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侯爵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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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艰难的侯爷

    正午的太阳无情炙烤着大地,官道旁的柳树已经被折磨的忘记了舒张枝叶,欧记茶摊破旧的旗子无精打采的矗立着,仿佛对主人的生意已经不抱希望。茶摊老板欧老汉和老妻对坐无事,行客是尽量避免这个时辰赶路的。正当欧老汉盘算明天是否只出早晚摊,其他时辰寻些别的活计的时候,老妻打断了他:“他爹,有客人”。欧老汉霍地起身,左右张望却看不见人影,正要回头问,远处传来了零星的马铃声。欧老汉来了精神,顾不得分辨铃声来自官道的那一边,只管转身招呼老妻擦桌摆碗,准备上茶。何也?能配得起马的客人,必然是不吝茶钱的。

    且不说这边欧氏夫妻望眼欲穿,官道上的人来的却是不慢,一共七八骑,甫一见茶摊,领头的骑士一扬手,后面纷纷勒住缰绳,尘土飞扬的大道便慢慢安静了下来。当中一人喊道:“且去吃碗茶。”众人应声,下马走到了摊前。

    欧氏夫妻初时等的甚是心焦,待看到马队带起的飞扬尘土却又恨不得来人是走客,又看见众人下马才放宽了心。不然尘土入碗,又得用水洗刷,此地取水须翻山越岭,能少用些便少用些吧。每日三更取水,日上起摊,水是要卖一整天的。

    下马的七八人隐隐簇拥着一中年男子落座,从人便张嘴吩咐欧老汉:“老倌只管快快上茶,我等吃完还要赶路,马也要饮,茶钱只管算来。”欧老汉不等他说完便已经麻利的提壶上前,老妇也自顾自去喂马,实实无需吩咐。

    被众人簇拥的中年男子伸手便要端起茶碗,旁边一人却道:“侯爷,且慢”,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个小碗,那人将这侯爷碗中的水分于自己一小半,一口喝下,稍一停便道:“可以了,侯爷。”那侯爷便端起碗来,目光所及之处,一众随从早已两碗三晚都进了五脏府,只余自己半碗水才到嘴边,不禁摇头苦笑,一饮而尽。

    这侯爷便是大晟国皇帝的四皇叔--蜀王李秀的三王子,爵封永宁侯,学名李元,表字大哉。

    李元现在已经吃完茶,顶着大太阳赶路,心里早把这该死的金乌骂了一万遍。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又是大旱,自己治下百万子民怎么就不能吃顿饱饭,侯爷我刚过而立之年,白发就无可遏制了,唉,今年又得借贷度日了。

    心里骂了一阵,李元把丛胜,就是那个试毒的随从叫过来。丛胜问道:“侯爷”?李元道:“小胜子,侯爷我如何?”丛胜一头雾水,但还是老实回答:“侯爷爱民如子,我等唯侯爷马首是瞻。”李元叹了口气:“今日你叫那茶老板老倌,我便想抽你。”丛胜一惊:“请侯爷示下。”李元继续说道:“侯爷我现在唯恐治下百姓受苦,眼见那老夫妇头顶烈日出来买卖,我心甚愧。你却张口闭口老倌,全无敬意。”丛胜大赧,正不知如何张口,一旁乔师爷插话道:“侯爷心系百姓,我等方才誓死追随,莫要辜负了侯爷。”丛胜便道:“小的知错了。”李元本欲再说几句,转念却道:“你只知自己错了,却不知自己错了。”丛胜愈发不解,乔师爷解围道:“侯爷日后自会教你。”丛胜尴尬方才稍解。

