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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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恃宠而骄

    楚归淼在谷底找到苏鸢时,苏鸢只剩了半条命了。泡在浅溪中昏迷不醒,一身白衣教血染透,再往水里一泡,成了粉红色。



    楚归淼皱眉扶了她起来,浅声唤着,“娘娘。”



    苏鸢阖着目,紧紧抿着唇,面色惨白,鬓边一缕乌黑的发贴在莹白的面庞上,气息微弱。



    楚归淼忙将她抱起送到马上,自己亦翻身上马,从身后小心翼翼地环着她,扯过马缰狠踢一下马肚子,飞驰而去。



    暮色四合,这处山谷离雍州城足有二百里,楚归淼片刻不敢停,路上忽地下起雨来,四下雷声大作,本是沾衣欲湿的微雨渐成倾盆之势,楚归淼将怀中人圈得再紧些,一颗心像是坠入了泥沼,挣脱不得却也甘之如饴。



    天子行宫,楚归淼急匆匆将苏鸢送入室内,命人拢了火,传了御医过来,自己径直在庭下跪着。



    苏鸢在床上趴了许久才过来,一侧头,安凌陌便坐在床沿上,深深望着她,眼边一圈黑,下巴生出青黑的胡渣,憔悴得不成样子。



    安凌陌见着她醒来,眸底忽地焕发出光彩来,俯下身子低声唤着,“鸢儿。”微微哽咽,浸透了伤心。



    苏鸢眸子一湿,回身环着他的腰坐起身子来,脸埋在他胸前,轻轻唤道:“陛下。”瓮声瓮气的,想起风絮同她说的安凌陌这几日发了疯一样的找她,心底一阵温热一阵酸涩。



    安凌陌顾着她背上的伤势,不敢拥着她,抬手轻抚着她如缎的泼墨长发,无可奈何地轻叹,“你怎么就不知道惜命呢?”



    苏鸢倚在安凌陌怀里,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轻抚着他下颌地胡渣,仰首轻声道:“我爱上你之后就贪生怕死多了。九死一生时想的都是你。”彼时同祁皓比剑时同归于尽的决绝荡然无存,被风絮推下山崖落入一方水潭,冻得快晕厥过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依旧拼命地游到岸边,就是想着他还在找自己。



    安凌陌心中一动,低眉望着她,唇角渐渐弯起一抹笑意来。



    苏鸢面上一红,轻轻咬着唇,讪讪地收回来手来,安凌陌忽地俯身,一双薄唇突如其来地覆了上来。苏鸢面色愈发红的厉害,连耳根都染了绯色。



    安凌陌心跳得厉害,一双唇逐渐向小巧的耳垂移去,怀中的人忽地一阵咳嗽,安凌陌挪开脸,想替她拍拍背心又怕碰着伤口,由着她捧着心口轻咳,急声道:“指定是染了风寒了,得叫御医再开张方子来。”



    苏鸢停了下来,轻轻摇摇头,“喉咙有些痒罢了,哪值得大惊小怪的。”



    安凌陌柔声道:“我去倒杯水来。”说着便要起身。



    苏鸢拽着他腰侧的衣裳,“我不渴,早在水潭里喝饱了。”



    安凌陌闻言忽地想起什么,“你怎么到雍州来了?”



    苏鸢白他一眼,“还不是你那封‘帝负伤’的战报,诓得人巴巴地赶了过来。”



    原来他在她心底这般紧要,安凌陌咧着嘴笑,将脸贴在苏鸢额头上,“朕今日才清楚你的心意,白白耽搁了那些时日。今后我们再不吵了,好好过日子。”



    苏鸢却计较起来,抬手将他的脑袋捧到面前,“陛下那日贪恋臣妾容貌才将臣妾带回宫的一番话,臣妾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安凌陌望着她,“是朕不好,朕一头栽进醋缸子里昏了头,口不择言。”



    望见苏鸢颊边扬起笑意,安凌陌轻声道:“朕嫉妒祁皓嫉妒快要发疯,连你对他的恨朕都嫉妒。你能像恨他一样恨朕,至少说明朕在你心底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地位,就怕你理都不愿理朕。”



    苏鸢蹙眉,嗔道:“如何不恨,你庇护沐凝兮同我吵架时我都快恨死你了。”



    安凌陌浅笑,忍不住在她唇角印下一吻,“再不会了。”



    李愿在门外探了脑袋进来,轻声唤道:“陛下。”



    苏鸢面上一红,猛地坐起身子,安凌陌回首,面色冷得瘆人,静静盯着李愿。



    李愿咽咽唾沫,“找到孟贵人的尸身了。”甫一收复雍州城,安凌陌便教人去搜寻孟瑜的尸身。



    安凌陌面色一变,“外头候着。”李愿闻声忙退到廊庑下等着。



    苏鸢愕然,“孟贵人殁了?”



