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字体: 16 + -

第一百零八章 骁骏园

    官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孟昭磲,因着扳倒赵氏一族有功,加官进爵,授左都御史,正二品的衔儿,一时风光无二。前些日子却因贪了赈济灾民的银子被下狱。



    画棠同苏鸢说起此事时,苏鸢正歪在美人榻上看着书,微微笑了笑,“云州大疫,陛下从内帑库出的赈灾银子,孟昭磲都敢中饱私囊,简直是自寻死路。”



    画棠将刚从庭院中折了一枝梅花,插入一只青花白地瓷梅瓶,摆在窗边的月牙桌上,“风光时满门得意,一朝落了难,家里人也跟着倒霉。听说孟贵人昨日去陛下跟前求情,在紫辰殿前等了三个时辰,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苏鸢闻言怔了许久,扶额轻叹,“他如今杀伐果决,再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天子了。”他往日是被赵太后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动弹不得,一朝跳了出来,身负的是通天彻地的本事。



    孟贵人进了屋子,在苏鸢跟前福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解了披风,露出青碧色杭绸小袄出来,清丽面容被碧色衬得肤如凝脂。



    苏鸢搁下书,坐起身子来,浅笑道:“孟贵人到访,当真是稀客。”



    孟贵人忽地跪倒在地,仰首望着苏鸢急切说道:“嫔妾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还望皇后娘娘应允嫔妾。”



    苏鸢沉吟片刻,轻声道:“孟贵人不必着急,坐下说话。”伸手虚扶了一下。



    待孟贵人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方缓缓开口:“孟贵人是为着孟大人的事情来的?”



    孟贵人满面忧色,咬唇望着苏鸢,“家兄孟昭磲一时鬼迷心窍,铸下大错,如今已被陛下打入死牢,八成是要问斩。”



    苏鸢眸光微动,轻抚着衣袂上金线绣的凤凰振羽的图样,淡淡说道:“孟大人身居要职,陛下甚为倚重,况且孟大人铲除赵家势力功勋卓著,想来陛下只是小惩大诫,不会伤及孟大人性命。”



    孟贵人不由身子往苏鸢这边探了探,急道:“娘娘不知,嫔妾昨日去紫辰殿求见陛下,等了三个时辰都未见到陛下一面。陛下若要留家兄一条性命,岂会对嫔妾视而不见?”



    孟贵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鸢,见她神色始终漠然,索性屈身跪倒:“陛下已对家兄起了杀心,请皇后娘娘保家兄一命。”



    苏鸢轻哼一声,冷声道:“孟贵人既然知晓陛下已对孟大人起了杀心,却来央着本宫救人,岂不是教本宫引火烧身?”



    孟贵人咬唇,一个叩首,伏在地上沉声道:“嫔妾先前对娘娘多有不敬之处,万望娘娘见谅。”这是她第二次跪在苏鸢脚边求她,上次是求她放过自己,如今是求她救哥哥一命。



    “陛下如今对本宫厌弃得紧,孟贵人找本宫去说请只怕是适得其反。依着沐妃的恩宠,倒是可以助孟贵人一臂之力。”苏鸢垂眸看着她,低声说道,目光深不可测。



    孟贵人定定看着她,“娘娘智计无双,定然有其他法子的,”地砖的寒意沿着膝盖渗入身子里,冻得人骨头都疼,“娘娘若愿出手相助,臣妾可助娘娘扳倒沐妃。”



    苏鸢挑了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孟贵人有何高招?”



    “沐妃意图谋害陛下。”孟贵人斟酌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嫔妾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偶然听得沐妃同一宫女谈话,那宫女要沐妃毒死陛下。”



    是昭月阁的人。



    苏鸢面色立时沉了下来,安凌陌原先做庸碌无能的傀儡皇帝时,于狼子野心的祁皓而言尚不足为惧。如今安凌陌整顿朝纲,肃清山河,祁皓终究是坐不住了。



    “沐凝兮是如何说的?”苏鸢追问道。



    孟贵人瞧见苏鸢的神色便知哥哥的事儿有了着落,轻声道:“沐妃应下了。”



    昭月阁的手段她是清楚的,无孔不入。苏鸢慌了神,霍然起身,瞥见地上跪着的孟贵人,又缓缓坐下,竭力平静地说道:“孟贵人放心,孟大人的事本宫一定竭力周旋。”



    孟贵人叩首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抬眸望一眼魂不守舍的苏鸢,低眉道,“臣妾告退。”



    孟贵人退了出去,苏鸢侧首问画棠,“陛下现在何处?”



