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夜
这一晚，桂君兄妹都不能够安眠，便彻夜点了纸烛，隔帘倾谈。因为害怕纸烛的烟气熏染了帷幄，所以那烛火就安置在离帘栊稍远的地方。时时刻刻恪守着礼度，兄妹间以帷帘隔开，但因是一母同胞，不可太过严正，于是将帷帘掀起一角，系在中柱之上，使兄妹之间可以望见并随意交谈。
说起来，桂君与大女公子都是兼有谋略与绝断的，不仅父母在时便着意用心教养，更不要说自父母去世之后，二人一力撑起神乐氏的庞大家族且不使神权旁落，心中怎会没有丘壑？
但无论彼时如何临事决断，这次的事情毕竟关乎到小妹的前途以及神乐氏一脉的命运，二人思前想后，总觉得无论如何安排都似乎不妥，一时间，竟不敢妄拿主意。
幼小的女孩却完全无心无思，早已经困倦了，在帘内寝台上早早的睡着了。她身量不足，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袭旧衣内，一头光可鉴物的浓密头发，却比身子还长五寸的样子，用带子束起来，一丝不乱的搁在枕畔。
年齿虽幼，容姿丰艳。
并非因为小女公子是亲妹所以有所偏心啊，实在是这孩子的确优秀聪慧，如果任其埋没在这荒凉的流放之地，确实殊为可惜。
桂君于帘外，低低的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如果不是母亲与姨母二人争位，斗到两败俱伤，而使敌党有机可乘，大概，如今你我三人，也不会面临这样艰难的境况了。
别的都可再论，只是因此，使朝中为了约束我神乐氏族人，立下了那等残酷的法条……”
长女不觉神色黯淡，转而将目光注定在小妹熟睡的脸上，幽幽的说道：“是啊，虽然只是说择选一人任太常之后，将其他待选之人全部处死，然而能够将家国祈祷上达天听的，除了我神乐族人，又有谁能够做到呢？如此一来，岂不是专门为了约束我神乐氏一脉而立？”
桂君低了头，长发便沿着脸庞长垂了下来，被发遮住了神色，不知此刻是何种表情。只听他轻声说道：“当年，姨母不服神前试炼及占卜的结果，伤了母亲，夺走了太常玺授，至今行方不明，已历多年。
可怜母亲虽然受害，却将失去玺授的过失和身为族长治下不严的罪过一力承担。尝听人言，母亲天分极高，本应有极大的作为，可惜因为此事，一生至死，都是亘古未有的无玺之神官。”
桂君握紧了合拢的折扇，叹道：“此事便使先王抓到了机会，甫一登极，对朝中只说为了避免此种恶事再度发生，实在是于无奈之下，即刻立下了这法条……”
“好一个无奈之下呢！”大女公子素来涵养极好，柔顺温和，此次这样的语态讲话，桂君也是不常见到的。于是只听她在帘内缓缓的说道：“当年，母亲虽然自称负罪之身，自请流放到了这苦寒的边陲，然而国中诸位神官都是一心誓死侍奉神乐氏的。父亲也追随至此，故此结下了百世不解之姻缘，甚至因此甘愿放弃了亲王的身份。不然，以今上的血裔，当初不过一无品亲王之子，何以登极为帝呢？”
桂君见妹妹说出许多旧年秘事，间或言及陛下，虽然于这寂静无人的长夜间是无妨的，还是以折扇轻轻掀起帘栊，以眼神制止。
长女于是轻轻以手拍着妹妹，使其安睡，一面又继续说道：“如今，兄长与我姐妹二人虽然仍承袭着家族的罪过，但以皇族及神乐氏后人的身份之尊，终究怎能永久藏身在这遥远的雪国？
不要说朝中大臣、皇室近枝，单单各郡国的神官，其中多有不服气者。况且，我等虽然栖身在草泽，难道不会有人以我们的名义寻陛下的是非，使今上为难？”
桂君轻扣着矮几，冷冷说道：“大概也怕我们远离京师，与各郡国守备交通，形成难以遏制之势力吧？借此皇权易代，需要重新卜定斋宫的契机，使小妹回京充任此职，借机召我等重回京师。