    安凌陌点点头,“前些日子孟文摔魏军攻城时纵身从城楼跳了下去。”



    苏鸢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孟瑜一入宫,身上便担着孟家的兴衰荣辱,在宫中饱受冷落排挤,哥哥被流放,如今亲眼见着自己所敬所爱、用性命担保的父亲叛国投敌,心底的绝望可想而知。



    安凌陌扶着苏鸢趴下,“朕去看看,你好好歇着,一会药煎好了记得趁热喝了。”



    苏鸢轻轻应一声,乖乖趴好。



    安凌陌含笑望她一眼,折身去了。



    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无星无月,漆黑一片,只偶尔一两道闪劈开远处,大地陡地一阵惨白。



    安凌陌在廊庑下望望檐下如瀑的雨,正欲提步离去,恍惚望见庭院中一个人影,借着廊下挂着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仔细看去,是楚归淼在院子中不声不响地跪着,被瓢泼大雨浇得湿透,一袭石青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蔫蔫地贴在身上。



    安凌陌问道:“楚将军跪在这儿做什么?”一面给李愿使个眼色,李愿会意,忙撑起桐油伞到楚归淼身侧遮着。



    楚归淼眸光坚定,沉声道;“微臣今日带皇后娘娘回来时,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请陛下降罪。”说罢稽首在地。



    安凌陌含笑道:“若非你救了鸢儿回来朕不知还得找到几时。况且事出从权,何罪之有?”



    “雨势大,快些起来吧。”安凌陌轻轻说一句,折身便欲离开。



    屋内点着灯,在窗纸上晕成暗黄色,透出一个消瘦的影来,捂着心口身子轻轻抖着,似是极力压着咳嗽声。



    楚归淼瞥过一眼,脑海中闪过今日纵马赶回雍州城时怀中瘦弱的人。不依不饶道:“微臣冒犯皇后娘娘,请陛下治罪。”伏跪在地上沉声说着,庭院中积了雨,他额头贴着地,雨直蔓到了眉毛。



    安凌陌有些好笑,这人真是轴得厉害,“救回皇后乃大功一件,爱卿再这般,朕便当爱卿是来邀功的。”



    李愿亦在一旁劝着,“将军快起来吧,陛下也说了事出从权,不会怪罪,将军何必过不去,仔细淋坏了身子。”



    顿了半晌,“陛下宽宏大量,臣却不可忘了为人臣子的本分。陛下不肯惩处,臣自去领八十军棍以谢此罪。”是他问心有愧,他对皇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不配为臣,只盼这八十军棍打碎这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



    楚归淼郑重叩了首,起身决然去了。



    安凌陌轻叹一声,也由他去了,缓步往前走着,李愿回到安凌陌身侧,收了伞,赞道:“楚将军真是一片赤胆忠心。”



    安凌陌也很是满意,“若满朝文武皆如这般,朕还有何可愁。”



    主仆两个说着话到了偏殿,殿中央摆着孟贵人的尸身,身上覆了一层白布,将面庞也遮住,旁边有两个侍卫垂首侍立。孟瑜当日纵身而下,死在雍州城墙根儿底下,魏军攻占了雍州城直接挖一个大坑将城下的尸首都埋了。



    甫一收复雍州城,安凌陌便教人去寻孟贵人的尸体,挖了这些时日才挖着。



    安凌陌缓步走去,顿了许久,轻轻掀开了白布,一张脸惨白的骇人,发上沾了泥垢。复又轻轻盖上白布,悲戚道:“好好收拾收拾,打一副好棺椁收殓了,待朕回銮,将人葬入孚山皇陵。”



    李愿躬身应了,忽想起什么来,“说起回銮,今儿个刚收到金陵送来的奏表,说是边疆平定,请陛下赶快回銮主持朝政。”大败魏军的战报早送回了金陵去,安凌陌为寻苏鸢耽搁了几日,朝臣便递了奏表来催。



    安凌陌冷哼一声,“急什么,鸢儿伤势重,受不得车马颠簸。”



    李愿唯唯诺诺地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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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安凌陌连哄带骗地叫苏鸢将一碗苦得舌头打结的药喝了下去,忙端了一碟蜜饯过去,“吃点儿蜜饯便不苦了。”



    苏鸢皱着眉,捏了一个送进嘴里,过后又瘪瘪嘴,“还是苦。”



    安凌陌轻笑,“朕同御医说一声,下次教他往药里多加些甘草,”回身将一旁高几上的金疮药拿了过来,微微咳了咳,“你背上的伤该换药了。”



    苏鸢面色微红,浅声问道:“陛下亲自替臣妾换药啊?”



    安凌陌瞧着她面色的绯色觉得可爱得紧,故意逗她,“门外倒是还有两个侍卫,不如叫他们来换药。”边疆不比宫里,又是兵荒马乱的,哪里有婢女使唤。



    苏鸢知道安凌陌存心逗她,挑眉望了他片刻,趴到在床上,轻声道:“叫进来吧。”



    安凌陌被噎住,半晌方缓过来,满是宠溺地望着她,含笑道:“恃宠而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