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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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君命

    是夜,落雨了,沾衣欲湿的杏花微雨,深山中却骤添了凉意。



    苏鸢在崇安寺的一间厢房安置下来,不大宽敞的屋内一灯如豆,愈衬得外头风雨凄迷。



    苏鸢同玉竹黛兰坐在一张黑漆圆桌前,众星捧月地围着桌上的烛台。



    深山里山风大,两人怕她受寒,连夜替她缝一件斗篷,玉竹心思灵巧,在一角上绣一朵芙蕖。



    苏鸢剪了剪灯花,“明日再绣吧,仔细伤眼睛。”



    玉竹不抬眸,“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不碍事。”



    黛兰低头启唇将线咬断,道:“依奴婢看,陛下打发娘娘来崇安寺修行也是暂时的,心底还是记挂着娘娘,不然也不能派那么些人一路护卫。”



    苏鸢微蹙了眉,轻声问:“宫里的人都回去了吗?”从宫门外至崇安寺寺门前,一路都有宫中侍卫护卫,她是废后之身离宫,原不该有如此礼遇的。



    玉竹在一侧答:“都走了,再晚些宫门该下钥了。”



    夜色幽深。



    苏鸢沉吟片刻,突然道:“我那儿还有一对羊脂玉的镯子,若陛下哪日平叛退敌我还没有回来,你们俩就一人一只,各自散了吧。”



    两个人怔住,呆望了她半晌,“娘娘何出此言?”



    苏鸢面色沉静如水,“外头狼烟遍地、风雨飘摇,我不能在这深山里安稳度日。我没有退敌安国的本事,可若能径直取了祁皓首级,大燕或有一线生机。”安凌陌要撵她走,她就顺势而为,离了深宫,她才能替他分忧。



    “陛下这些年前前后后派了多少死士,哪个不是有去无回,娘娘何必以身犯险。天下大势,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玉竹看着一脸决然的苏鸢,连忙劝道。



    “这是我欠他的,况且韩姐姐还在北魏军营为质,”她捏了捏她俩的手,“身处乱世,你们今后好好照顾自己。”



    



    鄞州与金陵相去二百里,楚归淼接了圣旨,快马加鞭,当天夜里亥时便到了皇城。一刻不歇,由内侍领入了勤政殿,一身甲胄都未来得及换,胳膊上有涸成褐色的血。



    他匆匆行拜礼,“臣楚归淼叩见陛下。”鄞州鏖战,叛军攻势如潮,形式危急,他接着圣旨咬牙权衡,终究急急赴京。



    安凌陌静望了他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平身。”又是许久的静默。



    楚归淼起身,忧心如焚,“陛下急召臣入京,可有要事相与?”



    “你喜欢鸢儿。”安凌陌轻轻浅浅道。



    一语掷地,仿佛一道惊雷在楚归淼心头炸响,他复又跪倒,拱手沉声道:“臣不敢。”



    屋外是蒙蒙烟雨,落在瓦上都敲不出声。殿内灯火煌煌,满堂金玉陪他熬至油尽灯枯。安凌陌微微勾了唇,“她在崇安寺,你带她走吧,乌穹也好,北魏也罢,好好照料她。”



    楚归淼愕然抬眸,安凌陌灯火辉映下的一张脸,尽是憔悴与疲惫。他只道天子是怕他功高盖主、拥兵自重,故而急召他回京,不曾过此情此景。



    “年前北魏寇边,你赴雍州御敌,离京前朕赐过你一串七宝手串,”他危坐在案前,凝视楚归淼的神色,“那是朕先前送给鸢儿的。上次宴中,朕便以此质疑她和你有染。”



    “臣与娘娘绝无苟且,臣愿剖心自证。”楚归淼狠狠叩首。



    “朕知道,”他起身,缓步到他跟前,“朕知道她,也知道你。只是鸢儿聪慧,不这样骗不过她。”



    安凌陌席地而坐,“北魏寇边,势如破竹,祁皓举兵,也是志在必得。而乌穹的兵马至今没有踪影,大燕覆亡,不在今朝便在明日。”



    他们上次也是这般,一君一臣,一跪一坐,谈的,也是飘摇山河。



    “朕是天子,当死家国、死江山、死社稷,否则何以见先祖?只是鸢儿,朕不想她随朕赴死。她这一生,不该是这样的。”



    安凌陌喋喋说着,郑重其事地凝望楚归淼,“朕没有人可以托付了,朕知道你心里有她。她性子执拗,你好好照看她。”



    楚归淼踧踖不安,重重叩首,怆然道:“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臣万死不敢领旨。大势尚可挽,望陛下再允臣几日,臣定当为陛下肃清贼寇,马革裹尸,万死不辞。”



    “她已不是皇后了,朕今晨才发了废后的诏书,想必你还没看见。”先是指摘她与楚归淼有私情,而后兖州之败,也归咎到她头上。他千方百计,就是要死了她的心,将人远远地送出宫去。



    安凌陌皱了眉,无限悲凉,“大势已去,你挽不得了。”



    楚归淼伏地,前额紧贴着砖面,死死咬牙,悲声道:“陛下……臣受爵食禄,教逆贼直逼京师……臣罪该万死……”仓惶抬首,满面泪痕。他宁愿战死沙场,楚家世代忠烈,没有弃国弃家、自去苟安的儿郎。



    安凌陌静静望着他,“即刻起,你没有爵位、没有官职、没有兵权,骠骑大将军楚归淼已战死在鄞州城,大燕兴衰同你再无干系。你去崇安寺带苏鸢走,余生都要护她周全。”



    楚归淼身子发颤,哀声唤他,“陛下,臣……”



    安凌陌不容其他,冷冷补一句,“这是君命。”



    楚归淼拧着眉,半晌,终于缓缓阖目,叩首道:“臣定拼死护得娘娘周全,一生一世以臣礼待之。”



    安凌陌眼睑微动,神色悲戚,轻轻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默然,只摆了摆手叫他退下了。



    



    苏鸢一骑绝尘地往鄞州去,腰际一柄弯刀磕在马鞍镶着的铜钉上,仿佛环佩叮当。天还未明,一夜杏花雨堪堪止住,千里江南如烟如画。只是沿路所见却满目疮痍。



    苏鸢走至半途,勒住马,遥遥望着祁皓的兵马。昨日楚归淼一走,鄞州便丢了,此刻十万叛军正浩浩荡荡往金陵去,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一驾马车先大军迤逦而来,在她跟前停住。帘子打了起来,先是一碧衫女子下来,随后一袭青衣的阮轻痕下了马车,含笑立在她身前,手中一柄折扇摇得风姿无双。



    碧衫女子是绿樨,苏鸢惊觉,一直以来素色衣衫纯白面具伴他左右的侍剑女子却连同怀中那柄涿霜剑一并不见了踪影。



    脑中仿佛一道惊雷炸开,纯白面具下的眉眼和王氏丝丝重合,是涿霜!



    李修远的那个绝色侍妾王氏便是涿霜,怪道只觉得她的眸子似曾相识却认不得她的脸——她从未见过她面具下的容貌。上次在崇安寺,阮轻痕口中的“故人”也不是她,是李修远,他们早有勾结。



    她记得离宫前李愿说过,如今戍守宫禁的只有李修远麾下的一万兵马。只有早已倒戈的九门提督和他的一万叛军。



    不待阮轻痕言声,苏鸢恨恨剜他一眼,旋即便扯了马缰扭身,一鞭子狠抽下去,赶回金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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