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爵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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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西山之行

    忙完这件大事,李元才消停下来。整日里出没工地、衙门、侯府,标准的三点一线。

    这一日忽然想起,保家兄弟按日程算应该到京城了。却不知这俩活宝如今是什么个状况,但愿别惹出祸事来。

    李元在永宁替保家兄弟担心,却不知保家兄弟不但顺利完成所托,而且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话还得从保家兄弟上路说起。

    保家兄弟里面,保尔康稳重些,识字也更多,保尔善勇猛加莽撞,武力超群,所以李元派他俩同去,路上互相照应。另外这也是将坨坨部绑牢的一种策略,如果不是穷,李元都想每年组织一次“西山进京旅游团”,帮边民开拓下眼界。

    保家兄弟临行之前,脑子里想的只是尽快送信,哪怕路遇不测也定要舍生忘死,不能辜负了侯爷等等,弄到最后把自己都感动了。只能说憨货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悲壮想法。然而天下毕竟太平,哪来的许多落草剪径的强人,保家兄弟走到半道便消磨了出发时的雄心壮志,尤其是保尔善,险些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若不是体谅自家穷侯爷,恐怕半道便被那半掩门抑或大开门的暗娼明妓掏空了钱袋子。保尔康还好些,知道大事误不得,每日里只拼命赶路,唯恐一旦停下便再也不想走了。

    行至第十二日,距离京城便只有约摸两个时辰的路程了,时近晌午,俩兄弟在路边茶摊打开带的干粮吃茶,这时后路来了一个赶马的商队,也停下吃茶。保尔善离家久了,见了草原马便觉得亲切,忍不住上前连摸带看。这商队里掌柜模样的人上前问道:“这位兄弟也做马匹生意?”保尔善回头,却把这掌柜吓了一跳,原来这掌柜初时只觉得保家兄弟异常雄壮,近前才发现保尔善居然是个髭发的胡人。保尔善却没这么多想法,大嘴一咧到:“我兄弟二人替侯爷送信,没做得生意。”保尔康唯恐弟弟祸从口出,急忙上前打断到:“这位掌柜见笑了,我兄弟是个粗人,切莫听他胡言乱语。”商队头领回头一看,又是一个髭发的胡人。头领知道保家兄弟不欲透露行程目的,也不打听,转问道:“二位觉得我这马儿如何?”保尔善抢道:“不好......”保尔康赶紧堵住这浑球的嘴道:“掌柜的勿怪,我兄弟憨直,说话难听了些。”那头领哈哈笑道:“我却喜欢你兄弟的性子。我等将本求利,和气生财,岂能闻言即怒。不妨事,我这马儿都是些北方草原马,高大雄壮,进了西市,一匹少说可卖十两银。”保家兄弟大吃一惊,连保尔康都有些结巴:“十......十两?”

    那头领把保氏兄弟领到桌边重又坐下。刚才一番交谈打量,这头领已经对保家兄弟有了兴趣。便自我介绍道:“鄙人郭钧营,山西人,世代经营牛马生意。不知两位如何称呼?”保尔善答道:“郭掌柜叫我保康即可,这是我兄弟保善,不常出远门,让郭掌柜见笑了。”郭掌柜道:“两位宝兄弟想必是草原人了?”郭钧营其实十分拿不准这兄弟俩是怎么回事。按说大晟内地不是没有胡人,只不过人数极少,基本都是商人。眼前保家兄弟无论如何也不像商人,而且汉话说的还算流利,骑的马又不似北方马,口音也不似磨古斯人,这种情形郭钧营实在想不出这两人什么来路。保尔康不好睁眼说瞎话,也不想交代来历,谨慎说道:“我等俱是草原人。“郭钧营一听,知道这俩人误会自己了。便说道:”二位不必多疑,我家世代贩马,自认从不曾看走眼,刚才保二兄弟说我这马不好,鄙人不解,还请指点一二。“保尔善的汉话只是马马虎虎,不过说到马可难不住他:”大掌柜,你这马雄俊是不假,却不如我家的马。”郭钧营奇道:”既然雄俊,如何不如你家的马?“保尔善答:”我坨坨部的马皮毛厚实,好养活,比你这马划算,一匹只卖一两。“郭钧营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原来保尔善说的却是他的马价格昂贵不好。不过老辣的郭掌柜还是从中听出了商机:第一,坨坨部的马好养活;第二,坨坨部的马便宜。郭掌柜对于一匹一两这种话是不敢信的,大概在坨坨部当地是一两,便如这磨古斯马一般,在草原也不过二两,不过途中还需要人饲弄,吃的又精细,到京城少于五两便要赔本。古时行商,交通不便,毛利不翻倍便不值得做。

    郭掌柜一瞬间已经想到了一个大市场,价格便宜又容易伺候的马。这个市场比良马的市场大太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因此郭掌柜决定无论如何要试一试。平复了一下情绪,郭掌柜问道:“贵部距京城多远?“保尔善答不上来,保尔康答道:”我兄弟两个跑了十二日便到了此地。“郭掌柜心中有数,又问道:”可否看看马匹?“保家兄弟将其引至自己马前。郭掌柜仔细观察,只见保家兄弟的马比自己的骏马短小一些,但生的十分壮实,毛色也很鲜亮,最重要的是,性情异常温顺。

