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东门一夜间消失了，原来的位置现在摆着一付侏罗纪恐龙骨架，抬着一张牙舞爪的骨脚，地上一遍零乱碎石。路旁的树上挂了一串串像章，闪射着萤火虫般的光，附近一带的居民楼的拆字也不见了。消息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开，许多居民闲得无事前来凑个热闹。
消息也很快传到禺州政府大院，像捅破了一个马蜂窝瞎腾着，大院内公务人员没一个能平静下来，不知忙了什么，使得连日不安的心情更加惶惑。政府大院当中是泰和宫，政府大院与阳光大礼堂对面路不远，它在北面。红云路是禺州的行政区域，并包括了百信广场，它较规范、整洁，很是清静，一旦热闹起来，就非常了不得，广大居民的集会与巡游都集中到这里。古时候，政府大院是皇帝听朝宫殿，院前翠柏古榕 ，苍遒茂密，连成一遍浓荫的公园，大楼门竖着八根红漆大柱，斗拱托着是琉璃瓦檐。门前的平台围着花岗石栏杆，两边是长长的楼翼。院内旧时曾用作衙门办公机构，后经历代修缮改造，内院多建了几栋西洋楼房，也加阔了练武场地。
禺州州长黄海，一个挺着朱砂鼻，两鬓染霜，握着实权的领头羊，一贯衣着整齐的四个袋中山服，上袋插两杆笔，显得富有涵养，斗志昂扬。蹲在街边占卦的众说一词，指他的大鼻最有福气，挺聚财的，脸相又红润，五官端正，颇有王者贵气。近日，他被东门事件和排洪抗涝忙得一塌糊涂，油亮的头发亦蓬松了不少。他年度工作重点有二：一、他是蓝月亮工程的主管，计划的蓝就是买菜的菜篮子，务求菜市场有足够的猪肉鱼虾，琳琅满目的瓜果菜蔬，逐步取消凭证凭票买米买肉的市场统筹制；月亮的意思是大搞纺织布业，有足够的布料给小孩设计出漂亮的童装，大姑娘有美丽的衣裙，老人家穿起花俏的衣裳像年轻十岁；合称一起的蓝月亮，是指将街道装扮漂亮的意思，无非是将街道粉饰一番，尤其在夜里，定要有个不夜天，因此霓虹灯的魅力不可小窥。二、破字当头，将道路两旁，某些连片小区的旧屋危楼由政府规划好，全面拆掉，引进外来资金进行全面升级改造，打造一个崭新的市容，建造高品质的商圈社区，通过小破中破大破，最终将禺州打造成一座繁荣昌盛的大都会。当然，这一破字也有同禁鞭炮、破四旧想法有关联的，但破四旧的提法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一种采纳。
一早，院内北角的红砖楼，二楼的办公室里，枱上已摆了东门事件查案人员搜集到的几枚像章和一块红布袖章，袖章五个红色造反者的黄字赫然夺目。黄海望着罪证苦思良久，花砎砖给他踩崩了角，“我们不赞成搞大革命运动，”黄海肯定地说道。弯着腰的稽查人员难于启齿，只管让汗水涔涔流着，黄海猛然地攥紧拳头，摁到了像章上，“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地处东南郊的博黉中学，建在连绵起伏、错落有致的山岗上。校园四处古木参天，绿草如茵，幽雅宁静，清风荡漾着湖水，湖畔杨柳依依。它好像是一个读书人在幽静的小径掩卷沉思，后拾级登顶，壮阔开怀。校的田径场，球场，大礼堂一并掩映在绿树中。校大门是用一块块红砖砌叠而成，远处看来，就是一座假山的石洞。拾级而上，是挺拔的主教楼，渗出了百年的书香，因这里曾有一外籍牧师在此留下芳名，便把他的名字海德堡安给了主教楼。从海德堡三楼俯望，一派田园秀色围着众多的湖泊，西北面，是一条放学归家的山洼路。
