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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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钟楼偶遇

    安凌陌面色铁青,默然看着地上跪着的苏鸢。



    苏鸢紧紧咬了唇,舌尖已舔到一丝腥甜,安凌陌横竖看她不顺眼,也不差这一回了。若要保住孟昭磲性命,这是最好的时机——金口玉言,安凌陌即便再恼她当着众人的面儿也必会应允她的。



    苏鸢紧绷着身子,盯着矮案上雕着的螭龙。忽觉肩上一沉,楚归淼的声音接着便从头顶传来,“小兄弟所求为何尽管道出,陛下金口玉言,定会允你的。”



    楚归淼再拍拍她的肩膀,磊落离去。



    苏鸢心猛地一紧,觑一眼安凌陌的脸色,咬牙道:“恳请陛下留左都御史孟昭磲一条性命。”



    安凌陌怔一怔,轻抚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孟瑜倒是伶俐,求到坤极宫去了。



    底下一众武将都往这边望着,安凌陌霍然起身,提步便要离去。



    苏鸢忙转了身子,高声唤道:“陛下。”



    安凌陌步子顿住,微微侧了头,冷声对李愿道:“传朕的旨意,将孟昭磲流放边疆,去修城池。”



    李愿低眉应一声“是”的功夫,皇帝已走出好远,李愿忙追了上去。



    待骁骏园的人都散尽了,画棠匆匆跑到苏鸢跟前扶了她起来,“娘娘怎么还跪着,陛下都走了好久了。”



    苏鸢似是轻叹一声,淡然道:“教人看着沐凝兮些,”又望一眼天色,“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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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紫辰殿,安凌陌危坐在金丝楠木矮案前,看着魏柯递上的孟昭磲的奏表,不外诚心悔过、感恩涕零,想要依旧御前效力、将功补过云云,大抵是见安凌陌留了他的性命,以为皇帝终究顾念往日的情分,得寸进尺。



    安凌陌冷哼一声,将奏表扔在案上,“当初中饱私囊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贪便贪,朝中大臣哪个是手脚干净的,可朕若是连枉顾百姓死活的官都容得下,大燕便真是离亡国不远了。”



    李愿在一旁笑嘻嘻地拍着马屁,“陛下英明。”



    安凌陌唇角一勾,吩咐道:“告诉魏柯,今后孟昭磲的奏表就不必再递上来了。”



    有内侍掀开帘子进来,捧着一只黑漆嵌螺钿的食盒跪倒,“启禀陛下,沐妃娘娘送了宵夜过来。”



    安凌陌头也不抬,轻轻应一声。



    李愿上前去接了食盒过来,打发那内侍下去了。



    他打开食盒看了看,望着批阅奏表的安凌陌道:“陛下,今日是粟米百合红枣羹,依旧倒掉吗?”有些惋惜。



    安凌陌冷声道:“倒掉。”明粹宫送来的东西他一概不碰,阮轻痕给赵太后下的毒三秋叶,纵是用银针都试不出来。他同沐凝兮貌合神离,焉知她送来的东西有什么古怪。



    李愿摇头轻叹一声,喊了小内侍进来将那碗粟米百合红枣羹倒掉。



    “时候不早了,陛下快些歇息吧,仔细伤眼睛。”李愿看着安凌陌案前跳跃的烛火道。



    安凌陌笔不停,“朕不困,再看一会儿奏表。”



    李愿眸子转了转,犹疑道:“陛下也有一个月不曾踏足后宫了,不如诏一位娘娘侍寝?奴才去叫敬事房的人过来。”



    安凌陌一顿,掀起眼皮看他,“你如今管得愈发宽了。”



    李愿心上猛地一紧,瞧见安凌陌面上并无怒色,才嬉皮笑脸道:“奴才也是见陛下心里不痛快,跟着着急,陛下同皇后娘娘——”



    忽地瞥见安凌陌面色沉了下来,忙转了话锋,“皇后娘娘今日在骁骏园将诸位将军尽数比了下去,真个英姿飒爽。”



    安凌陌紧紧捏着手中的笔,“祁皓教得好,事无巨细,连骑射都如此出彩,朕的靖国将军都赶不上她。”



    她将爱恨都给了祁皓,这么些年,他不过是她复仇的工具,要多无足轻重便有多无足轻重,她可曾正视过他一番真心。



    越想越气,安凌陌索性扔下笔,霍地站起身子,“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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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钟楼之上,苏鸢横了笛子吹着曲子,俯眼看着金陵城,夜色下静谧巍峨的金陵城,天下豪杰争得头破血流的江山。



    风猎猎,这般锦绣壮阔的山河,册后大典当夜那句“一生一世比肩同看”不知何其可笑,才三个月的光景,便被风吹得末都不剩。



    念及沐凝兮拿着碎音笛耀武扬威的模样,苏鸢恨恨将手中那只木笛撇了下去。摔到钟楼下不知是怎么个惨不忍睹。



    忽闻身后有人沉声喊道:“谁?”