    郭钧营已经打算打开这条财路,便盛情邀请两人同行。二保考虑初次进京,人生地不熟,不若由郭钧营指路。于是两人便和郭掌柜同行。

    到了城门,郭掌柜发现保家兄弟用的是蜀地官家的路引,这才对保家兄弟的来历有了个大概判断:此二人十有八九是当地驻军的信使。因为一般只有驻军会吸纳髭发的胡人。进了城,郭钧营干脆给二人在自家安排了客房,郭掌柜在京城有个小院做落脚之用。二人本不愿意,但郭钧营走南闯北,在这种事上收拾两个军汉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住处安顿好,二保便欲去寻陈赫。郭掌柜安排个路熟的小厮领他二人前去,又叮嘱小厮完事后把二人领回,这才去忙自己的事。

    二保已然猜到郭钧营是有求于己,也不再推辞,换上校尉服侍,一路由小厮带领来到了尚书胡同陈赫家中。陈赫已在国子监任职,就住在他老爹当年做官时置办的宅子里,他老爹告老回乡下去了。陈赫今日当值还不曾回家,二保便在偏厅等候。茶水添了两回,陈赫才下值到家。闻听门房说有人带来了李元的书信,不及更衣便来见二保。进了偏厅,却见两个宛若熊罴的壮汉身着校尉服侍正在喝茶。陈赫心说还道过路的商人捎带的书信,原来却是用了不知哪里的军汉。陈赫张口道:“可是两位壮士携带书信?”二保见了陈赫,对视一眼单膝跪倒:“永宁侯府侍卫保尔康,保尔善叩见陈大人。”陈赫定睛一看,这两头熊罴竟是胡人,而且还被李元用作侍卫。自己这个同窗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啊。

    二保呈上书信,侍立一旁。陈赫看完信才注意到他俩一直呆立一旁,便打趣道:“此处不是侯府,汝二人不必如此拘束。”保尔善快嘴道:“侯府比这自在多了。”陈赫差点笑出声,强忍着道:“你们且去客房歇息,待后日便可拿了回信返程。”二保对视一眼,保尔康道:“谢大人关怀,我等已在别处投宿了。”陈赫诧异道:“这倒意外了,也罢,在我府上用完晚膳便回去吧,我还有事问你们。”二保不好推辞,便应允了。保尔康便嘱咐跟来的小厮回去带信给郭掌柜,言道晚些回去。

    掌灯时分,陈赫与二保分宾主坐下用膳。二保十分拘束,陈赫便道:“我与你家侯爷少时同窗,交情不同寻常,不必如此拘礼。”但二保初次在陈赫这样的书香门第作客,压力之下颇有些无所措手足。

    陈赫无奈,便直接开问李元近况:“李侯爷近来可好?西河之事可有进展?”保尔康规规矩矩答道:“侯爷身体尚好,不过今年修河依然未成,我俩来前便已停工了。”陈赫点点头,知道公事不易,便不再问,转而问起家事:“侯爷夫人小姐可好?”保尔康答:“夫人安好,小姐已经就学。”顿了顿又道“公子每日和我等玩耍,甚是可爱。”陈赫吃了一惊:“何时便有了公子?”保家兄弟对视一眼,齐齐看着陈赫,一副你竟不知道的神情,陈赫则回之以没人告诉我,我岂能知道的表情。二保这才明白,侯爷三年不曾来京,原来书信也没有一封。保尔康便说道:“公子已快两岁了。”陈赫摇头笑笑,这李元人在边塞,十几年来为了民生四处举债,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便送个麟儿安慰一下。不论如何,这总是件好事。只是自己的荷包又要瘪下去一块了。也罢,李元信中虽然不曾提到,陈赫还是要准备些银两的。李元羞于提起,却不代表自己不清楚。永宁现有学子在京,自己想打听当地民生还是不难的。席罢陈赫打发二保回去,叮嘱他俩后日必来,二保答应不提。

    回到住处,郭掌柜还在等待。郭钧营今日已被一两银子的马攫住了心神,手头的生意也无心去弄了。一见二人进来,便起身问道:“二位公事妥了?”保尔康答道:“妥了,待后日取了回信便回去。”三人落座,郭钧营不想再绕了,便说道:“想必二位已然猜到了,我欲做贵部的牛马生意,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二保早前便随斑逊贩卖牛马,对此并不陌生。保尔善问:“郭掌柜不怕折本?”郭钧营一笑:“这世上哪有稳赚的买卖。”

    是夜,郭钧营与保家兄弟秉烛夜谈直至夜半。第二日便带兄弟二人到城外牛马市勘察了一番,保家兄弟这才明白,贩卖牛马利润丰厚,这中间有一点最为紧要。大凡牲畜,从草原到城郭,路途遥远,易生疫病,损耗颇大。因此郭钧营便盘算倘若保家兄弟的西河马果真抗病又好饲弄,那当真是一门好生意。因此两方一拍即合,郭钧营随保家兄弟走一趟永宁,准备开拓这条商路。

    第三日,保家兄弟去陈赫处取回信。不曾想陈赫又准备了高升号的银票一万两,并小儿金饰一套,作为贺礼让二人带回。两兄弟千恩万谢告别,回客栈汇合郭掌柜,启程返回永宁。

    且不说保家兄弟一行人披星戴月往回赶路,李元在永宁耐着性子等了几天之后,柳夯终于派人告知第一架投石机已经装好,且进行了试射。李元便急忙赶往西山。

    到了西山,柳夯正在指挥民夫调整投石机的角度。李元放眼望去,只见半山腰上整出了不大的一块平地,一架投石机高高矗立,旁边还堆了一些巨石。柳夯上来和李元见礼,李元问道:“试射如何?”柳夯答道:“射程足够,精度正在调整。”李元点头,在一旁等待。不大会,民夫们调整好了角度,前来请示柳夯,柳夯看向李元,李元点点头。柳夯便道:“再射。”民夫们便发一声喊,将投石机的力臂用绞盘压下,然后用麻绳固定好,另一些民夫早已将一块不下五百斤的巨石用滚木运来,撬棍齐上,又发一声喊,撬棍着力,巨石便稳稳落在了弹槽中。然后民夫四散,柳夯回望李元,李元道:“发炮!”柳夯猛然挥刀砍断麻绳,只听”嗡“的一声,巨石腾空而起,在空中画了个弧线,直飞了约摸二百余步,猛的砸在那半截堤坝上,然后慢慢翻滚着落入水中。李元看的肉疼,心说这是要破而后立啊,也罢,以前的半截堤坝上部多为夯土,如今去掉也好,免得日后被冲垮。柳夯好生尴尬,原本他是打算射入豁口的。李元笑道:“不妨事,不破不立,尽管放手发炮。”