    李元说完此事,心思又转到大旱上来。自己的封地,十年九旱,并非无水,亦非无地,只因此地东平西高,唯一的大河--西河却又在西山外侧,河水年复一年白白流走,东面的平地无水可用,再好的耕地,没有水有能有多大用?自己十年前开始在西河上筑坝分流,只因西河水流湍急,屡次失败,至今已损民夫八百又三十五人,今年是第九次筑坝,如今尚未完工,盛夏已至,秋收将近,李元都不知该如何向百姓交代。这次匆匆外出,只为向远在西河西岸的坨坨部求援。自己这个侯爷,说起来还不如坨坨部过的滋润。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坨坨部日子好过,自己也就无法向少时的同窗--坨坨部大头领斑逊求援。自从十年前自己发誓从西河筑坝开始,坨坨部支援粮草折纹银超过三十万两,这已经是自己治下的永宁府两年的税赋。李元都佩服自己,能把侯爷当的像叫花子一样,估计全天下也就自己一个了。不但坨坨部有援助,京城里户部尚书的独子陈赫,亦曾送过钱粮。斑逊,陈赫都是李元在太学的同窗。李元自从计划从西河筑坝,便以美好的愿景向同窗举债,如今迟迟不成,李元除了硬着头皮假装不知道陈赫的户部尚书老爹已然乞骸骨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

    唉,穷困的侯爷又要出去借钱了。

    坨坨部边境距永宁府治所永宁城只有不到百里,但是要翻越西山,崎岖难行,直至日头偏西,李元一行方才抵达坨坨部牧场,经询问牧民,得知斑逊近几日所在不远,只往西三四十里便可寻得大帐。李元一行告别牧民,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半个时辰便望见了斑逊的金羊大旗。真的是旗,不是那种顶风膻十里的羊毛大纛。斑逊在太学待了几年,以他从小放羊的底子,学问自然是一般,但斑逊在京城却学会了经营,回坨坨部之后大力开发了商路,甚至在西河上硬是架起了不惧汛期的浮桥,而且在李元的帮助下开辟了一条翻越西山的小路,也是唯一一条,李元便是由此路翻山过来。斑逊打通了道路,便率领族人带牲畜出山交易,最远到达益州,获利颇丰。斑逊的老爹起初不愿和汉人走的如此之近,但眼见儿子领着族人弄的风生水起,便干脆上报朝廷,将坨坨部交给了斑逊,一同交出的还有早年朝廷册封的永宁将军的官职。所以现在斑逊是永宁唯一的将军,还给自己做了一面十分骚包的金羊大旗,替代了被李元誉为“可省口食”的羊毛大纛。不过他不在永宁城办公,坨坨部才是他的家。包括永宁知府也不在永宁,而是在京城,头些年是陈赫的老爹遥领,自从老陈尚书告老,也不知道朝廷是否任命了新的知府,反正李元是不知道,他三年前从蜀王老爹那里负气回来,一次也没回去过。蜀王也没派人送过公文,所以李元现在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就是过的惨了点。至于上交朝廷的赋税,那是从来没有过。自己不向户部要钱,朝廷的老爷们就该弹冠相庆了,哪还敢张口让自己交税。自己治下生民近百万,西山以外三个部落,坨坨部,武迟部,生武迟部,合起来又是五十万,却一个比一个野蛮,一个比一个更穷。虽理论上都是朝廷治下,实际上呢,除了坨坨部受封,两个武迟部至今未受册封,李元甚至都没见过两武迟的首领。这三部高祖在位时还围过永宁城,后来朝廷派大兵压境,坨坨部无奈接受了册封,这才有了送子入京就读的传统,斑逊就是这么去的京城。当年在太学斑逊提起此事,李元直笑何苦如此,起兵哪有买卖来的划算,若我将来封在永宁,保证大家有钱赚,而且不用动刀子,无他,开边贸而已。估计那时起斑逊就留了心,之后时常流连于城外牛马市,待到太学期满,回乡便鼓动父亲修桥开路,李元也求蜀王老爹上书大开永宁边市,为此亲自跑到永宁坐镇。不料这一来就再也没离开过,十二年来日日操劳永宁百姓生计,为此和蜀王都闹的不好见面,也有三年多了。不管怎么说,当年求老爹把自己封在永宁,老爹尽管不快,最终还是同意了。朝廷巴不得有人接手永宁的烂摊子,以前知府在永宁办公的时候,那些个流官无心经营,弄的边境剑拔弩张。李元来了之后,和坨坨部打通了西山,商道一通,局面顿时缓解。但是自从李元十年前动工西河的筑坝分流工程以后,朝廷便没人愿来永宁做这个抓心挠肺的知府,无他,西河工程难度甚大,李元为此债台高筑。前任老知府章瑜回京述职兼告老,这事便在京城传来了。无人愿任这苦逼知府,后来朝廷便让户部陈阁老遥领了永宁知府。李元也在勋贵中得了个“两院侯爷”的绰号,因为他在来到永宁的第五年把侯府卖了,结果西河水坝还是没建起来,自家蜗居在两进院中,侍卫大多委派了各种俗务,身边仅有常随丛胜,幕僚乔方,侍卫七人,加侯爷自己总算凑齐十人。今日李元派侍卫二人前去西河工地查看进展,是以身边总共只有七人。