    苏鸢怔了一瞬,旋即回眸,望来望来人,颊边扬起浅笑,“楚将军。”



    楚归淼这才看清苏鸢身上精致华丽的凤袍,金线绣的凤凰直欲振羽而出,还有发间那支点翠凤钗展翅步摇,中宫皇后的装束。



    “微臣叩见皇后,”楚归淼连忙跪地行礼,垂首道,“微臣方才听闻楼上有笛音,上来查看,不料皇后娘娘在此,冒犯了皇后,罪该万死。”



    楚归淼低眸盯着地上的一方青砖,静了片刻,那方青砖忽地被一袭华丽繁复的裙摆挡住。



    苏鸢含笑道:“楚将军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楚归淼眉眼又低了三分,“微臣不敢。”



    苏鸢望着他思量了片刻,轻声道:“今日骁骏园险胜楚将军一筹,若有时机,定要再同将军切磋骑射。”



    楚归淼怔了怔,忽地抬首望向苏鸢。眉眼清浅,容色倾城,他从未见过眸光那般清冽冷峻的女子,积了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清雪一般,一时怔然。



    正是今日骁骏园箭术高他一筹的士卒,当时便觉得这小兵生得清秀,原是大燕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楚归淼忽然忆起自己今日还拍那小兵肩膀来着,心中一阵懊悔,慌忙垂首告罪,“微臣今日冒犯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治罪。”



    苏鸢微微一笑,“将军乃性情中人,疏朗落拓,本宫不曾放在心上,将军也请释怀吧。”



    踌躇了一阵子,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起她放下似乎说要再同他切磋骑射,低声道:“娘娘箭术确然比微臣高明,微臣甘拜下风。”



    高楼风大,吹得苏鸢广袖猎猎如旗,明月将她身影画在地上。



    楚归淼垂首望着地上翩跹不定的影子,忽觉她本就是九重天的仙子,下一瞬便要御风归去一般。出神间,忽听她说道:“今日若换做是将军,那一箭必然也射的中的。取巧罢了,并不见得将军箭术逊于本宫。”



    楚归淼怔了片刻,屏息望着地上她的影子,忽地醒过神来,深深垂首皱眉,心底懊悔,语气依旧不起波澜,“娘娘过谦了。夜深风寒,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



    苏鸢勾起唇道:“也罢。本宫再多待一阵子,将军膝盖怕也要跪伤了。”说着旋身离开。



    楚归淼低声道一句“恭送娘娘”,又跪了许久方缓缓抬头,天心一轮明月,清冽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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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国又有小股兵力侵扰大燕边境。景宁十六年二月初九,靖国将军楚归淼离京,天子亲自送至午门践行。



    咸福宫里,苏鸢同韩妃坐在罗汉床上说着话,有婢女在旁边的圆桌上敲核桃。



    苏鸢微微咳了咳,道:“前些日子陛下诏幸姐姐,姐姐推脱了?”



    韩妃咬唇捏捏她的脸,一昧的笑,不作声。



    苏鸢望着韩妃,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姐姐有心结,也知姐姐不稀罕荣华富贵,只是姐姐如今有了昭华公主,多少要替公主想着些。别一见着陛下就甩脸子,宫里都是拜高踩低的势利小人,若是陛下迁怒于公主,公主今后日子难免过得艰难。”



    韩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知谁见了陛下甩脸子,况且我若得陛下恩宠,你还不得恼我。”



    苏鸢跺了跺脚,“你这人真是,枉我好心劝你这半天。”



    韩妃连忙抱了她的胳膊,含笑道:“好妹妹,别恼了,是姐姐说错话了。明月有你这个做皇后的姨娘,便是陛下不待见,也没人敢欺负她的。”



    苏鸢瞥她一眼,“明月有你这么一个娘亲才真该哭了。”



    韩妃嘻嘻笑着,“你同陛下呢,一对有情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耽搁着?”



    苏鸢忽地想到什么,轻轻一笑,“是时候去明粹宫瞧瞧沐凝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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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粹宫屋外,苏鸢教画棠留在外头,独自进了殿内。



    沐凝兮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首饰,看着苏鸢虚情假意地笑着,“合该嫔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皇后娘娘怎的屈驾来了这明粹宫?”



    苏鸢在殿内踱步,一边仰首看着墙上的书画,架上的古玩,“本宫多日不曾见过沐妃,还道沐妃贵体抱恙,特来瞧瞧。”



    沐凝兮缓缓往发间簪了一支赤金红宝石蝴蝶发簪,“前些日子是有些不舒服,如今已大好了,教娘娘挂心。”起身,使了个眼色,屋中的婢女便挨次退下了。



    苏鸢含笑赞道:“沐妃宫中的个个都是伶俐人,懂规矩知进退。”



    “哪里有天生的伶俐的人,都是调教出来的,娘娘若不嫌弃,尽可将坤极宫中的宫人交由嫔妾调教,半个月便教他们伶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