    李元难得高兴,哼着小曲便打马回城。回到府衙,便看见一票人在等待,却是八十六家股东代表在此。李元诧异,难道有什么变故?中间最胖的,出股最多的益州土豪,也是李元唯一记得名字的钱家掌柜钱百万率领众人上前拱手道:“草民见过侯爷。”李元拱手还礼:“诸位辛苦,不知今日找本侯所为何事?”说话间李元及众人落座。钱掌柜答道:“草民有幸,代我等共八十六家向侯爷求一件事。”说罢望向李元,李元示意钱掌柜继续。钱掌柜擦了擦头上的油汗,继续说道:“我等求侯爷准立商行,专司西河灌溉之事。”

    李元听了一怔,钱胖子他们这是想管理西河水渠日常事务,不让官府插手了。李元心中一动,想起另一件事,商行嘛,尽可以试试,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帮子肥羊--一般土豪没有这样的创意,所以必定有人在背后出主意--这个智囊我要定了。便开口道:“本侯觉得可以一试。”钱百万听了,先没有急着高兴,知道李元还有下文。李元继续道:“诸位可以先拟个条陈给本侯看看。不过,在这之前,本侯想见一个人。”钱百万问道:“不知侯爷想见何人?我等这便把他请来。”李元不说话,笑眯眯的盯着钱掌柜。钱掌柜一阵错愕,接着恍然大悟,然后圆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侯爷恕罪,此事...此事恐有不便。”李元乐了,敢情商人就是会筹算,早先防着自己挖人了。没错,自己就是想把这个支招的人挖过来。钱掌柜今天肯定没把人带来,估计也是怕被人看了去。李元道:“无妨,本侯可以等。”钱掌柜仍在挣扎:“此人...此人路途遥远,且出行不便,不若草民择日再带他前来拜见侯爷。”李元不答话,喊道:“备马。”钱掌柜一听,再也顾不得,噗通一声跪下:“侯爷莫怪,确是事出有因啊。”

    李元方才不是真的要去抢人。摒退了其他商家,独留钱掌柜一人后,李元便道:“钱掌柜究竟有何为难之处?说来听听。”钱百万这才道:“实不相瞒,商行之事,乃是草民之女的主意。”李元蹭一下站起来,围着钱掌柜转了一圈,心说这才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大掌柜的女儿也必须会做生意。钱掌柜甚为尴尬,不停拱手。李元当然不能去抢人家闺女,然而放过这么一个智囊也不是李元的做派。沉吟半晌便道:“钱掌柜莫慌。不若这样,一事不烦二主,商行条陈的事,便让贵千金起草吧。她也不必出面,写完之后,你等先过目,再呈于我看。如此可好?”钱掌柜哪还敢说个不字,连声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打发走了一众股东,李元心下感慨,如今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钱掌柜的胖姑娘(李元认为以钱掌柜的球型身材,千金那是必然有千斤的)远在益州,又不像钱掌柜一般实地勘察过,便能出此良策,实在是让人意外。

    李元却不知道,钱掌柜从府衙出来,便如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一刻也不想在永宁待了,告别其他人,连夜回到益州家中,进门已是半夜,堪堪熬到天亮,便把自己女儿叫过来,劈头便道:“串儿,为父昨日险些把你卖了。”钱掌柜的千金,钱家大小姐钱凝,乳名串儿,虽长了小圆脸,身量却十分苗条,和他的球型父亲截然相反。听了父亲的话,既不着急也不意外,笑嘻嘻道:“不知卖了几多钱?”钱掌柜老脸一红,自己这女儿遇事镇定,目光长远,实在是天赐之宝,刚才自己都沉不住气,女儿却还有心玩笑,定是胸有成竹了。老钱便把昨日之事细细讲述了一遍。钱凝听完正色道:“亏得父亲昨日不曾以谎言搪塞,否则那永宁侯这会就该在咱家了。”老钱有些不明白,钱凝解释道:“永宁侯十几年如一日治西河,凡是西河之事如何能不上心?我等提出商行之事,他却只管要人,说明他心中早已想过商行之事。”老钱明白了,李元不纠结商行之事,现在回想起来,可不就是人家早已张网等待,自己兴高采烈一头钻进去,还险些折进去亲闺女。钱凝又道:“我只知永宁侯甚有骨气,却不知他目光如此长远,我亦不及。”老钱有些惊讶,能让自己闺女自认不如的人可不多。正要发问,钱凝又道:“父亲以为永宁侯只是为了永宁一地的百姓吗?”老钱张口道:“难不成他还想做王爷?”钱凝为之气结,自己这个老爹做生意是个好手,就是眼光不够长远,否则也不用自己时常出主意。钱凝缓了口气,把冲到嘴边的话重新润色了一下道:“父亲可知道永宁侯别号两院侯?”老钱点点头。钱凝继续说道:“天底下的侯爷,有几个跑去户部借过钱粮?“老钱不解:”从府库借钱粮虽然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过。这又能说明什么?“钱凝无奈,直言道:”永宁侯心里并无朝廷。“老钱一听这话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惊道:”他要行大逆不道之事?“钱凝气得站起来,自己这个老爹眼光不行,胡思乱想倒很在行。要不是自己身为女子不方便出面,何用如此费劲解释。钱凝强忍着气,站到老钱身后,边给老爹锤着肩膀边道:“永宁侯做事只为百姓,户部也罢,朝廷也罢,王位也罢,对他来说都不重要。”老钱这才放下心来,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方才你那一说吓坏为父了,刀兵一起,咱们平民百姓就要遭殃了。”钱凝道:“爹爹放心,永宁侯有实力雄厚的坨坨部做后盾,保一方平安无虞。”老钱不甚乐观道:“听闻永宁侯欠了坨坨部许多牛马钱粮,那坨坨部如何肯再帮他维护地方?”钱凝气的狠狠锤了一下老爹:“眼下咱们还不是在给他送钱粮?你问问那八十五家可有愿意退出的?”

