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前篇之九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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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珠沉

    这一天,节分是立夏日。熏风不因流放之地偏僻就绕行,一样暖暖的吹到这荒僻的宅邸。茶道中,立夏日是极其重大的日子,这一日,有初风炉之祭。所以长姐取出了夏日里烹茶用的风炉,又将某地神官遥寄的团茶取出,在中殿烹茶。雪国的雪是凛冽甘甜的,积到夏日烹茶使用最是甘醇。分盈、递火……小妹本是坐在一旁观看学习的,此时却被那庄严和繁复弄得有些兴趣索然。于是幼女自己焚了一炉好香,在姐姐身侧抚琴。

    长兄桂君此刻就坐在帘外品茶。这日所用的一切茶器,都是早年间远涉重洋从唐国舶来的珍品,也是神乐家族的秘藏之物。立夏日,南风习习。虽然身居幽僻之地,然而地辟则景深,自然平添了几分悠闲的致趣。只不过,环顾这殿中,周遭一应器物都有些陈旧了,帷帘的颜色也有些褪色,边缘处隐隐发白了。想来,妹妹们今天所穿的衣服也必定是旧的吧?虽然熏透了名香,举止之间衣香浓烈沾染帘栊,桂君心里仍是不免一阵心酸,顿觉眼目所见之处的景物都好生凄凉。

    出神中,忽然听到帘栊之内,小妹在吃吃的小,小声说道:“呀,点坏了。”做姐姐的便假意嗔怪,说道:“点不好也应该认真学会才是,怎么又要我来?马上十岁了,过些时候就要穿裙礼了,一杯茶自己也点不好……”桂君听到了,不觉莞尔。从来小妹娇养在长姐身边,长姐之于小妹,就像母亲一样别无二致。长姐谆谆教养,小妹敏捷聪慧,时常有意外之语。于是便听到幼女回口道:“君者固无任,工拙,下也;赏罚,法也。君奚事哉?”

    桂君听了心中一惊,茶杯也有些握不稳了。这样的书女孩子即便读了也罢了,但这口气明明以殿君自居,倒让人十分不安。

    又听到帘内长女似乎是急忙握住小妹的口说道:“似是这样的言语,我们身受流刑之人怎么能够轻易说出口?何况,我等身为女子,更加不能随口乱道。自比杀伐决断的君主,这样不敬的言语,怎能在我神乐族人的口中说出呢?”只听到幼女天真烂漫的口吻,丝毫不以为意的态度,娇声说道:“他日为国中之主,任阿姐作何等样言谈,我必赦免无罪就是了……”长兄姐二人更觉得吃惊不小,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倘若这样的言谈有那么一星半点被有心人听了去,这样潦倒窘困的生涯,只怕又要生出祸患。

    可是这小小的女孩儿并不当做一回事,小孩子的心性使她转眼间自己便忘记了说过什么。这会儿她又俯身只顾着抚琴。不足十岁的年纪,况且先天不足,身量比这样年纪的孩子还瘦弱许多,所以虽然弹奏所用的是依照幼童身躯特制的短琴,她弹奏起来也常常要将手臂伸长去触弦,专心致志的样子可爱至极。

    小女孩儿年齿尚幼,但在音律方面却颇有几分天资。但凡听过的曲子,虽然略约有些生硬,倒也可以一点不错的弹奏出来。长姐的琴艺是幼年时得母亲亲传,神乐家密不外传的乐曲和独特的弹奏之法,长姐是悉数用心学过的。现在见小妹聪颖好学,又有天分,恨不能一时之间都教给这孩子才好。

    南风穿帘入幕,鼎香依依,茶事将半,清朗的琴声在这极静的时刻听来,别有余韵。忽然间,弦音有变,“琤”的一声转入徵音。幼女停了手不再拨弦,转回头向着长姐笑道:“记得阿姐以前说过唐国的故事里,‘琴声入徵,必有佳客’。某非……是有什么贵客要光临?”

    这年幼的孩子哪里知道“佳客”的意思,长女不禁微笑,稍稍靠近帷幄,以手中折扇将帷帘轻轻掀起一角,又长长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任凭什么贵人也早就将我们忘记了,不见得是使者,只怕不是强盗,就是小偷吧?”继而又苦笑道:“若是小偷,更是来错了地方……”一语未了,忽听见蔓草丛生的围墙之外,大约官路上,远处竟有人声、车轮及马蹄声隐约传来。

    初风炉:每年立夏日,烹茶开始由地炉换为风炉,谓之“初风炉”。这一茶道轶事如今保留在日本茶道中。

    点茶:起源唐五代流行于宋时的烹茶方法。

    穿裙礼:相当于贵族女孩儿的成人礼,大约11岁之后举行。

    大约出自《吕氏春秋》,然而句读文字稍有不同。大概意思为:做君主的人不用执着于哪一门技能。做得好不好是臣下的事,只需要根据法度进行赏罚就行了,君主还有什么其它的要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