?”张何忍不住打趣飞霜这孩子,飞霜白了张何一眼,那意思是这话用得着你说?

    “郎君,我去收拾房间!”飞霜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张何也不知什么时候脚底抹油不声不响的进了院子。

    马车已经驶离,只剩下微小的吱嘎声在巷子里回荡着。

    天色又泛起红晕来,冬日的夜,似乎又要飘下一场雪来。

    “娇儿,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给你写过诗词?”郑丹青看着洞开的院门,以及红晕的如同美人脸的天际,微眯起眼睛来。

    “嗯,不写也没关系的。”娇儿果然红着脸,比天边的红晕不遑多让。

    “不写,那就吟一个给你。”郑丹青笑着低头,擒住她柔软的唇,许久方准许她呼吸,“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