    早膳的时候,钱凝给老爹深入讲解了一番,不论是灌溉,还是边市,都是大势所趋。永宁侯引领这个大势,说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也不为过。试想想不让修河的话永宁百姓能否答应,不开边市的话西山三部能否答应。永宁侯集百万人之力,近乎无坚不摧。所以商行之事不但要及早办,而且还要追加投入。西河商行一旦成功,何愁将来没有永宁商行,巴蜀商行乃至大晟商行。听得老钱频频点头,心旌神摇,感慨自己上辈子积了多大德才有这么一个远见卓识的闺女。

    给老爹灌了一阵迷魂汤之后,钱凝便带着丫鬟神头袅袅婷婷回房去拟商行条陈去了。老钱坐在那里脑子里跑马,永宁侯修河是好事,开边贸也是好事,汉蛮百姓指望他,富豪大户喜欢他,西河商行没道理不成,所以将来会有更大的商行也就水到渠成,用串儿的话说就是:百万人之力,呃不,届时千万亿万人之力也是有的。啊不对,这怎么不像做生意了,倒有点像……造反?

    李元当然不会造反,作为高祖皇帝的子孙,还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快乐,造谁的反?

    李元心里不是没有想法。

    很简单的想法,永宁侯要让永宁百姓过上好日子。不管各地王爷怎么想,皇帝陛下怎么想,李元自己心就是这么想的。

    年近四旬,李元不愿去想那些很难明白的事,比如:晋王为什么不担心山西那些毙于路边的百姓,那都是他的子民;老爹为什么念念不忘废长立幼,明明反面例子很多了;皇帝为什么搞别人老婆,难道这样可以长生?二十来岁的李元会努力去想明白,三十五岁的李元不会再这样做。或许这就算是“不惑”了吧,不是没有疑惑,而是不想疑惑。

    李元认为自己有两个优点,一是自知,二是远见。自知不做傻事,远见做聪明事。

    仅此而已。

    钱掌柜钻了牛角尖,磨磨蹭蹭又找到自己闺女。钱凝叹了一口气,心知老爹又想多了。扶老爹坐下,不等老爹发问,便宽慰道:“爹爹毋须担心,一切皆因势利导而已,永宁侯也不能逆潮流而动。便是皇帝陛下,又岂能随心所欲。”钱掌柜点点头道:“那永宁侯做事天马行空。爹爹想了想,西山三部向来桀骜不驯,可自打永宁侯主政起,硬是一点风波不起,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头些年蛮民围永宁之事。”钱凝点头道:“这便是因势利导。蛮民不是傻子,有边市谁去动刀兵。前些个知府,不是心怀鬼胎就是贪得无厌,哪有人替山两边的百姓想过。只有李侯爷不避嫌,不贪财,舍身为民,这才有了十几年的安宁。我敢断言,无论局势如何变换,永宁侯永远是永宁侯,谁都动他不得。永宁侯用十几年的努力,赢得了百万民心,这便是世上最划算的买卖。”钱掌柜叹口气:“爹真是老了,连这样明白的生意都看不清楚。”钱凝笑道:“不是爹老了,是那李侯爷天赋秉异,老天爷赏的。”钱掌柜哈哈大笑:“真是个巧嘴的小娘。”

    李侯爷最近日子过的忽然顺利了,这让他很是得意了几天。直到忽然有一天早上,他接到了斑逊的来信。

    李元手里拿着信,先不着急打开,抬头看看还没完全放亮的天,再低头看看身上冒着腾腾热气的信使,问道:“半夜动身的?”信使扣头道:“回侯爷的话,不是半夜,昨日上午便出发了。”李元咂咂嘴,看来斑逊遇到麻烦了,不但没有待在他的“王庭”,恐怕还在和武迟部对峙。只有这样,信使的行程才解释的通。李元道:“起来吧,侯爷这早不兴跪礼了。丛胜,带他下去歇息。”丛胜应诺,带信使下去了。李元打开信,果不其然,这次武迟二部态度强硬,和斑逊闹的剑拔弩张,斑逊打心眼里不想动武,西山三部说起来还是一个老祖宗。无奈之下,派信使连夜给李元送信来了,让李元想办法安抚武迟二部。

    坨坨部的事就是永宁的事,李元饭也不吃,叫齐侍卫师爷以及狗腿子丛胜,带上干粮,直接出发。临出门时心念一动,吩咐李禄,李福,就是上次去坨坨部半道巡视工地的两个侍卫去一趟钱掌柜处,只须通知钱掌柜武迟二部不稳即可。二人领命而去。李元依旧是一行八人,直奔坨坨部而去。