    远远看见斑逊的大旗,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起码今晚能吃顿好饭了。大帐那边已经发现了李元一行,不大会,穿金戴银,满脸胡子的的斑逊便率领十几骑,一阵风似的迎上前,张口大笑:“亏你今天到了,明日我要去武迟,你便难以寻我了”。李元策马上前笑道:“本侯爷一向运气不差。”两人说笑中并辔前行,直至大帐。

    待宾主落座,斑逊道:“头发白了不少了。”李元叹口气:“我如何黑的起来?”又笑道:“白发与髭秃,你选哪个?”斑逊大赧:“自然还是有发好些”。盖因坨坨族人,世代脱发,年轻时尚不觉,一至中年,满头满脸便只剩胡子。是以李元以此打趣。

    相互调笑一番,坨坨族的大脚大脸姑娘们鱼贯而入,将分好的牛羊肉置于席上。斑逊道:“边吃边说。”李元也不客气,一阵风似的吃了个七八分饱方才抬头说:“今日依旧是求援而来。”斑逊点头:“我已猜到了。不过今年西边有事,武迟不稳,我手头也不宽裕,明日你且回,我安排人送些牛羊过去。”李元道:“如此甚好。”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借你已有三十余万余两了。”斑逊诧异:“竟有如此之多?”李元道:“三十万又六千四百五十两。”斑逊苦笑:“我却不记得了。”李元直言:“我是一定要记的。”席间一时尴尬。李元便不再继续,转言道:“武迟部又有何事?”斑逊不忿道:“两武迟又欲合兵过西山。我岂能让他们得逞,明日我领兵去,叫他们知难而退即可。”李元点头:“两武迟部合起来也不如你,这个我是放心的。只是,武迟这次为何犯边?”斑逊叹口气:“能有什么事?活不下去了呗。两武迟牧场本就贫瘠,今年又天干少雨,想必也是没办法。”李元沉默半晌:“不妨送些牛羊过去,我另想办法便是。”斑逊一扬眉:“不妨事,你只管放心,武迟部翻不起浪。”李元点点头,二十年的兄弟了,不必多言。

    席后李元与斑逊共住一帐,两人都有心事。斑逊先道:“当年你要截西河,我知道这是大好事。现如今越发觉得没错。有了西河之水灌溉,永宁沃野不敢说千里,百里总是有的。永宁富庶了,我们西山三部才有好日子过。”李元叹道:“确是如此啊,我做梦都在想西河。明日我去工地看看。马上要秋收了,今年又过去了”。斑逊劝道:“你以前太着急,总想三年做成。现如今都十年了,也不必着急了,慢慢总会成的。”李元只得说:“但愿吧。如果我没有修成,我不是已经有女有子了吗?让他们长大继续修吧。”

