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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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机阁

    苏鸢醒过来时,只觉得疼,背上的挨了一记九节鞭的伤口同衣裳粘在了一处,动一动便钻心的疼,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好在伤得不深,血都涸住了,只是四肢百骸要裂开一般难受。



    强撑着一口气站起身子,扶着墙站定,这才顾下环望四周。



    是一处幽暗的屋子,四壁皆是用青砖砌成,没有门,只一壁墙上高高地开了一面窗,围了铁栏杆,有惨白的日光洒了进来,明晃晃地刺目。屋内只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桌上头摆着烛台,一灯如豆,晦暗得人心上凄惶。苏鸢不由地想起被关押在大理寺天牢的那段时光,也是这么个光景,惨淡得很。



    对面的墙忽地缓缓移开,有一隙亮光扫了过来,紧接着便在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面墙缓缓阖上,一个娇俏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青碧色菱纱斜襟旋袄配着青莲百褶裙,脚下登着绣梅花月牙缎鞋,柳眉杏目,唇角噙了抹笑意看着苏鸢,“估摸着你也该醒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苏鸢漠然望着眼前的女子,“你是谁?”



    那女子手中抓了三五粒棋子,漫不经心地掂着,“啧啧啧,在宫中做了几年的贵主,便将出身忘了,”女子身子往前探探,压低了声音含笑道,“我天机阁的人可是日日惦记着你呢。”



    苏鸢一惊,脱口道:“你是风絮。”



    若论江湖中的门派组织,除却昭月阁,便是天机阁了。天机阁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至天潢贵胄,下至江湖草莽,没有天机阁不知晓的事情,通晓天机,无事不可为。阁中更是多能人异士,通天彻底,能同昭月阁分庭抗礼。



    这偌大的天机阁,阁主却是一个女子,风絮。



    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一笑,沿着屋子踱步,细细打量着墙上的每一方青砖,手中的棋子掂弄得更欢实,琳琅作响。



    苏鸢记着她右肩中了昭月阁派来的杀手的一记麻针,接着便仓皇而逃,半途似是晕了过去,醒来便到了天机阁的地界。



    昭月阁同天机阁结怨颇深,当初她一柄弯刀杀过不少天机阁的人,眼下落至天机阁手中,怕是凶多吉少了。看这架势也不像是救她的样子。



    正思量着,忽有一枚棋子迎着面门打了过来,苏鸢一个侧身,那棋子生生钉入墙壁三寸深。接着又是“嗖嗖嗖”地三声,苏鸢下意识将桌上的烛台踢了过去,金石相撞,那三枚棋子被隔开。只是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渗了出来,苏鸢紧紧咬着唇不出声。



    风絮轻笑,“在皇宫养尊处优这些年,功夫倒是一点儿都没落下。”



    苏鸢懒得同她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风絮抬眸望着她,“碰巧得见大燕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被追杀,出手相救,不胜荣幸。”瞥见苏鸢神色漠然,眸光转了转,笑道,“大燕那位天子,此刻正在外头发了疯地找你,丢了命一般,用情至深呐。”



    苏鸢念着安凌陌的一眉一眼,眸底泪意汹涌,彼时一千次的剑拔弩张的无关紧要了,她知晓他安然无恙,知晓自己在他心底那般紧要,死也心甘了。



    风絮一点不漏地瞧在眼里,忽地邪邪一笑,“你说我若将你杀了,尸首喂了野狼,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他却还在失魂落魄、不眠不休地找你,痛失所爱遍寻不得,想想,多凄惨。”



    苏鸢心口一疼,恨恨望着她,她如今身负重伤,风絮要杀她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咬牙道:“你我是江湖人,恩恩怨怨刀尖剑刃上解决,你别折磨他。”说着最后一句有些哽咽,带了恳求的意味。



    风絮似是含笑摇了摇头,轻轻捏了苏鸢的下巴,“这还是当初杀伐果决、冷酷无情的苏鸢么?多少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如今为情所困成这般模样。”面上却是一脸得意。



    苏鸢一把将她的手打开,心口疼得厉害,霎时潸然泪下。她此时才知晓自己已那般爱安凌陌了,纵是粉身碎骨也盼着他好好的。



    风絮轻轻一笑,“我若要杀你,也不必费这么大功夫将你挪到天机阁来,”围着苏鸢转了一圈,“听说你棋下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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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州城临时搭的行宫,安凌陌在一张矮案后,死死地攥着桌案的一角。阶下战战兢兢地跪着五六名将军,静得要窒息一般。