    一天加半夜奔波,按照信使所说的路线,午夜时到达了坨坨和武迟领地交界处的咕噜山,夜色下远远便看见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此起彼落的篝火。一队哨兵前来探查,李元是坨坨部老熟人了,哨兵直接把他们引入斑逊的大帐。

    斑逊今夜就没睡,他计算时间,估计李元该到了,所以一直在等。李元也不客气,直接便问道:“武迟部饥荒有多严重?”斑逊也不废话:“顶多还能坚持两个月。”李元在帐中踱了两步,便道:“明天你带我去见他们两部头领。”

    斑逊问:“可有定计?”李元道:“来时便有了,刚才路上在想是不是现在就去见他们。既然这么多日他们都不肯退,也只能见了。今日先睡,详细明早再跟你说。”

    却说李福李禄二人傍黑赶到益州见了钱掌柜,告知侯爷接了坨坨部来信并迅速动身前去一事,钱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侯爷不应该问商行条陈吗?没头没脑的让人带话有什么玄机?再问二李,二李表示侯爷接信到出门不过一炷香功夫,其他便不清楚了。钱掌柜无奈,谢过二李。二李便告辞,并告诉钱掌柜若有事可去王府寻他们,不过一定要快,明日稍晚他们便回永宁了。二李顺便看望在益州的父母去了。李元的身边人除了保氏兄弟其余都是益州人,父母健在的都在益州。

    钱掌柜一时之间哪里想的明白,赶忙求助自己女儿。钱凝这几天忙于商行条陈,很少下楼。老钱叫人把小姐喊来。本来想亲自去绣楼的,转念一想这孩子该下来溜溜腿了,别累着了。钱凝一会便来了,给老爹请个安便继续给老爹捶肩。老钱把方才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钱凝眼珠子一转:“爹,先让人给侯爷派来的人回信,就说三个字,十万两。“老钱还想问为什么,钱凝一叠声的催促,老钱无奈,吩咐人去了。重又落座,钱凝说道:”爹,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老钱就要站起来:“小祖宗,你真是我的亲祖宗。”钱凝笑嘻嘻地把老爹按在太师椅上:“好消息是,商行的事,侯爷其实已经同意了;坏消息是,就是咱又得出钱。”老钱才明白刚才那十万两意是要给别人十万两,肉疼道:“怎地还要出钱?”钱凝推老爹一把:“武迟部要活不下去了,不用钱怎么活人?”说罢不管老爹明不明白,自顾自完善商行条陈去了。只剩钱掌柜兀自坐那发呆。

    李元觉得自己每个月运气最差的几天又到了。武迟部第二日没有同意和自己见面。李元远远看了武迟部营盘一会,看不出名堂便回帐和斑逊商量去了。

    斑逊今早详细介绍了武迟二部的近况。熟武迟的头领纳尔汉,生武迟的头领莽昆,关系其实并不亲密,只不过同病相怜罢了。两部落一共二十余万部众祖祖辈辈除了放牧就没学会别的。今年干旱,一场不大的瘟疫下来,两部便熬不过冬了。斑逊本打算支援他们些钱粮,但今年形势过于严峻,以坨坨部三十万人养武迟二十万人,那简直是个笑话。李元也说出了自己抽二部青壮修渠的计划,斑逊觉得很可行,一早派人去约见,但武迟部没有同意。

    大帐里,李元慢慢说道:“我看两部是有分歧了。”斑逊点点头:“看来是的。这些天来,纳尔汉和莽昆除了第一天和我口舌了一番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现如今徒耗了半个月我倒要看看他们接下来如何收场。”李元想了想道:“我去闯一趟。”斑逊立马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过去。”李元摇摇头:“你不能去。你去了咱俩就危险了。”斑逊反应了过来,自己在这边压阵,武迟部就不敢乱动,俩人同去万一被扣住,斑逊的兵马群龙无首,武迟部就无人压制了。于是斑逊道:“我多派几个人护送你。”李元道:“不用太多,二十个足以,万一有事,我马上放烟花,带人太多估计就进不去了。斑逊想想,只能如此。李元便要了膀大腰圆的坨坨战士十二个,外加自己的四个侍卫,狗腿子丛胜,留下师爷和侍卫一人以备不测。选完人,李元率队往武迟部营地而去。

    斑逊没有护送李元,两家营地很近,因为本来都没打算打起来,武迟部带兵前来主要是要借路的,斑逊是来送东西兼堵路的,这种事以前有过好几次了,彼此都不陌生。当然斑逊如果不带兵前来,估计武迟部就真拍马挥刀了。李元已经盘算过几遍,最终下决心快刀斩乱麻,现在有斑逊带两万兵马压阵,自己要一鼓作气解决掉武迟部带来的这些不安定分子。

