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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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应试

    科举自隋朝形成制度以来,到得武周这一代,可谓是形成了一个小高峰。*  *

    唐代科举科目繁多,明摆出一副兼容并蓄的泱泱大国气度,而且对于考生的出身来者不拒,就连外国人都可以在这里一试身手,真有一番“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味道。

    与后世明清相比,这样的恢弘大气、海纳百川的气度,实在是令人折服。

    当然,科目繁多之间自然也会有参差之别。

    如果郑丹青想要考的是进士科、明经科的话,少不得要乡试、州试层层递进,着实费力。

    但明字科就不同了,只要是读书出身的,哪一个希望自己一辈子屈居刀笔吏的?

    读书读书,不说为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是为了“替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要是认定了读书这条路的,心里便都有些浩然大气的想法。

    类似郑丹青这种不思进取,只本着找一个铁饭碗就好的人,实在不多。

    正是因为这一点,明字科历来不大受重视,来参加考试的考生也多是穷途末路,身无所长之辈。

    下了马车,郑丹青在考场门口一站,便发觉眼前乌压压一片考生里头,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的年长者们占了八成,剩下的两成,也多是气度普通无可动人之处的普通人。

    果然,这明字科,只是更多的人走投无路之际,谋个出身的考试罢了。

    淡淡一笑,郑丹青心中也没有什么明珠蒙尘的想法,反而觉得这种和光同尘的感觉很好。

    毕竟随后的那些年,朝中要有大变革的,他一个小人物,还是随波逐流才能比较安全。

    他这样一个气度不俗的年轻人往人堆里一占,多少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感觉。

    好在今日惹眼的那位要比他不俗的多了,这时候,人们的目光都被那位先到一步的王致和吸引了去,打量郑丹青的人便少了很多。

    “哼,一群酒囊饭袋,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活的这么窝囊,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王致和仍旧鼻孔朝天,一副遗世独立的做派。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致和甚至一点都不避讳,连声音都没有放低的,一时间不知惹得多少人对他怒目而视。

    只是王致和的确气度不俗,身旁还站了几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跟班。

    众人一时间敢怒不敢言,只对他冷眼相向。

    “七郎您也担待些,万一闹出点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我们回去之后也不好跟二当家的交代。”身旁的跟班们似乎也有些不习惯王致和的这番做派,这时候好意在一旁低声敲打着。

    “我说的是实话,有什么可担待的?”王致和翻了个白眼,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又看到了郑丹青,于是乎伸出手指着后者,不屑的道,“就那个家伙,在客栈住在我隔壁的。连文房笔墨都搭配的一塌糊涂,拿着紫毫的笔,配的却是潭州的焦墨块子。就那样的人竟然也来考试,真是有辱斯文!”

    郑丹青房中的笔墨,是阿普拉逛街的时候为他稍带回来的。

    其实王致和说的不错,的确是对这些一窍不通的阿普拉随意搭配的,入在行家的眼里,自然是贻笑大方了。

    只是如今在大庭广众,王致和这样指名道姓的吆喝着,实在是有些不给面子,猖狂的过了。

    若是换了旁人,这时候恐怕不是要面红耳赤,就要大打出手了。

    偏偏郑丹青只是淡淡一笑,恍若不闻,只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七郎君……”王致和身旁的护卫都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这位二世祖耀武扬威。

    偏头去瞧刚才被自家主子数落的一毛不值的那位,竟然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护卫不禁微微怔了怔,心想这一位恐怕不是寻常之辈。正寻思着是不是要上前道个歉,替自家主子结交一番的时候,却听到考场里面“铛铛铛”三声锣响,竟是要放人了。

    王致和性子急,正等的不耐烦那,这时候赶忙就往里头钻。

    护卫无法,只得跟上,郑丹青这档子事情就被他忘在了脑后。

    入门三件事,登记、查身份、搜身。登记这一轮还附带着资格的审查,这些考生里,有一些是通过州试选拔出来的,还有一些,便如同郑丹青这样,手捏一张礼部或是哪位贵人的举荐信。