    第二日,李元告别斑逊,启程返回。斑逊心中有事,草草告别而去。李元望着远去的金羊大旗,心下感慨万千。自束发就学一来,唯有这个坨坨同窗离自己最近,无怨无悔始终如一支持自己。自己的亲大哥李骁,为人宽厚以致迂腐,被大嫂玩弄于鼓掌;亲弟弟李翼,整日只知要钱粮。三年前永宁大疫,自己回益州求父王拨些钱粮,父王只推脱。而益州布政使须上报朝廷方能动用府库。在那在那样紧急的势态之下,父王尚且惦记李翼的府邸尚未竣工,自己当时真恨不得挤开大哥小弟,自己继位蜀王。无奈之下,仅率丛鹏、乔方二人,日行三百余里,十余日便抵达京城。然而却遭宗人府训诫藩王尚且不能觊觎府库,一个小小侯爵何德何能咆哮户部?正在彷徨无助之际,自己的同窗陈赫,求自己的户部尚书老爹向皇帝求情,允借五万两,以益州赋税相抵,这才解了燃眉之急。返程途中积劳之下,感风寒病倒于荆州。无奈让乔方押送携银票先行,途中多多采买药材,早日赶回永宁。自己在荆州驿站等待病情缓解。幸得乔方行前拜托同乡,荆州学正朱贞寻访名医。恰巧江南名医,大和尚玉林正在荆州,开方施药,三日便已大好。玉林和尚听闻永宁大疫,便一路随行至永宁,不避疫病,四处查探施药。多方援助之下,前后不过两月,瘟疫便以销声匿迹。自此之后,自己与父王便不通音信。念及此处,李元长谈一声,拨马便走,往西河而去。

    行近正午,在路边树下歇息。众人拿出斑逊送的肉干,打开水袋,便开始进食。李元吃完,叫众人围坐,便开口道:“诸位可知昨日为何训斥丛胜?”众人不知,唯乔方含笑不语。李元继续道:“诸位又可知为何截西河?”这次侍卫马震,何庆,田继,以及从斑逊处要来的侍卫保尔善,保尔康,终于知道如何回话,纷纷颂扬不提。李元不置可否,转而又问:“诸位可知我与父王为何反目?”这下众人纷纷低头,不敢言语。李元一笑:“正大你说。”正大是乔方的表字,乔方闻言便道:“如此学生便说了。侯爷所谓截流西河,父子反目,其实只是一件事。”众人讶然,不知所以。乔方解释:“截流西河只为百姓,父子反目只为百姓。”众人这才醒悟。李元对丛胜说道:“昨日我欲抽你,你虽说知错,我料你必定糊涂,现如今可曾明白?”丛胜本就聪明,这一下彻底明白,汗颜道:“心中有百姓,便时时有百姓。侯爷,我知道错了。”李元曰:“善。”乔方插言:“我等俱为一体,下次再有此事,恐怕挨鞭子的就不止丛胜一人了。”一时众人皆笑。

    过午便至西河工地,其时尚未开工,工头,也就是李元之前的侍卫长,如今已做了十年工头的柳夯早望见侯爷前来,带着早先被派来巡视的两个侍卫一溜小跑前来见礼。李元由柳夯引领至西河边,望着湍急的西河,久久不语。十年之功,不过在西河上修了一个半截水坝,未截住的一半,河水咆哮更省往昔。西山上开凿的引水槽因水位不到,迟迟不能引水过山。李元已经不恨西河了,因为如果没有西河,永宁就更没有指望了,现在是必须爱她。站立许久,回头对柳夯道:“岸边的土石用完,今年便罢了吧。”柳夯大急:“侯爷不可啊,今日一旦停工,这水坝经不起冲刷,来年就剩不下多少了。”李元道:“这个法子图费民力,只怕是不成了。”柳夯刚要张口,李元摆手示意道:“我反复想过了,这事急不得。宁可再用十年修成,也不要再填人命了。你且别急,今年钱粮已有着落。我已寻得法子,修成只是早晚而已。”柳夯无奈,拱手听令。李元又嘱咐道:“坨坨部这几日送些牛羊过来,留些给你,民夫已离家近三月,发些牛羊放回家吧。”柳夯眼圈一红:“属下无能,让侯爷受累了。”李元拍拍柳夯:“不必自责,这是大家的责任。”周围民夫已聚拢过来,柳夯大声道:“侯爷有令,明日领钱粮回家了。”众人一阵欢腾,旋即又沉寂了下来,有那年纪大的民夫斗胆上前:“敢问侯爷,今年不修了?”柳夯安慰道:“秋收要到了,明年再修吧。”老民夫嘴唇抖动,终究不曾再发一言。见此情景,李元心如刀割,放声道:“大家只管安心回家,本侯只要有命在,定带大伙修成此堤!”民夫们闻听此言,放声痛哭。历年修堤,不少人家有父子兄弟殒命西河,听闻侯爷以命相搏,众人想起不幸丧身河中的亲人,哭声震天。