    武迟两部也带了接近两万兵马,这估计是全部家底了。

    望楼上早就看见李元这十几个人,却一直没反应,大概是当成自己人了。直到距离武迟大营大约五百步的时候,大营里总算出来一队百十人的骑兵,呼喝声中把李元他们团团围住。李元很尴尬,怎么上来也不问话就先围上了?这多耽误时间?我还打算办完事回去吃饭呢。李元和坨坨部打交道久了,蛮语还是很熟悉的,直接喝道:“叫你们领头的上前说话。”武迟骑兵一阵骚动,显然很不满意李元的嚣张态度。稍停一个身材粗短的大胡子出列道:“你这汉人有什么事?”李元不废话:“叫你们头领出来见我。”这大胡子后面的骑兵一阵骂声传来,无非是“这汉人无理”“让我砍了他再说”之类的狠话。李元哈哈大笑:“武迟部勇士果然与众不同,不吃饭也能拿得起刀。”此话一出,气的一圈武迟骑兵刀都拔出来了,那架势马上就要动手。领头的大胡子一扬手:“都他娘的闭嘴。”转而问李元:“你是何人?大头领也是你想见就见的?”李元心说没文化真可怕,不论这队骑兵是哪家武迟的人马,大胡子这一句话起码就泄露了两个信息:第一,见面这事有戏,否则直接轰走就是,蛮人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用给,还会问来者何人?第二,武迟部气氛看来很紧张啊,因为刚才大胡子只说闭嘴,却没让部下把刀收起来。李元撇撇嘴:“勇士们都快饿死了,大头领们倒真沉得住气啊。我是谁见了大头领再说,好汉就不派个人去报信?”这大胡子被李元挤兑的有些难堪,却仍不肯让步。兀自强言让李元一行人赶紧回转,却不派人回报。李元心说不下点猛料不行了。于是一言不发,偏腿下马,后面的随从一看侯爷下马了,也都纷纷下马。李元学着蛮族语气喊一声:“儿郎们,跟我走!”说吧径直向大营走去。有侍卫想护卫在李元前面,李元摆摆手,走在最前面。这下武迟部骑兵慌了神,抽出的刀收回去也不是,砍下去也不是,纷纷看向领头的大胡子。大胡子有点方,心说这人怎么不按规矩呢?接下来不应该是对方识趣滚蛋或者大家拔刀比划几下,随便对一阵分个胜负吗?怎么变成这样了?武迟部勇士怎好对不反抗的人动手?李元才不担心,大胡子已经看见自己带着坨坨部侍卫了,除非他脑壳坏掉了才会让人动手。正在大胡子左右为难的时候,大营里号角声想起,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想起,大队人马呼号出营。李元心说真他娘的磨叽,这前戏还没完了。也不上马,原地等待。很快一面羊毛大纛分开大队人马,出现在众人面前,大纛下一个彪形大汉瓮声瓮气道:“扎兀良你这个蠢货,十几个人都赶不走。”先前那大胡子忙解释:“大王息怒,这汉人耍赖,孩儿们又不好砍了他们。”那大汉不再管扎兀良,转头看向李元,李元不想再耽误时间废话,拱手道:“可是武迟部纳尔汉大头领当面?永宁侯李元在此有礼了。”李元说的客气,纳尔汉一听吃了一惊,不过马上回过神来,不好失礼,当然纳头便拜也是绝对不会有的,便在马上抚胸弯腰道:“永宁侯有礼。不知侯爷闯我大营所为何事?”李元顾不得计较他的语病,他娘的自己离大营还有半里路呢,也顾不上自己是第一次见纳尔汉,直说道:“大头领麾下可有勇士?”纳尔汉仰天大笑:“我武迟部个顶个都是勇士。”李元道:“如此甚好。现有一场富贵,不过要拿命去换,不知大头领可敢放手一搏?”纳尔汉轻笑一声:“你们汉人素来狡猾,却不是来哄骗我?”李元不语,抬头看看已近正午的太阳,问道:“莫若大头领请我吃顿饭?”纳尔汉大笑:“回营!”纳尔汉其实早知道营前来了十几个人,一开始只道又是斑逊的说客,便差扎兀良赶人。不曾想望楼不大会功夫回报,来人已经下马,像是要走路闯营了。纳尔汉立刻决定出去看看,扎兀良这蠢货不知变通,别闹出事来。

    进了纳尔汉的大帐,分宾主落座,李元道:“本侯所说的富贵是真的,搏命也是真的。”纳尔汉道:“侯爷不要玩笑,我武迟部年年岁岁与天地搏命,却不见他娘的富贵在何处。”李元问道:“论富贵,武迟部比之坨坨部如何?”纳尔逊摇头,这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李元又问:“坨坨部比之永宁如何?”纳尔汉不悦道:“侯爷若肯割爱,把永宁城让与我武迟部,我等想必也是有富贵的。”李元咂咂嘴,心说套马的汉子果然只剩下威武雄壮,脑子是没有的。便道:“大头若领想要永宁城,何不拿命去换?”李元这话出口,帐内气氛顿时一冷,李元的侍卫都紧张的握紧了刀把。李元摇摇头笑道:“方才大头领说武迟部个个是勇士,原来只是说说而已。”这下纳尔汉都脸有怒色。李元不管不顾,继续道:“大头领先别着急发怒,本侯有三问。”说完不等纳尔汉回话,连珠炮一般问道:“第一,大头领可知道当初修建永宁城用了多少钱粮?第二,大头领可知道历年以来,为了保卫永宁城,多少汉人子弟死于战阵?从今以后,为了保卫永宁城,又将有多少汉人子弟魂归天国?最后一问,大王是不是真的想要永宁城?”

    李元的这三问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内心。

    纳尔汉语塞,他只知道上一次永宁之战武迟部最终损兵折将,当然永宁守军也损失惨重,其他一概不知。李元不等他回话,继续问道:“大头领想不想建一座西山三部自己的永宁城?”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哗然,连李元带来的坨坨部侍卫都惊得忘了握刀,纳尔汉的手下更是交头接耳,全无礼节,气得回过神来的纳尔汉拔刀砍在面前的案板上才复静了下来。无怪西山三部如此失态,他们自打有永宁城以来就在惦记,世世代代谋划,祖祖辈辈拼命,结果呢,依然在刺骨的寒风里挣扎,在没膝的积雪里翻滚。永宁城就是他们的希望,怎么能不想呢?

