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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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何事消得泼茶香(下)

    “高兄这话可说晚了。()丹青现在已经是公主的撑伞了。”

    这话一出口,让高戬着实愣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叹息道:“哎!是为兄害了你啊!”

    “高兄何必这样说呢,此案尚且还没有定论,到底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再说,公主那里……”

    “公主那里,自然有公主的见教。”高戬打断郑丹青的话,面上仍旧微笑着,眼中却流露出几许哀伤来。

    郑丹青看得出,恐怕高戬是真的喜欢太平公主,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个玩弄权术的女人,不过将他当做是宠物一样的存在,焉能付真心。

    或许是觉察到气氛有些微妙,高戬忙转了话题,笑着道:“别人探监,手里都会拿些酒菜什么的?你怎么这么小气?空手就来了?”

    “高兄你知道我两袖清风的,俸禄还没有到手,哪里有钱买什么酒菜?能进来瞧瞧你就不错了。”

    被郑丹青逗得一乐,笑道:“世上焉有你这样无耻的人?”

    “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谁让丹青跟高兄你是朋友呢?”郑丹青微微一笑。

    “哪有这样损人的?”高戬大笑,心情却畅快了不少,几天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丹青丹青,我高戬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倒也不枉此生了。若是我还有机会出去的话,一定要同你大醉三天!”

    “这话我记着了,高兄来日可别忘了兑现。”郑丹青微笑道。

    高戬笑着应了,又摇头道:“丹青,多谢你来看我,但若是没什么事情,你就快些走吧。毕竟是牵扯到‘谋逆’二字的罪名,悬而未决的是,一旦有个牵连……”

    “我正是要来告诉高兄,这事情还在御前压着,听闻陛下这几日染了风寒,所以这件案子的审理就被暂歇押后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嘛,按理来讲,我现在早就该身首异处了。”

    郑丹青微微沉默,又道:“高兄,丹青还是那句话,事情没到最后就仍有希望,高兄要对公主有信心。”

    高戬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皱眉道:“丹青,我说句实话,咱们二人虽然兄弟相称,但相识不过还不足月,你莫要为了我去做什么冲动之事,我当不起的。”

    “放心吧,”郑丹青微微一笑,“丹青不是那等轻狂之徒。”

    ……

    ……

    “听说,你去牢里看高戬了?”

    太平公主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自己煮茶,灶是普普通通的茶灶,炉是红泥小火炉,茶是东南进贡的团茶,手旁案上一应佐料俱全,似繁又似简,值此秋高时节,葡萄藤下,倒是一番好享受。

    “是,丹青觉得,此事因丹青而起,心有愧疚。”

    煽火的事情也是公主自己包了,手上拿的却是外头千金难买的宫制莲花绢丝小团扇。拿着这样的扇子煽火,恐怕太平公主是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人。

    “因你而起?”公主微微挑眉,浅笑当中便有几分雍容妩媚气度流淌而出,“你倒是个喜欢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的人。”

    郑丹青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水渐渐开了,冒出零星的细小泡泡,茶叶在沸水中卖命的翻腾着,莫名的,竟有一股子挣扎的味道。

    公主穿了一身赵粉宫装,在紫色的葡萄藤下,小泥炉前,显得格外惹眼。

    “不说话,想让本宫帮高戬求情?”公主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很想逗弄逗弄眼前的小东西。

    “是,公主明鉴。”郑丹青也不掩饰。

    公主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不过去梁王府上帮本宫跑了趟腿,如今就向本宫要报酬了?本宫该说你年少轻狂,还是该说你恬不知耻?”

    郑丹青从牢房出来后换了一身衣服,并没有将那些刺鼻的气味带到公主身前。

    他这时候在公主身侧侍立着,低垂的葡萄几乎碰到了他的冠带:“公主觉得是什么,大概就是什么吧。”

    郑丹青前世没少哄过女孩子开心,虽然眼前这个女孩儿的年纪太大了些,但毕竟都是女人。

    太平公主摇头叹息,面上却没有什么愠怒之意:“巧言令色,鲜矣仁。”

    茶已经煮好,公主不慌不忙的往里点缀着葱花、姜丝与其他佐料,汤汁的香气开始溢出,茶香自然也孕育在其中。

    早有婢女端上茶盏,公主拿类似更漏的器具盛了,倒进茶盏当中。

    热气升腾,把此番秋意浸染出几分浓稠来。

    挥手让身旁伺候的婢女们都退下,公主把玩着另一只空茶盏,缓缓的问道:“本宫为何要管?”