    李元离开河堤,取浮桥渡河,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乔方:“今年可曾损失民夫?”乔方道:“侯爷洪福,今年不曾。止有三人被落石砸伤,早已送其返乡。”李元点头,一路无话。

    翻过西山,不久便到了欧老汉的的茶摊。欧老汉已和老妻跪于道旁,原来欧老汉的老妻甚是细心,丛胜那句“侯爷”被听了去,老两口待李元离开,一番揣摩便猜到李元的身份,是以远远看见便道旁跪等。乔方翻身下马将二老扶起,笑道:“侯爷不喜跪礼,我等已数年不跪。二老切勿如此,只管奉上茶来。”欧老汉紧忙上茶,吩咐老妻饮马,便侍立在旁。李元喝了半碗,向丛胜使个眼色,丛胜借口离席,径直向欧氏走去。

    众人待饮完马便再次上路。李元问丛胜:“如何说?”丛胜道:“那大娘只说托赖侯爷,今年一家老小不至挨饿,侯爷乃是老天爷送下来的活菩萨,大救星……”李元莞尔:“叫你去问事,你却寻了些马屁回来。”丛胜大声叫屈,只道原话如此,并不曾删减,马震等人纷纷称是,连保家兄弟亦言自从侯爷来了,坨坨人也沾了光,不必年年冬季在白毛风里嚎哭翻滚。李元知属下是宽慰自己,也不说破。当今日子已是难熬,且高兴一时吧。

    李元进城时已是傍黑,索性不去衙门,径直回家。乔方已经成家,李元便打发他回去了。余下众人只有丛胜不曾婚配,但众侍卫早先就坚持和侯爷同住,说否则那还叫什么侍卫。李元无奈,只得在前院安排众侍卫住下,平日当值,旬末轮休。

    方进后院,幼子李航便如小野兽一般扑了过来,李元大笑着将其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三个圈,逗得李航咯咯笑个不停方才放下,领着小手向后院走去。

    侯夫人汪氏与丫鬟春丽、达达正在张罗晚饭。达达是斑逊送来的丫鬟,斑逊出巡部落边境时捡来的孤女,据达达自己说是坨坨人,斑逊怀疑她是武迟人,不过这有什么重要。达达初来时野性十足,上树掏鸟窝的事情都干过。不过李元的女儿李盈儿很喜欢达达,因此李元便把达达留了下来。这几年达达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收敛了很多,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了。李元问过斑逊达达的婚事,斑逊直言达达能嫁到城里就算造化了,难道还要让她回来放羊不成?李元这才决定将达达许配给丛胜。丛胜是益州人,家里为了给他寻个出路,便将他送去蜀王府听差,因为李元喜其聪慧,便将其带到了永宁。只是不曾说起达达之事,丛胜在男女方面就是个白丁,李元还在发愁如何提起。

    因为李元之前交代隔夜便回,是以汪氏直接准备了晚饭。一家人坐下,少不得询问李盈儿的学业。这时大户人家小娘也是要就学,李盈儿当然不能免俗。家里的先生就是乔方,李元已经穷到舍不得请先生了。乔方不但是侯府的西席,还负责教侍卫们认字。乔先生被侍卫们,尤其是保家兄弟的老二保尔善折磨的痛不欲生,这憨货至今数不过百,字不过千。再转头看自己的儿子,一晃也两周岁了。三年前永宁之疫时,大和尚随自己来永宁途中问起子嗣。那时李元已年过三十,只有一女,心里也断了念想。心说自己一个朝不保夕的穷侯爵,儿子也不过继承个伯爵,孙子的子爵,曾孙的男爵,以后便是平民。又不是铁帽子爵位,谁有心情去生儿子。永宁府的麻烦事情还不够多?