    李元等众人心绪平复的差不多了,继续说道:“方才说的是富贵。”顿了顿又说道:“现在该说搏命了。永宁始建于前朝元丰三年,距今一百二十一年,历时十五年建成,共用纹银九十八万两,采石夯土筑城共损民夫一百一十六人;历年保卫永宁,客兵加主兵、青壮共战死十三万四千有余,伤残无数。汝等上次围城,永宁便战死守军及城内平民两千六百五十九人。一百余年来,平均每年损失一千余人,现在我问大头领,还敢不敢要一座永宁城?”

    纳尔汉以前没想过这些。他以前奇怪山东边的汉人平时猥琐怕事,不及武迟勇士之万一,为什么忽然又悍不畏死,以至于西山三部围城两个月,硬是没能破城。现在纳尔汉有点明白了,换位思考,倘若当时被围的自己,只能是更拼命,更不避生死。

    没有不须搏命的富贵。

    纳尔汉的误解就在于,他觉得汉人勇气不比武迟勇士万一,所以武迟勇士更应该享有富贵。武迟部上下都是这么想的,汉人不配住在城里。李元的话给他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一十五年的筑城,永无休止的牺牲,这需要多少勇气?。以前纳尔汉认为,勇气就是一股冲动之气,李元却告诉他,勇气就是持续不断的搏命。纳尔汉现在终于明白了,汉人的勇气才像勇气。至于武迟部的所谓勇气,更像是一股傻气。

    纳尔汉站起来,将身前案板一刀劈成两截,大吼一声:“永宁!”帐内手下也跟着喊了起来:“永宁!永宁!”最后连坨坨部侍卫也跟着喊了起来。

    李元心道:大事已成。

    纳尔汉宣布摆席,并请来了生武迟头领莽昆。原来莽昆和纳尔汉这几日有些小别扭,因为莽昆觉得西山难过,想暂时去更西的乌斯藏部寻些援助熬过今冬,纳尔汉不同意,因此莽昆这几日都没见他。

    莽昆只道是纳尔汉找他,却不曾料到永宁侯到来,很是吃了一惊。待听到纳尔汉要筑一个永宁城,怒气勃发,直言胡闹,便欲离去。纳尔汉急忙拉住,使眼色向李元求助。李元知道纳尔汉和莽昆不是从属关系,勉强不得,便向两个头领细细解说了一番。

    李元的计划是这样的,筑城真不是欺骗两部。不过筑城花费巨大,耗时甚长,一代人都很难完成。因此要分几步实现。首先,两部出壮丁,一部去西山采石,一部去永宁周边乡下先建房后修渠。这一步里,采石不筑城,先供截流之用。不论采石,建房还是修渠的青壮,此时都是学徒,为筑城做准备,同时解决了截流所用的民夫问题,只供吃住,不领工钱,李元负责二部至少半年的口粮,这样二部的过冬问题也就解决了;第二步,还是不能筑城,先修西山道路,之前坨坨部开辟的小路要拓宽取直,削减坡度,西河上的桥也要想办法改善,能筑拱桥最好,至不济也要加宽浮桥;第三步,武迟部联合坨坨部选址筑城,这一步可能在座的有生之年都无法完成。不过两位想想许多年来你征我讨,除了损兵折将,两边又得到了什么?恕我直言,即使把永宁拱手让给二位,你们又能得到什么?一座空城?把城墙砖拆下来当饭吃?

    莽昆沉思,久久不语。是啊,打来打去得到了什么?可有时候不是我们要打,活不下去了,没办法啊。李元安慰道,前事不必再提,现在侯爷我坐镇,等水渠,桥和路完了工,二部到永宁快马只须半日,届时永宁产粮大大富余,两部只管放心前往永宁贸易,夫复何愁?哪怕是青壮前往永宁做工,亦能养活一家老小。等新城铸就,早晚便可舍弃了游牧,三族进城,何乐而不为?

    李元这顿酒一直吃到金乌西坠,说透了其中的道理,并约定明日同往斑逊处商定细节,尽早开始操作。之后便在武迟部侍卫护送下回营。消息已经传开,武迟部上下喜气洋洋,开玩笑,勇士也不是白痴,能不流血过上过好日子谁还去送死?甚至扎兀良半道忍不住问侯爷这次打算让武迟两部出多少人,李元道不必担忧,想去的都可以去,老扎听罢十分高兴,连声感谢侯爷不提。

    斑逊在营里等到掌灯终于等来了醉醺醺的李元,连声埋怨李元也不派人回来报信。李元这才想起中午在武迟部留下,忘了通知斑逊。李元向斑逊道歉,心里却骂丛胜这个傻小子不懂事,要是乔方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等帐中只剩二人,斑逊告知二李侍卫从益州回来了,带来了钱家“十万两”的口信,而且带来了王府长史郑秦的一封信。李元知道钱家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很好。如果钱家理解不了,那就另选一家做商行总掌柜。

    李元打开郑秦这封信,只见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行:殿下日前上奏宗人府请准广川侯袭爵之事,陛下降旨斥责。前来宣旨的是礼部官员。

    李元心中一声叹息:这是天将降大任了?