    郑丹青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微微一笑:“公主为何不管?”

    “男人偶尔的油腔滑调还可以称得上情趣,如果用得多了,总是会让本宫有一种勾了他舌头的冲动。”太平公主换了语气,面色也微沉下来,沉如水,却依旧美艳。

    郑丹青心里明朗了公主的底线,躬身道歉:“公主恕罪,只是丹青觉得,这事情公主不可不管。高大人一直备受公主欣赏,这一点,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是在朝中?邺国公和何许人也?更是不可能不知道。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公主这个做主人的一言不发的话……”

    “怎样?”太平公主偏头,玩味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丹青,也会觉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呵!”太平公主笑了起来,“好一个物伤其类,丹青果然是聪明人。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句打狗也要看主人,正巧也是本宫不能管这件事的原因呀。”

    公主最后一个“呀”字,声线微微上挑,惹得人心里发痒。

    张昌宗如今正备受女皇宠爱,而他的身份,自然是女皇的狗。太平公主就算是再怎么权势遮天,也不敢同她自己的母亲作对。

    又或许,正是因为她是她的女儿。所以太平公主要比旁人更加清楚女皇的心狠手辣,母女亲情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终生无法断裂的牵绊,可是对于女皇来说,这世间的一切在她面前,都不过是齑粉一般的存在。

    为了自己的一个男宠,便同张昌宗在朝堂上掰了面子。这事情咱们看,都有些不划算。

    这是太平公主的盘算,至于郑丹青,他之所以会在公主面前挑明此事,并不是心血来潮而为之。

    对历史并不是特别熟悉的郑丹青,并不知道历史上这件案子的最终走向,更加不知道高戬最后是死是活。而现如今,高戬的死活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一来,正如高戬所言,如果高戬因为此案一命呜呼,郑丹青恐怕就成了张昌宗首当其冲要铲除的目标。

    第二,自己这个太平公主撑伞,恐怕要做上一阵子。如果高戬不回来的话,万一公主真的要自己侍寝,自己要如何应付?公主就算是有倾国之姿,也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而且被人当做男宠而女尊男卑的侍奉,这种事情,郑丹青在心理上就有抗拒感。

    第三,不管高戬与张昌宗之前的关系如何,高戬入狱的确与郑丹青的行径有直接联系,郑丹青没有那么无耻,见而不救。

    以上三点,足以让郑丹青冒一次险。当然,如果分寸把握的得当,风险也就称不上是风险了。

    “朝廷里的事情,丹青并不是很懂,丹青明白的,只是一些民间浅显的道理。丹青记得,小时候在学堂,同窗中有一位乡间士绅之子,家中权势不小,这位同窗便仗势欺人,甚至欺辱到了学堂先生的儿子身上。那先生胆小怕事,未敢多言,只叫儿子忍耐。不过月余之后,这位同窗因为不爱读书而调转矛头,没过多久,那位先生就被迫远走他乡了。”

    太平公主的目光渐渐转冷,伸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将热茶水怒泼到了郑丹青的身上:“你好大的胆子!就凭你这句话,本宫就应该把你一同下狱!”

    郑丹青不躲不闪,热水在从衣袖上流淌到了左手手背,那里立刻红肿起来,以肉眼能见的速度鼓起了小小的水泡。

    郑丹青看了左手一眼,接着不动声色的道:“公主所言自然有理,只是丹青不大明白,魏大人贵为宰相,高高在上。高大人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司礼丞。即便是魏大人随随便便找个人一吐心中所思所想,也不该找高大人才对!”

    一时间,葡萄架子下静默无声,只有秋风穿过稍显厚重的叶子,茶水缓缓的从郑丹青的指尖滴落。

    太平公主看着他,他一动不动,只有衣袖与衣袂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又拿起了一只茶盏,这次却不是泼茶,而是纤纤玉手拿起在嘴边,浅浅的品了一口。

    “还真是好茶。”太平公主轻赞一声,若有若无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