一则，可以平息悠悠众口；二则，明知神乐一族之中，已有你这长女曾任斋宫，如今小妹趋步后尘，将来才选太常一职，必定是在你姐妹二人之中抉择。届时，不论立长立幼，另一人都将，都将难逃……”想到终会有那样的情形到来，桂君忽然难以继续，闭目不语。
“都将难逃一死。”长女接口道：“看似授予重权，实则神权从没有一日不是握在我神乐氏手中，又何谈授予？如今使我家族起复且迎回京师，实则只待来日施展致命一击！”
说到这里，不觉停了轻轻拍着妹妹的手，别过脸去，幽幽的说道：“可怜母亲在小妹出生之时，生命垂危之际，还在预演小妹未来的命运是否对神国有所助力；父亲临终之时，还交代我们好好教养小妹，来日神前试炼，定要解开关于国祚的谜团……”
长姐的手缓缓抚上妹妹的脸庞，又将妹妹长垂的额发拢到耳后，一滴眼泪，不由得滚落了下来。来不及以袖口擦拭，眼泪就滴在坐褥之上，虽然无声无息，却又如同重重敲在心头，使人胸口郁郁，一口气也舒展不出来一样。
桂君见长女落泪，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抚才好。自从父母离世，这茫茫世间，对桂君兄妹而言，好像再无他人了。视若珍宝的两位妹妹，身负来日才选护国神官的命运，这终究是天意还是人望呢？实在无从得知了。
今上特别遣使来迎接，且这天使身份如此高贵，必然知道，这命令是任何人都不可违背的——颇有今上一贯的行事之风。
然而，既然上命难违，终究还是要许诺重回京城的。在此地流放多年，从人仆众及随扈等都需要重新招募，小女公子也需要有侍童服侍陪伴，不能简慢。
凡此种种，即刻就需要筹划，也是耽误不得的。此后夜渐渐深了，兄妹谈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作者未能听得真切，故此不敢妄篡。
(本章完)
说起来，桂君与大女公子都是兼有谋略与绝断的，不仅父母在时便着意用心教养，更不要说自父母去世之后，二人一力撑起神乐氏的庞大家族且不使神权旁落，心中怎会没有丘壑？
但无论彼时如何临事决断，这次的事情毕竟关乎到小妹的前途以及神乐氏一脉的命运，二人思前想后，总觉得无论如何安排都似乎不妥，一时间，竟不敢妄拿主意。
幼小的女孩却完全无心无思，早已经困倦了，在帘内寝台上早早的睡着了。她身量不足，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袭旧衣内，一头光可鉴物的浓密头发，却比身子还长五寸的样子，用带子束起来，一丝不乱的搁在枕畔。
年齿虽幼，容姿丰艳。
并非因为小女公子是亲妹所以有所偏心啊，实在是这孩子的确优秀聪慧，如果任其埋没在这荒凉的流放之地，确实殊为可惜。
桂君于帘外，低低的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当年，如果不是母亲与姨母二人争位，斗到两败俱伤，而使敌党有机可乘，大概，如今你我三人，也不会面临这样艰难的境况了。
别的都可再论，只是因此，使朝中为了约束我神乐氏族人，立下了那等残酷的法条……”
长女不觉神色黯淡，转而将目光注定在小妹熟睡的脸上，幽幽的说道：“是啊，虽然只是说择选一人任太常之后，将其他待选之人全部处死，然而能够将家国祈祷上达天听的，除了我神乐族人，又有谁能够做到呢？如此一来，岂不是专门为了约束我神乐氏一脉而立？”