    画棠连忙道;“陛下今日在骁骏园和诸位将军射箭,”又宽慰道,“娘娘别急,孟贵人不也说是几日前的事情吗?陛下如今安然无恙,必然是有所防范,娘娘稍安勿躁。”



    苏鸢皱了眉,沐凝兮既然有了谋害天子的打算,留在宫中便始终是个祸患,不得不除,沉声道:“去骁骏园。”



    骁骏园是天子宫内骑射的场所,园子里奔腾着数匹骏马,马背上是身着明光铠的将军们,引弓射箭。



    安凌陌箭法稀松平常得很,远远地坐着饮酒,望着园中马蹄踢踏扬起的黄沙。



    苏鸢遥遥望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园子中来回穿梭,剽悍健硕,扬蹄长嘶一声,清亮辽远,听声音便知是一匹千里良驹。马背上的人更是英武不凡,明光铠、兽面吞颜盔,腰间束了革带,挽弓如满月,羽箭应弦而出,正中靶心,例无虚发。



    只是离得远,瞧不清楚面貌,“那人便是靖国将军楚归淼?”苏鸢回首问画棠,想也想得出来,京城的武将都被富贵锦绣泡酥了骨头,哪儿还有半分这般弓弦射汉月、马蹄踏胡尘的气势?



    画棠犹豫了一阵子,“应该是了,奴婢也不曾见过靖国将军。”



    忽然瞥见李愿骑了一匹白色的马缓缓到了众人中央。



    李愿小心翼翼地勒住了马,高声喊道:“传陛下的口谕,诸位今日尽可大展身手,策马引弓,一教高低,谁能拔得头筹便可向陛下讨一道恩旨。”



    说罢,众将士欢呼雀跃,驱了马在园内飞驰,李愿忙拍了拍马屁股,战战兢兢退出了场地。



    苏鸢在一旁也听了个大概,回首吩咐画棠,“去寻一套战甲,再去牵匹马来。”



    画棠一惊,“娘娘要做什么?”



    苏鸢催她,“快去。”



    ————————



    骁骏园一时马匹嘶鸣、羽箭离弦之声不绝于耳。



    安凌陌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仰首将杯中的玉楼倾一饮而尽。



    李愿执起酒壶替他斟满,含笑道:“陛下看一阵子便回宫吧,这骁骏园飞沙走石的,陛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安凌陌蹙了眉,歪头看他,“再啰嗦将你扔到场上做靶子去。”



    李愿闻言慌忙噤了声。



    安凌陌仰首饮一杯酒,心底依旧是烦躁。回了紫辰殿,便得同沐凝兮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得躲着替孟昭磲求情的孟贵人,还有苏鸢……。



    想到苏鸢,捏着杯子手又重了几分。



    出神的空当,忽地传来一片叫好声,安凌陌忙抬眸望去,一众将军都退到了一旁,场上只余了两个人,一个是楚归淼,一个是一名普通士卒。



    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士卒,战甲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兜鍪几乎遮住了眉眼,跨下一匹棕色的马也是瘦骨嶙峋的,瞧着可怜。箭术却是出神入化,能同威名赫赫的靖国将军拼个高下。



    李愿皱眉道:“哪里来的小兵,忒不懂规矩,”又往场上望了片刻,咬着手指思索着,“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子眼熟得很,跟哪儿见过似的。”越想越想不起来。



    安凌陌面色阴沉,凝望着场上的人,恨恨吐出两个字来,“苏,鸢。”



    “对对对,就是皇后娘娘,”李愿恍然大悟,瞥见安凌陌面色不善才低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在这儿?”



    场上苏鸢扬起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绕着场子逡巡。场地中一共十个靶子,她的白色羽箭和楚归淼的赤色羽箭皆命中靶心,各自箭袋中都只剩了一支箭。



    楚归淼含笑望她一眼,取箭引弓,对准了一只靶子的靶心,靶心上已密密麻麻地插了五六支箭,众多箭圈出了一片狭小的空间,若能不触及其他箭尾端的箭羽,将这最后一箭射入那方狭小的空间,也算是技高一筹。



    苏鸢搭箭挽弓,亦对准了一只靶子的靶心,她在楚归淼右侧,瞄中的靶子却在他靶子的左侧,彼此交错。



    楚归淼松了手,苏鸢亦松手,两声弦响几乎是在一瞬。



    苏鸢的箭径直穿过楚归淼的箭身,带着他的箭射中正中靶心。



    场上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楚归淼回首望着苏鸢,眸若寒星,拱手含笑道:“小兄弟箭术出神入化,远比在下高明。”说罢踢踢马肚子掉头走了。



    苏鸢怔了片刻,下马径直走到安凌陌身前跪下,叩了首。



    安凌陌身子往前倾了倾,盯着她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苏鸢挺直了脊背跪着,不卑不亢,“来向陛下讨那道恩旨。”



    安凌陌面色沉郁,冷声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苏鸢正欲言声,身后忽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陛下请恕微臣多言,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何必拘泥于尊卑贵贱?陛下军中有如此能人,臣替陛下贺。”是楚归淼的声音。他只道安凌陌是嫌弃她出身卑微,不肯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