    李元看完郑秦的短信,递给斑逊,自己便倒在毡上。等斑逊看完信抬起头,帐里已经响起了李元的鼾声。斑逊苦笑着摇摇头,无奈掀开帘子走出帐外,向同去的坨坨部侍卫帐里打听今日详细经过去了。

    李元没想到益州的爷仨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上表袭爵之事,已经把路走死了,这事到了最恶劣的地步了。不过再恶劣,现在李元也没空处理这件事,他要先把明天的会见处理好。

    李元睡得早,起的也早。但是斑逊起的更早。斑逊睡得很不好,因为李元昨天跟他说的计划里,只有抽调武迟二部青壮参与修渠,并没有筑城的内容。斑逊很担心,筑城不是小事,李元现在连水渠都没修好,怎么又出来筑城的事了?这兄弟的野心还有没有边了?

    李元坐起来就看见斑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使劲晃晃脑子清醒了,向斑逊拱拱手表示歉意。斑逊让人把早膳拿进来,坐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李元便不再吊他胃口,张口说道:“筑城之事是我去的路上才想出来的,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让二部修渠只是眼前之计,二部就算现在为了口粮不得不同意,最终也只是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所以,干脆一步到位,武迟二部加上你坨坨部,还有永宁府,再加上西河商行,订立个盟约也罢,契约也罢,府衙作保,商行出钱,西山三部出人,西河,浮桥,山路,水渠,都修起来。到时永宁的三百万亩良田有了西河之水,西山三部不用担心口粮。你们三部也组织个商行,专营畜牧,就叫西山商行吧。永宁那三百万亩耕地做个农社,专营粮食。等修渠修路架桥的事都了了,再加上我跟你说的西河商行,三家合起来,组成永宁商行,便是大商团了,咱们拧成一股绳,赚了钱,筑城就不是大事了。府衙这边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抽身,民间的事还是民间做主,官府一直在其中不合适。再有就是我准备尽早在永宁城外,找个靠近西山的风水宝地建个学堂,让你们三部的子弟前来就学。总不能一直不识字啊,你说是不是?”斑逊听得眼冒金星......

    武迟二部来的很早,估计也是草草吃完早饭就跑过来了。纳尔汉和莽昆带了几十个人就过来了,一看就诚意十足。斑逊用怜悯的眼光看着纳尔汉和莽昆,祈祷他们今天还能站着回去......

    几十个人在大帐里,都是些套马的汉子,客套就不需要了,今天最着急的反而是莽昆,因为他只是听了部分纳尔汉的转告,有些细节他并不清楚,所以抢先张口到:“侯爷,斑头领,昨日之事,我二部颇有些不解,今日便请为我等详细说说。”说完几十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元身上,除了斑逊,斑逊准备看一会这些人的表情有多丰富。

    李元想了想,觉得还是站起来说比较好,免得有人听不清楚,清了清嗓子便道:“几位头领,草原上的兄弟们,我是个急性子,就不废话了,一共三条,下面我就开始说了。第一、武迟二部马上出青壮去永宁采石拓路修桥修渠,出一个青壮给五个人的口粮,最少半年,没有工钱;第二、你们三部组建西山商行,专营畜牧之事,以后和农社、西河商行共归永宁商行管辖,日常事务商行自己处理,官府负责监督。筑城之事也由永宁商行负责;第三、在永宁城外,西山脚下建西山学堂,钱粮由永宁商行负责,三族及永宁府皆可选拔子弟就读。好了,我说完了。”

    斑逊等这一刻很久了。李元说到筑城由永宁商行负责的时候,就有莽汉想发问,但是李元说的很快,学堂的事就出口了。这一下众人的表情可谓精彩,活像饿极了的人刚吞了个饭团,还未来得及说好,旁边又递来一条羊腿,幸福来得不要太快。李元的话冲击太大,让众人感觉喘气都有点不顺了。

    学堂,学堂,比起学堂,筑城连个屁都不是。蛮族之所以是蛮族,欠缺就在学问上。武迟二部当年围城之战,攻击朝廷援军的时候,不是没有在马上放箭。然而朝廷的箭营开始放箭的时候,武迟骑兵才明白没文化的可怕。武迟骑弓顶多能射二百步,而且一般骑手只能连发五六箭。朝廷的箭营却配有无数脚张驽,射程三百步,还有传说中的六弓床驽,射程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千五百步。所以武迟部连边都没摸上就溃散了回来。不论是什么弩,其实都是木质弩身,牛筋作弦,武迟部没有牛筋还是没有木材?但是不知道怎么做出来,再多的牛和木材也没有用。

    西山三部从来没有学堂,也没有人帮他们建学堂。纳尔汉和莽昆听到学堂,就知道筑不筑城已经不重要了。有了学问,部族就能兴旺,筑城只是兴旺之下的一件小事。永宁侯的脚步远远在前,西山三部从此只有追随了。等学堂的事传回部落,再不会有人愿意冒死攻城了。因为没有必要。下一代有了学问,谋生就和刀兵无关了。永宁侯仅凭一张嘴就收了武迟二部之心。

    纳尔汉和莽昆对视一眼,心下感慨,这已经不知道今天是武迟部的末日还是新生。

    当日没有签盟约之类,因为西河商行和永宁府都没有代表在场,侯爷不可能带着曹广元的官印乱跑。所以说完事只是摆席喝酒。武迟部的两个头领人生第一次体会了难以言表的滋味。想要的,都有了,甚至还要多。代价嘛,也不大,起码不用打仗死人。可是哪儿不对呢?

    武迟部两头领第二天拔营回去的路上才想明白哪儿不对,照这样下去,武迟人不就和汉人一样了吗?

    武迟部的普通部众可没有这么多想法,他们唯有高兴而已,今冬不用挨饿了,以后家里娃可以上学了,日子越来越好了,每一件都是那么令人高兴……

    纳尔汉和莽昆看着兴高采烈的部下,苦笑一声,或许这就是武迟二部的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