中午时分，学校静谧，大部分的师生因罢课闹革命都回得家中闲着。空灵的旷野蝉鸣四起，海德堡的三楼，旋转梯旁的空阔走廊，洪铁在此设了他们组织总部。洪铁十多人又一次秘密集会，壁上挂着太阳象征队徽，两边插着旗，臂挂红卫兵袖章，女兵戴顶绿军帽，露出两条长孖辫，洪铁站在中央，两腿摆成八字。这次聚会目的，主要是策划学生出街示威游行，显示埋葬旧教育制度的决心，洪铁作为理事负责人说道：
“东门事件是造反有理的开始，是我们红卫兵的一次力量显示，我们必须发扬痛打落水狗的大无畏精神，将太阳文明运动全面发动起来！”砸毁新东门那夜，洪铁张弓首先将霓虹灯射碎。
“在暴发学生运动方面，我有点提议，要做细致的思想动员，让更多闲赋的师生积极投入到运动去。”万山红有力地补充着。
“我们见谁灭谁，要老子小仔都一窝端，一齐算总帐，我们更要敢冲敢干，甘当红卫兵闯字派。”洪铁一脸无情。
会议肃穆庄严，决定动员更多的学生参加星期日在校田径场的集结，然后走向社会示威，宣示彻底砸烂旧教育制度的学生力量，并给校当局一些严厉的颜色看看，保证江山永不退色。“咦，有人窃听。”劳三介见得墙上装了只耳朵，知得事有蹊跷，于是众人一齐去抓捏、捶打那牛耳朵，却见它左躲右闪，在墙上挪动极快。此时楼下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咣当撞门声，洪铁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妙，赶快吩咐道，大家马上藏匿起来。
政府稽查人员会同保安早已手持警棍，一付大敌当前样子，包围了学校，守住各个出口。稽查人员深八摸查后，证实博黉有一班学生组成了宗教小集团，凡是黑社会性质的集团对社会都是百害无一利，东门事件疑似这班小子的愚蠢所为。由是，在校长吴昊的引领下，加之稽查组组长牛耳朵的搜索、监听，政府人员步步逼近了小团伙的聚议室。洪铁、钟伟文一干人顿时手忙脚乱，个个像拔地旱葱似的，寻路逃蹿，劳三介钻进了教师宿舍的床下，怎知牛耳朵缠身地跟着，保安将他首先逮住。
洪铁十分清醒地意识，他们没处可逃，他将白围巾绕着脖子，气昂昂地手挽着伟文、万山红的手在校园大道上，不顾硝烟弥漫，流着泪水试图冲破保安员的拦截。并大声呼喊着：“太阳文明运动万岁！”
如狼似虎的保安员一下子全扑过去，烟雾里翻腾着麈战的碎影。烟消云散，只见学生被神武的保安、威严的警员当场摁倒在地，捆绑着，一个个也就双手抱头，给警员羁押着，登上了囚车，几辆由驴拖着的囚车，向校的后山赶去。
囚笼用木板钉成，仅留了个口让头颅突出，驴车一字排开，洪铁排在前面。他沮丧着，一盘冰水兜头泼来，火全然熄掉，他很想好好睡一觉，多天来为运动忙得够呛的。这时，路当中，一位年轻俊俏的姑娘，衣着浅色的白衫挺了出来，双目喷出怒火，她一手拴着缰绳，逼迫驴马收住了脚步，车队停止了前进。
“是人民给了权利你们抓学生的吗？他们有何罪，要受到惩罚。”姑娘说道。
“你是谁，快走开！”安保员对于这种藐视行为十分讨厌。
“我是班主任，我以正义的呼声要求你们放人。”
“滚。”两警员扯开着阻拦的女教师，她此时满脸绯红，俏丽妩媚。洪铁窥得班主任梵茜柔弱的纤体，禁不了警员抓捏便被放倒在地，他吼叫着，不要这样顽蛮对待女老师，他见着老师愤懑地流出泪水，他也哭了。车队依然故我，向着后山的孤岛前进。
说是奇怪，车队在山坡吱呀赶着，前面竟然冒出一只花枝招展的野地山鸡，左跳右跃地挡着去路，警员还不时遭到莫名其妙的鸡翅膀扇掌，直扇得眼冒金星，整之车队随之摇摆起来。原是，梵茜变作一只凤雉，现在她的儿女被抓走了，她就要斗至没有鸡毛也要斗下去，将所有狠劲使出。驴车照着凤雉碾压下去，轮子就要碾在凤雉身上，刹那间，轮子被凤雉碰掉，车立马从坡地滚落。在囚笼翻倒的茂密草丛中，只见女教师身手敏捷，掰开板，让洪铁从笼中脱出，并有力地挟持着他在草丛中遁迹。