桂君低了头，长发便沿着脸庞长垂了下来，被发遮住了神色，不知此刻是何种表情。只听他轻声说道：“当年，姨母不服神前试炼及占卜的结果，伤了母亲，夺走了太常玺授，至今行方不明，已历多年。
可怜母亲虽然受害，却将失去玺授的过失和身为族长治下不严的罪过一力承担。尝听人言，母亲天分极高，本应有极大的作为，可惜因为此事，一生至死，都是亘古未有的无玺之神官。”
桂君握紧了合拢的折扇，叹道：“此事便使先王抓到了机会，甫一登极，对朝中只说为了避免此种恶事再度发生，实在是于无奈之下，即刻立下了这法条……”
“好一个无奈之下呢！”大女公子素来涵养极好，柔顺温和，此次这样的语态讲话，桂君也是不常见到的。于是只听她在帘内缓缓的说道：“当年，母亲虽然自称负罪之身，自请流放到了这苦寒的边陲，然而国中诸位神官都是一心誓死侍奉神乐氏的。父亲也追随至此，故此结下了百世不解之姻缘，甚至因此甘愿放弃了亲王的身份。不然，以今上的血裔，当初不过一无品亲王之子，何以登极为帝呢？”
桂君见妹妹说出许多旧年秘事，间或言及陛下，虽然于这寂静无人的长夜间是无妨的，还是以折扇轻轻掀起帘栊，以眼神制止。
长女于是轻轻以手拍着妹妹，使其安睡，一面又继续说道：“如今，兄长与我姐妹二人虽然仍承袭着家族的罪过，但以皇族及神乐氏后人的身份之尊，终究怎能永久藏身在这遥远的雪国？
不要说朝中大臣、皇室近枝，单单各郡国的神官，其中多有不服气者。况且，我等虽然栖身在草泽，难道不会有人以我们的名义寻陛下的是非，使今上为难？”
桂君轻扣着矮几，冷冷说道：“大概也怕我们远离京师，与各郡国守备交通，形成难以遏制之势力吧？借此皇权易代，需要重新卜定斋宫的契机，使小妹回京充任此职，借机召我等重回京师。
一则，可以平息悠悠众口；二则，明知神乐一族之中，已有你这长女曾任斋宫，如今小妹趋步后尘，将来才选太常一职，必定是在你姐妹二人之中抉择。届时，不论立长立幼，另一人都将，都将难逃……”想到终会有那样的情形到来，桂君忽然难以继续，闭目不语。
“都将难逃一死。”长女接口道：“看似授予重权，实则神权从没有一日不是握在我神乐氏手中，又何谈授予？如今使我家族起复且迎回京师，实则只待来日施展致命一击！”
说到这里，不觉停了轻轻拍着妹妹的手，别过脸去，幽幽的说道：“可怜母亲在小妹出生之时，生命垂危之际，还在预演小妹未来的命运是否对神国有所助力；父亲临终之时，还交代我们好好教养小妹，来日神前试炼，定要解开关于国祚的谜团……”
长姐的手缓缓抚上妹妹的脸庞，又将妹妹长垂的额发拢到耳后，一滴眼泪，不由得滚落了下来。来不及以袖口擦拭，眼泪就滴在坐褥之上，虽然无声无息，却又如同重重敲在心头，使人胸口郁郁，一口气也舒展不出来一样。
桂君见长女落泪，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抚才好。自从父母离世，这茫茫世间，对桂君兄妹而言，好像再无他人了。视若珍宝的两位妹妹，身负来日才选护国神官的命运，这终究是天意还是人望呢？实在无从得知了。
今上特别遣使来迎接，且这天使身份如此高贵，必然知道，这命令是任何人都不可违背的——颇有今上一贯的行事之风。
然而，既然上命难违，终究还是要许诺重回京城的。在此地流放多年，从人仆众及随扈等都需要重新招募，小女公子也需要有侍童服侍陪伴，不能简慢。
凡此种种，即刻就需要筹划，也是耽误不得的。此后夜渐渐深了，兄妹谈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作者未能听得真切，故此不敢妄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