    郑丹青手中的举荐信是从礼部买来的,具体花了多少钱他可不知道,自然是阿普拉弄来的好东西。

    里面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门口审查的人连看都懒得看,只应付着瞧了瞧最下面的章,便开门放行。

    为了避免有人夹带,搜身倒是有些严格。

    依照着考试的规矩,考生除了证明身份的关谍路引推荐信之外,其他一切东西都不需要带,考场自行提供。

    郑丹青乐的轻松自在,随着官差们的指引入了座,就开始随意打量起来。

    举行考试的地方是吏部的一个院子,也不知里面有几进,外面这一侧三间却足够宽敞。

    参加明字科考试的约有两百余人,这时候全部在三间院子里铺排开来,倒也不显得拥挤。

    毕竟只是个明字科的考试,考试题目只在于誊抄文字罢了,所以也没有前后左右作弊的可能,故而座位与座位之间的安排并不那样宽阔。

    身旁的几个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者,一个个都是一副木讷寡言、锋芒消磨殆尽的样子,郑丹青冲着他们友好的笑了笑,却得不到什么回应。

    好在少顷便开始发卷,这种无聊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试题不过就是一张洋洋洒洒的文章,郑丹青浅浅的打量了一下,是《南华经》里的《山木》一篇,外加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注解。虽然每一节并不长,可断断续续下来也有近千言了。

    除了试题一张纸之外,另外还有一张空白纸张,就是考生们用来誊抄的地方。

    郑丹青了解过规矩,每位考生有且只有一张纸,不管是纸被弄坏了还是洒上了墨迹,都没有任何更换的可能。

    明字科的考试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用字要的是蝇头小楷,力求整洁端正、一目了然,最好是一字不差,没有涂改的地方。

    稍稍打量了一下全篇,郑丹青便开始磨墨提笔,誊抄起来。

    要是想的话,郑丹青绝对可以在这场考试里面力拔头筹。不说别的,只要他拿出几分宋体字的风骨出来,就会给阅卷之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前三甲,只要取上便可以。

    于是乎,郑丹青本着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的念头,开始态度端正的敷衍起来。

    巡考的官员隶属吏部,这时候百无聊赖,便在考场中穿行查看。

    走到郑丹青身旁的时候,并没有驻足观看。

    郑丹青很满意官员的反应,这说明他的字不出彩也不难看,刚好达到了自己的要求。

    明字科每年能够榜上提名的人数不一,大约在三十在五十人之间。除了前三甲留在宫中备用之外,剩下的都会被打发到地方挂职。

    巡考官员依旧慢吞吞的到处溜达,走到王致和身边时,不由得“咦”了一声,露出几分惊喜的表情来。

    “王致和。”官员看着他考卷上的名字,打量了王致和一番,问道,“泰州王家有一位王乾盛,是你什么人?”

    王致和一脸荣耀,拱手道:“回大人,正是家祖。”

    “原来如此!”官员十分欣慰的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一手簪花小楷已有八分境界,难得的是你年纪如此,日后前途自当不可限量。王乾盛有孙如此,幸甚至哉。”

    “不敢,大人谬赞了!”王致和虽然这样回答着,脸上却生出了一片潮红,显得激动不已。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引起了考场中不小的骚动。

    人们纷纷将眼前这位少年,与方才在门前等待时那位出言不逊的少年联系在了一起,心中虽然有些不愤之感,但又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有这份猖狂的本钱。至此,人们再看向王致和的目光,便有了三分哀怨七分嫉妒。

    这当中自然不包括郑丹青,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事不关己,继续誊写着。

    他当然不知道,这一份他以为足以让自己去地方做小小刀笔吏的试卷,最终却引领着他,走入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当中。

    而他心中所向往的那种中隐隐于市的生活,也在这一步之差中,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