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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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里救驾

    屋内萦绕着药香,淡淡的,卷过雕花的窗棂,卷过矮案上的书卷,卷过架子床上趴着的人苍白的面色,挥之不去。



    苏鸢穿了鹅黄色撒花烟罗衫,裙摆绣了一枝霜色的杏花。



    “参见皇后娘娘。”楚归淼低头说道,撑着身子便要下床行礼。一句话轻轻浅浅地自唇齿间迸出,心却似坠入了无底深渊。



    苏鸢忙道:“将军不必多礼,将军于苏鸢有救命之恩,又受苏鸢牵累挨了军法,若再以国礼拘束将军,心底难安。”



    她不以本宫自称,楚归淼心底亦不由轻念了一声“苏鸢”,那样好听的名字,在心头划过的刹那却仿佛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楚归淼陡然醒悟,死死咬了咬唇。



    “娘娘贵为皇后,君臣有别,国礼不可废,娘娘若体恤微臣,便容微臣叩头行礼。”也不知是说与她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说罢就挣扎着伏跪到地上,毕恭毕敬地叩首。



    苏鸢张了张口,顿了一瞬,终究作罢。



    一时无话,尴尬的安静。



    她俯眼望着楚归淼微微出神,千疮百孔的江山,他纵是运兵如神又能撑得了多久?大燕满朝尽是钻营取巧、结党营私之徒,烂得只剩一副空壳子,苏鸢清楚,祁皓蛰伏这些年,兵强马壮,用不了多久便要起兵了。



    刺杀天子,搅乱朝局,趁势引兵入京。一座乱作一团的金陵城,于祁皓十万精兵而言宛若探囊取物。



    祁皓意欲弑君,暗自遣了昭月阁的人行刺安凌陌,终究是功亏一篑。此次他大张旗鼓地到了雍州,安凌陌反倒安全——祁皓不肯背负骂名,也不肯失了人心。



    她心猿意马地想着,忽闻楚归淼轻声问道:“娘娘凤体可安康?”



    他始终挂念她的伤势。楚归淼伏跪在地上,低着头,只能看见她裙角的杏花。



    “已大好了,劳将军挂心,”苏鸢迈前一步,微微弯腰探手虚扶一下,“将军身上有伤,快些起来说话吧。”



    “臣惶恐。”楚归淼瞥见她纤白的指尖,身子忙往后倾,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身后的伤口锥心地疼。



    他比她高出许多,一低眸就望见她微微 颤动的羽睫,还有光洁小巧的鼻尖,是个美人,能引弓策马的美人,百步穿杨,清俊冷冽。恍一阵子神,楚归淼惊觉他离她竟那样近,一尺的距离,一探手就能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楚归淼慌忙往后退去,到一旁又是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微臣失礼,请娘娘降罪。”



    窗外草木繁盛,鸟鸣婉转,是一片明媚的春色,日复日,年复年。



    苏鸢恍若未闻,眉心紧紧皱着,转过身子踱至窗畔,幽幽望着窗外,“将军好好休养,大燕内忧外患,陛下倚重将军,江山社稷尽托付将军了。”她前世夺权干政、惑乱朝纲,亲手葬送了安凌陌的江山,本以为此生让他励精图治祁皓便无机可趁,哪知依旧走到了这步。



    日光将她的身影裁出一个清瘦的轮廓,嵌在窗棂上,落寞又渺远。



    楚归淼慷慨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定誓死守卫大燕江山,烽火四起、国破家亡之际,纵不能力挽狂澜,也必先于江山粉身碎骨。”字字铿锵,咬金断玉。



    安凌陌是忧国如病的崇祯帝,奈何国已病入膏肓、积重难返,只待祁皓最后一击。那样岌岌可危的江山,灼得苏鸢五内俱焚。



    她低眉颔首道:“大燕江山仰仗将军了。”她心底莫名烦乱,自方才听了祁皓远赴雍州求见天子的消息就开始心烦气躁,自己都不知晓是忧心家国还是挂念安凌陌的安危。



    “臣分内之事。”楚归淼沉声说道。



    北魏欲吞并大燕不是一日两日了,天下皆知;祁皓的狼子野心也是心照不宣了,真真是千疮百孔。



    楚归淼皱了眉,这江山上不仅系着苍生社稷,皇室荣辱,更系着她的性命。微微抬头瞧去,苏鸢立在窗畔,锁着眉头,心不在焉的样子。



    屋内人各有所思,屋外却依旧是风飒飒,摇着飞檐下的铃铛,溢出一声声清越的铃声,又被风卷着远去了,逐次模糊。



    



    天子行宫。



    安凌陌危坐在一张楠木矮岸前,望着祁皓的眸光深不见底,“凉州距雍州千里之遥,爱卿一路鞍马劳顿了。”左手一下下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犀角扳指。



    祁皓俯首跪在地上,腰侧的佩剑都未来得及卸,一身银白甲胄,戴了兽面吞颜盔——上头的吞兽便贴在他额前,威风凛凛、凶狠狰狞,全然不顾主子如何虚情假意地谦恭,直勾勾瞪着案后的天子。



    “臣惶恐,”祁皓低眉应道,“陛下以万乘之尊讨奸除逆、御驾亲征,微臣不敢轻言辛劳。”



    安凌陌瞧着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便来气,冷哼一声,“爱卿千里见驾,所为何事?”



    祁皓将凉州十万守军尽数调到了雍州城下,那阵势,旌旗遮日,长槊蔽空,仿佛他一声令下,雍州城即刻便将被踏为平地。



    已是司马昭之心了。



    “臣听闻雍州战事不利,陛下身陷囹圄,心急如焚,故而率十万兵马星夜兼程,以救圣驾。”隐在兜鍪下的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眉眼,顿了顿又道,“楚将军运兵如神,倒是微臣多虑了。”



    安凌陌凝视着他,浅笑道:“楚归淼排兵布阵确有过人之处,短短几日便解了雍州之围。”



    祁皓照旧冷静淡漠地回着话,“楚将军多谋善断,屡败魏军,臣忝居高位,实在惭愧。”



    安凌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朗声宽慰道:“爱卿同楚归淼皆是朕之肱股,北魏一直有吞并大燕之心,西面的乌穹也是油滑得很,骑墙观望,”安凌陌起身,遥望着屋外的日光叹息,“朝中大臣成日嚷嚷着以身许国,十之八九是尸位素餐混日子的。”



    安凌陌走到祁皓跟前,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朕御极当年魏军都已攻克了凉州城,锐不可当,若非爱卿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大燕恐怕早已亡国了。今后这江山还仰仗爱卿戍卫,爱卿切勿如此。”



    祁皓依旧低眉顺眼,“陛下言重,臣,领旨。”



    “大燕有忠臣良将如卿,实乃朕为君之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祁皓也不应声,微微躬了身子,目不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