滑翔了一遍山地，翻越好几座山头，梵茜和洪铁蹿近湖水的山洞。梵茜拨开蓬草，把洪铁安顿在岩洞深处，要他稍事休息，然后自己去弄些食物来。洪铁躺在铺了一层禾草的石板上，又饥又饿，便缩成一团打量着这古怪嶙峋的岩洞，偶尔见得，一小群蝙蝠悄悄地扑腾着，从洞口飞进，又从缝隙飞出，忙个没停，当地居民称这洞为蝠鼠洞。洪铁十分渴望梵茜老师的出现，不晓得是否错觉，他窥见洞口飘进两位仙女，进来了又像捉迷藏似的，他顿时觉得空虚如幻。眨眼间，他回头惊慌一瞥，瞅到一张俊俏的脸庞，犹如一面镜子照着那么熟悉，他不相信是真的，将手摸去，只见温柔的脸蛋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她还握住他的手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与梵茜一道而来的阿姐，吕素天一个风韵犹存的小妇，笑意吟吟着，揭开了菜篮上热毛巾，露出些包子让着小子填肚。
原是，梵茜、吕素天二人的魂魄已然被换，已不是早前简单的老师梵茜，以及弘阳主席的贤惠夫人了。她俩现在什么都敢做，只怕想不出来。自从无道先生门下俩女徒，借着狂潮逃离半慈庵，来到禺州后，凤雉、青狐便分手，各自根据嗜好口味选择落户。青狐喜欢耍权弄势，呼风唤雨，它选了弘阳妻子吕素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它趁素天熟睡不醒，扁嘴青狐摇身一闪，化成摄青的一道鬼魂，循着素天的呼噜声，窜入她的脑门，掌管起她的神经中枢，自此遍尝人间富贵。凤雉却选了恃强好胜、貌美性感的年轻教师梵茜，这将使她风头大出，风情万种，美丽的事层出不穷，一改其小鸟依人性情。它也是趁梵茜熟睡之机摄入去的，不过它的择时是中午。
凤雉和青狐在弯洞里漂移着，张开了金灿灿的翅膀。聚然一片光亮，四处现出一派田园春色，层层叠叠的岩石流淌着一股汨汨清泉，青竹处映照着桃花红。二物现出一丝不挂的仙女相貌，沐浴着霞雾，如歌如舞地摇曳着多姿的身子，风吹来翻卷着一片麦浪。躲在殿堂帐幔后面的洪铁，从卷帘的缝隙间，瞪着眼只管偷窥，他感到了春光的妩媚，漫天飞舞的棉絮悄悄包裹着他，一种采酿蜂蜜的香气正四处袭来。素天发现了偷窥者，但她当他透明，她在溪边搓洗着乌发，便对梵茜说，“这些年轻人将没爱。”“以后还有好戏看，”梵茜应道。洪铁听得一番软语，却是老师对他的亲昵说话，“甭害羞。”洪铁见着两位裸女，想着自己也不会丑到哪里，不觉间也现出裸人模样。瞧着已然是标准汉子的洪铁，素天忍不住捏了他的臀部，只见富有弹性的股臀活生生地冒出了一座秀峰，小子贪婪地细看素天。她却捂住身体，小子说，“看一下都不行吗？”素天说：“给摸不给看。”
洪铁料想不到老师还有另一面本事，还带来一位优雅趣致的小妇人，此刻的温柔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言语。凤雉虽是化成了魂魄，但凡好事她尚希望与姐共享，那是一种很美的差事。洞内一闪一暗，到处都摆着诱人的仙果，香酒。夜里的星星现在了洞内的天间，他仨躺在莲花般的床上，交融在一起，不断地涌出冰雪与焰火。这小子感觉自己翻越了一座又一座山峰，爬上杂草丛生的海崖，见着清湖泛出粼粼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