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字体: 16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圣驾回銮

    隔了帘子,听到李愿在外头尖声细气地说话,“祁将军城内纵马,好生威风。”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鸢闻言忽地一把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入目一匹漆黑的骏马,体格健硕,是西域产的烈马,焦躁地打着响鼻,前蹄一下下踏在砖上,颇为不耐。



    马背上就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将军祁皓,银色甲胄泛着寒光,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目光深不可测,一如当年。



    “微臣莽撞,冲撞了娘娘凤驾,请娘娘治罪。”



    苏鸢怔愣了一会儿,忽觉乏味得很,之前爱而不得,恨不能一剑劈死的人,如今连多刁难他几句的兴致都没有了。



    眼皮垂下来,淡声道:“将军好自为之。”说罢便阖上帘子坐回了车内,他们之间爱恨两讫,再不相干了,一个是手拥重兵的将军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肯尽臣节,他们便相安无事;他若想染指这江山,她亦绝不姑息。



    李愿会意,一鞭子抽下去,驱车继续前进了。



    祁皓立在原处,心头莫名有些发堵,本以为她会咬牙切齿地斥他一句乱臣贼子,哪知丢下这样淡漠的一句话就离开了。



    安凌陌望着远去的马车,心底有些怅惘。



    多年前的那点凉薄的温情早已消磨干净,他们之间如今只余国仇家恨。这般显而易见的事情,先前一万次的剑拔弩张甚至兵戎相见,都不及此时领悟得深刻。



    国仇家恨。



    祁皓回身望一眼夕阳,一团深得诡异的橘红色,远远挂在墙头,悲怆又苍冷。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他狠狠扯了一把缰绳,打马离去。



    



    苏鸢迈入殿内时,安凌陌静静坐在矮案前,怔忪望着屋外颓败的夕照,不知这样坐了多久。



    望见苏鸢进来,眸光方动了动,“鸢儿。”



    他伸手,浅浅弯了唇。



    苏鸢走到跟前,抬手覆在他掌心中,看着他的眸光沉静。



    安凌陌将苏鸢拉至身侧坐下,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朕传了令下去,五日后班师回朝。”安凌陌淡声道。



    “祁皓护送圣驾回京,打的就是兵不血刃进驻金陵的主意。先是刺杀,后是护驾,狼子野心,防不胜防,到底是宫内安全些,雍州不可久留了。”



    安凌陌点点头,“朝中那帮老臣催得也紧,两三天一道奏章,烦得很。”



    “陛下削了祁皓的兵权?”



    安凌陌苦笑,“朕削他兵权,他想杀朕,”依旧怅然望着庭前夕阳,“有朝一日他必会起兵谋逆,直指金陵。”山河破碎,彼时他将葬身何处?



    苏鸢凝望着他的侧脸,“削去他一半兵权,凭他五万兵马如何能千里迢迢地攻破皇城……再说朝中也并非没有忠臣良将,怎能教他一路兵至金陵城……还有他缺少粮草,纵是起兵也坚持不了几日,不攻自破。”她有些语无伦次,说是宽慰安凌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祁皓运兵奇诡,腹有韬略,若不是囿于虚名,只怕早已攻破皇城,改天换日。



    “以前总想着逃,同赵太后斗气,想着不做这皇帝,一走了之,哪管这江山如何狼藉,”安凌陌低眉轻声说着,语调中是掩不住的悲凉疲惫,“朕是天子,孟文可以叛国,祁皓可以造反,朕却不能弃这江山于不顾。雍州城一战,死了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都是为大燕江山而死,为朕而死,他们又何尝不想逃?”



    “朕不能走,朕只能坐在皇宫龙椅之上看着这江山,千秋万代也好,身首异处也罢,否则,如何对得住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



    原来自他登基那日,这一方山河已烙入他宿命之中,挣脱不得。只是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他如何护得住她啊。



    安凌陌忽地转身将苏鸢紧紧拥入怀中,悲声道:“早知是今日这般,我宁愿当初不曾遇到你,不曾带你回宫。”



    苏鸢倚在他肩头,执拗道:“得遇陛下是臣妾之幸,臣妾陪着陛下,大燕兴亡都陪着陛下。”



    一行泪潸然而下,“九死不悔”



    安凌陌眉心微皱,正欲启唇,顿了顿,话风一转,含笑道:“若是当年祭天大典你肯跟我走,现在不知多完满。”



    苏鸢不言声,拥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仿佛生怕他将她推开似的。



    庭前夕阳又黯淡了三分,暮色四合,漫天遍地都是绝望的色彩。安凌陌望向屋外,微不可觉地轻叹一声。



    



    大燕景宁十六年,魏国十万大军压境,天子御驾亲征,大败魏军。大燕开国以来,鲜少有这样的胜仗,一雪前耻,举国欢庆。



    天子在雍州逗留一月有余,朝中臣子屡屡上奏请圣驾早些回銮,天子不厌其烦,方班师回朝。



    离开雍州那日,号角长鸣,甲胄鲜明的卫兵拥着一辆漆金雕龙的马车,一路逶迤浩荡地驶向金陵。遮天蔽日的旌旗、长戈,同天子离京当日别无二致。



    马车上垂着流苏帘,影影绰绰地瞧见身着明光铠、胯下一匹骏马的安凌陌。



    苏鸢探出头回首遥望雍州城,城楼上依稀立着一人,铠甲映着日光,熠熠生辉,是威名赫赫的靖国将军楚归淼,如神祗一般,庇护着雍州城。只是那身影远远望着,总觉得万千落寞。



    楚归淼静静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天子仪驾蜿蜒离去。望了许久,适才还首尾不相顾的队伍现在只余了一个黑点,这一黑点亦渐次模糊。



    楚归淼极目远眺,仿佛望得见千里之外的金陵城。



    旁边的将领小心翼翼地提醒,“将军,圣驾已远。”一句话倏地将人自金陵拉回了雍州。



    楚归淼回身,冷冷问:“祁皓留下的那五万兵马怎么样了?”



    那人毕恭毕敬地答道:“依将军的吩咐,已经所有人重新编制,雍州现有将士六万两千一百人,随时听候将军调遣。”



    楚归淼漫声应一句,回眸望向仪驾远去的方向,身后的伤并未好全,依旧隐隐作痛,疼得人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