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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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凤求凰

    圣旨十万火急地往雍州发了出去,李愿总算松了口气,气定神闲回勤政殿缴旨,不成想在宫门口便遇上了玉竹。



    “玉竹,”他快步上前,瞥一眼她手中的食盒,“皇后娘娘叫你来的?”



    玉竹不紧不慢地福了福身,“娘娘亲自炖了紫参野鸡汤,教我给陛下送来。”



    “陛下这几日正为雍州战事着急上火呢,适才几位大人刚惹得龙颜大怒,陛下此刻恐怕还在气头上,”李愿含笑看着她,“汤还是由我代为转交,免得陛下心上不顺拿你发难。”



    玉竹急忙道:“公公不可,这是娘娘交代奴婢的差事,我岂能因害怕陛下责难便推给公公?”



    “无妨,我深谙陛下脾气,举手之劳罢了,”说话间,已从玉竹手上接过了食盒,“娘娘是否还有其他话交代?”



    玉竹拗不过他,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公公。”



    李愿沉吟一阵,左右望一下低声道:“宣武将军陈晔也是颖州人,和你是同乡,我托他打听过了,颖州泰安村有一户姓乔的,正是你的亲人。你自幼离乡,若是思念家人,我便将二老接到京城来,你们一家也好团聚。”



    李愿在她跟前总是站得笔直,面带笑意,一身蟒袍精致繁复,恍然若风华正茂的翩翩公子。



    眼角眉梢都蕴着笑,不同于在主子跟前奴颜媚骨的笑,他在她跟前是真正的快意。



    玉竹定定看着他,她那日不过随口提一句自己是颖州人氏,自幼背井离乡,李愿却记在了心上,替她思虑至此。



    玉竹轻吸一口气,福身颔首道:“多谢公公,公公为玉竹此等微末琐碎之事思虑至此,实在教人惶恐,还请公公今后切勿再为玉竹费心。”



    李愿面色僵了一瞬,继而有些勉强地笑着,“怪我没有思虑周全,都没问过你的意思,你若不想旁人知晓你家里的事,我绝不告诉他人,今后也再不提起,你就权当我也不知道。”



    春寒料峭,风吹得紧些便似一霎坠回了寒冬腊月。



    他就那么卑微地讨着她的欢心,玉竹心头漫上苦涩,良久,咬牙道:“玉竹何德何能,得公公如此深恩重义相待。众口铄金,玉竹已是声名狼藉,荣辱无碍,公公是御前红人,何必自毁清誉。”一句话飞入寒风中,还未落地,已冷得彻骨。



    李愿的脊背忽地塌了些,神色落寞凄楚得心酸。



    适才还是才华风流的司马相如,瞬间原形毕露,一曲《凤求凰》也七零八落得不堪听。



    是啊,他是谁,不过是奴才,还是行将就木的老奴才。纵同样是奴才也不比擅权的魏忠贤、刘瑾,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他能替她做什么,顶多是主子啐人的时候跪扑到前头替她当着点儿唾沫星子。



    “玉竹,这宫里头人情冷暖,我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只是,只是你帮过我,我,我没有其他想头,就是想对你好些……你,你别怕。”



    他头埋得低,不敢看她的神色。



    是有一次皇帝为着政务撒气,碎了一地的杯盏,李愿收拾时不慎伤了手,血流得厉害。恰逢玉竹领懿旨过来,瞧见便替他简单包扎了一下。李愿却至今都感念着她的好。



    玉竹心绪不宁,慌乱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公公忘了吧。”言罢,逃也似地离开了。



    李愿仓惶抬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伫立了许久。



    



    殿内,安凌陌抚额打量那碗紫参野鸡汤,碗壁的图样都快被看化时才悠悠开口,“皇后说什么了么?”



    李愿跟着出神,听这一问才如梦初醒,“回陛下,没有。”



    “哦。”安凌陌淡淡应了一声,端了碗起来一饮而尽,继而将小碗转过半圈,细细摩挲着,上头是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正是他的字样,安凌陌莞尔,怪道这碗壁上的图样瞧着眼熟,这是他曾经亲自描了图样题了字,送给苏鸢的。



    彼时的海誓山盟,教她送到了他的案前,问的是永宁宫的陈皎姝。



    安凌陌轻笑,起身吩咐:“备辇,坤极宫。”



    李愿连忙应一声“是”。



    安凌陌垂眸瞥一眼那青花小碗,“教人弄干净,送回坤极宫去。”



    



    坤极宫内,玉竹在窗畔立着,条案上那盆文竹被翻来覆去地修剪,几乎不成样子了。



    画棠含笑唤她:“玉竹,这是怎么了,从勤政殿回来就心不在焉的,可怜了那些花花草草了。”



    玉竹愣了一晌,低头一看,手底下的一盆文竹已没法儿看了,有些泄气地撂开剪子,“没什么事儿。”



    画棠看一眼执了书斜倚在美人榻上的苏鸢,小半个时辰没翻过页了,“娘娘为的是陛下册妃,你这么失魂落魄地是为了谁啊?”



    “不为谁,”玉竹脱口道,见画棠看她的神色奇怪,面色红了红,“我没事儿,姐姐不必担忧。”



    说话间,安凌陌已掀了帘子进来,一眼望见美人榻上神游的苏鸢,不待画棠和玉竹请安便做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一句“参见陛下”堵在嘴里,眼望着安凌陌轻手轻脚地走向苏鸢,知趣地退下了。



    苏鸢眸光锁在琐窗上,不曾察觉安凌陌悄然走近,他瞥一眼书页,就势在她身侧坐下 



    “韦端己的《秦妇吟》,想什么呢?”



    苏鸢一惊,手中书骤然坠地,“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让人通禀一声。”



    安凌陌替她拾了书起来,含笑道:“看你这么专注,没舍得打扰。”



    他信手翻了翻,将书放置一旁的高案上,长叹一声,“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不知来日的金陵是否会是彼时的长安。”



    “不会的,”苏鸢轻握他的手,执拗地看着他的眸子,“谁胜谁负尚未可知,莫做丧气之语。”



    安凌陌浅浅一笑,反握着她的手,“楚归淼刚递来请战的折子,朕准了,望他能一举克敌。”



    殿内熏香袅袅,萦着轻纱帘幔;旁边的棋盘上是一黑一白的绞斗厮杀,不问世事;屋外檐上的积雪一点点消融……



    苏鸢含笑看了他片刻,“忘了问陛下,新册的淑妃,可还解意?”她斜倚在榻上,眉眼如画,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