    将军们偷偷抬眸给李愿使个眼色,李愿挤眉弄眼地比划一阵,终是推诿不得,小心翼翼地冲安凌陌说道:“陛下,方圆一百里都找过了,都没见着皇后娘娘的影子,再往前就是北魏的地界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寻人,引起两国冲突就麻烦了,陛下您看……”说至一半等着安凌陌示下。



    安凌陌手微微发颤,隐忍半晌,终是一把将桌案掀翻,“给朕找,夷平北魏也要找到鸢儿,”拧着眉走到那些将军面前,一脚踹了下去,“废材,快去,找不到鸢儿你们便不必回来了。”



    一众人忙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到院子中央碰上了楚归淼,立时苦着脸倒起苦水来,“这都几日了,便是丢根针也该找回来了,陛下这是思念娘娘心切,疯魔了,楚将军好歹劝着些陛下,娘娘八成是已经……好好准备后事才是正经。”



    楚归淼面色越来越沉,眸光冷冽要冻死人,“教你们找人便尽心去找,今后谁再说这些话,本将军第一个斩了他。”



    “末将遵命。”一众将军咽了咽唾沫逃也似地离开了,一个皇帝如此,一个将军也是如此。



    安凌陌从貔貅撘脑黑漆衣架上扯了披风过来,一面吩咐李愿,“备马。”



    李愿踌躇了半晌劝道:“陛下今个在外头奔波一天了,歇一歇明日再去吧,将军们在找着呢,不久便有消息回禀的。”



    安凌陌回眸冷冷看着李愿,“朕说备马。”他就是心慌,心慌得坐立难安,丢了魂一般,教他安坐在行宫中等消息比活活剐了他都难受,唯有在外头四处寻觅她的身影心底才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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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天机阁,换了间干净敞亮的屋子,苏鸢坐在圆桌前小口啜着一杯茶,风絮咬了咬唇,“我相公嗜好围棋,你若能赢得了他,我便教你走。”



    苏鸢愣了半晌方醒过神来,“你大费周折地把我带到天机阁,就为了让我同你相公下一盘棋。”



    风絮漠然看她一眼,“我为的什么你无须知晓,只管下棋便是,若觉得条件不够,事后我可以将韩慕清的下落告诉你。”



    苏鸢眸底生出光彩,“你知道她在哪儿?”



    “没有我天机阁不知道的事情,”风絮起身,冷冷道,“随我来。”



    天机阁依悬崖壁而建,万丈深渊,轻功绝顶的高手都不敢擅闯,阁内沿山体凿开隧道,供阁中人出入。



    苏鸢跟随风絮七拐八绕,停在一方黑漆四方桌前,桌前坐着一个玄衣男子,手捏一枚黑子垂眸沉思,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苏鸢扫过桌上摆着的红木嵌银丝的棋盘,唇角弯起一抹笑来,安凌陌送过她一座榧木棋盘可比这个名贵多了,还有棋笥中的棋子也算不得是顶好的。



    正胡乱想着,风絮已走上前去,柔声唤了一声“楼煜”,低声嘀咕了一阵子,楼煜扭头望向苏鸢。苏鸢亦看着他,白玉一般的面庞,五官生得精致得很,只是眸光静得可怖,不是寒气森然的瘆人,是没有一丝温度,毫无生气的死寂,静得不像是一个人。



    苏鸢迟疑片刻,微微颔首,在楼煜对面坐下。楼煜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了棋笥,率先落了一枚黑子下去。苏鸢顿了顿,抬眸,风絮正在一旁望着楼煜,眸底的爱慕、欢喜遮都遮不住,楼煜目光却从始至终都锁在棋盘上,冷静又专注,看都不看风絮一眼。



    信手落下一子,苏鸢望一眼对面的楼煜,忽地好奇,这么一个冷面冷心的人,怎么教天机阁的阁主神魂颠倒的。



    心猿意马地下完一盘棋,苏鸢毫无悬念的输了,楼煜照旧不紧不慢地将棋子分别收入棋笥中,静静望着棋盘,不带一丝半毫的情绪。



    反倒是风絮,上前一步,冷声道:“你输了。”



    苏鸢起身,淡然重复,“我输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苏鸢不卑不亢地问,回眸望一眼楼煜,静得一潭深水一样。



    风絮咬咬牙,拉着苏鸢到一处回廊下停住,廊外便是万丈深渊,来往的风吹得人脑仁儿疼,“我许诺能赢我相公一局棋者以万金相酬,那些个招摇撞骗说能赢棋的人都被我扔了下去,该铺满崖底了。”



    苏鸢轻笑,“你天机阁通天彻地,还赢不了一盘棋。”



    风絮定定望着她,良久,忽地开口:“韩慕清如今在柳靖离府中。”



    苏鸢面上笑意渐敛,急声追问道:“她怎么样了?”



    “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着猛地伸手将苏鸢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