    玉林和尚却不以为意,只说先花后果,祸福有报,冥冥已有天意。李元当然不信,若是报应不爽,自己早该享福了才对。

    待到疫情消散,自己心情放松之下,与汪氏贪欢了几晚,不曾想便有了这小子。这时又想起玉林和尚的话,心里暗骂这老和尚如此灵验。早知道让他起一卦,算算西河的事何时是个头。李元却不知玉林是从来不替人算卦的。李航和李元一样,样子像,脾气也像。只是顽劣了些。如今尚未开蒙,将来学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儿女双全以后,李元自觉本身已无事,剩下的只是永宁的民生而已。不管自己是在永宁寿终正寝,又或者最后被宗人府圈禁至死,那都不重要了。届时情形若是不妙,直接把子女送入坨坨部,量朝廷那些个“良将”也不敢去坨坨部要人。剩下的事听天由命吧,哪怕明天朝廷送来个扯后腿的知府,老子只管做事问心无愧,是祸是福,过了今天再说吧。

    翌日和丛胜乔方等赶到衙门,吏房主事便送来一份公文。乔方一看便霍地起身:“侯爷,有事了。朝廷派来了永宁知府,不日就到了。”李元一听大感头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李元知道永宁的无知府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急急筑坝。依据经验,新来的知府十有八九要先立威,后收权。李元不在意威权,却不能不在意西河。

    胡思乱想了一阵,李元才想起来问:“何人前来?”乔方道:“新科进士曹广元。”李元第一次听说此人,问道:“正大可识得此人?”乔方摇头,旋又道:“可去信京城询问。”李元微微点头:“也罢,我给陈赫写一封,你也给相熟去信问一下。”乔方称诺。李元忽然想到:“新科只在去年,如何就外放一府主官?”乔方道:“实情不知。此事只在国朝初期有过,当年高祖擢新科进士一十三人分赴各地任主官。,但那只是一县之地,从未有过一府之地新科主官。”俩人商量半晌,无有头绪。各自往京城写信不提。

    天近晌午,李元处理完公务,叫乔方,带丛鹏,一众侍卫前去酒楼。说起来惭愧,李大侯爷已数月不曾做东。三年前蜀王停了李元的俸禄之后,李元就甚少做东。今日只是坨坨部一行的福利罢了。

    永宁的福远酒楼是本地最大的一家,李元带众人二楼坐下,侍卫一屋,侯爷师爷常随一屋。酒不过三巡,李元叹道:“知府知府,奈何奈何。”乔方略微不解道:“侯爷何必如此惆怅?左右一个知府,能有多大能耐?”李元道:你可知章瑜的前任蔡知府?”乔方点头:“此人官声不错。”李元亦点头:“确是如此。然则正大可知他在任上做过何事?”乔方摇头不知。李元叹了口气:“那是先皇初年,蔡知府为捉拿奸细,下令关闭边市,只给三日张榜之期,三日之后凡有西山三部蛮民进城,一律斩首。可怜蛮民居住本就分散,三日之内如何尽知?三日后果然还有蛮民赶马牵牛,跋山涉水而来,到了城下便被扣上奸细的帽子,一刀砍掉了脑袋。因此三族愤怒,联合起兵翻过西山围困了永宁。朝廷无奈派大军救援,逼迫坨坨部受封,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乔方惊道:“原来如此。”李元继续说道:“我在此苦心经营十余年,实不愿让此局面毁于一旦。知府助我成事或许助益不大,坏事就绰绰有余了。永宁本地无驻军,永宁将军斑逊又是坨坨人,虽与我亲厚,然则他先是坨坨人,后才是永宁将军。以我之见,现如今坨坨三部若合兵一处,益州亦不能保。”乔方不语,李元笑道:“我知你不信。益州本地驻军是个什么样子我最清楚。所以我宁愿依靠坨坨部,也不敢依靠益州将军的兵马。”丛胜却道:“侯爷放心,这鸟知府听话便罢,如若不然,定叫他生不如死。”李元大笑:“初生之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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