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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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昭华

    内务府给安明月拟的封号是昭华,皓月昭昭,流光华焕,安凌陌甚是满意。



    坤极宫里,苏鸢坐在一张黑漆五围罗汉床上摆棋,榧木棋盘上经纬交错,黑白分明。



    杜施敏哈腰进来,近前来扎个千儿,“娘娘找奴才?”



    静了片刻,“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苏鸢盯着棋盘,勾了唇浅笑,一个清丽绝伦的侧影映得富丽堂皇如坤极宫都失了颜色,杜施敏掀起眼皮子瞧着,也不由地有些发怔。



    “再有三五日就是除夕了,琐事多,公公须得多费心了。”莹白透亮的云子“吧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杜施敏回过神来,慌忙低了头,微咳一声,笑着说道:“这是奴才的本分,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奴才了。”



    苏鸢神态自若道:“还有咸福宫那边,韩姐姐如今身子虚弱,公公多照顾着些。”



    “娘娘放心,陛下早已交代过了,韩妃娘娘的吃穿用度,样样都精细着呢。”杜施敏笑得谄媚,躬着的身子直了些。



    约摸是未时,日头正好,寒冬腊月的天气,硬是照得庭院里那株桃树都要暖融融吐出叶来。日光经窗纸筛过,落至屋内已有些模糊了。



    苏鸢将手中的棋子撂回棋笥,深深看一眼杜施敏,“韩姐姐心直口快,之前对公公难免有怠慢、得罪的地方,本宫代姐姐给公公赔个不是。”



    杜施敏闻言一惊,连忙跪倒在地,“奴才惶恐,奴才万不敢对对韩妃娘娘有怨怼之心。”



    苏鸢瞥他一眼,端了茶杯起来,用茶盖拨着茶叶子,细细抿了一口,“公公真以为买通稳婆谋害后妃的事情天衣无缝了吗?”声音轻轻的,落在杜施敏耳中却是一道惊雷。



    地上凉,杜施敏下意识往暖炉旁缩了缩,心眼子转得飞快。他笑嘻嘻地抬起头来,“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听不明白。”



    苏鸢笑了,若是教她一句话唬得尽数招了,便不是修炼多年的内务府总管了。将茶杯搁在小桌上,“公公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日益长进了。”



    “娘娘说笑了。”杜施敏赔着笑,心突突突地跳着。



    苏鸢依旧不愠不火,轻抚着腕上的赤金掐丝的手镯,“倒不如本宫把那稳婆请来,一起同公公到陛下跟前说个明白。”抬头,凤目紧紧盯着他。



    杜施敏心中叫苦,笑得却甜,“娘娘睿智果决,这些小事就不必惊动陛下了。”



    正好玉竹端了热茶过来,杜施敏赶忙爬了起来,抢过玉竹手中的沉香木托盘,亲自将茶盏搁到苏鸢身侧的桌上。



    “这事儿奴才也是没法子,沐妃娘娘那么个跋扈的性子,事情既然已经说给奴才听了,奴才若是回绝了,在这宫里哪还混得下去?”杜施敏又跪回去,可怜兮兮地诉起苦来。



    “谋害皇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公公不会不知晓吧?”苏鸢看着他,神色严峻。



    杜施敏着急了,忙道:“娘娘明鉴,奴才没有半分谋害韩妃同公主的心思,只负责将那稳婆领进来,一两银子都不曾收过。”



    呼天抢地的,倒真像是蒙冤甚深一搬,滑稽得很。



    苏鸢轻声道:“一两银子都没收?”身子往前倾了倾,有些怜悯地看他,“公公这生意可亏大发了。一旦东窗事发,沐妃定然推了公公出来做替罪羊,公公却一点儿油水都没捞着,多不值当呀。”说罢,身子又向后收了回去,目光深不可测。



    杜施敏咬咬牙,一个叩首,“请娘娘救奴才性命。”



    苏鸢心满意足地看他,“与虎谋皮,哪有能全身而退的。公公悬崖勒马,方能自救啊。”



    杜施敏眨眨眼,“请娘娘示下。”



    静了一小会儿,“公公知道那稳婆在宫外的住处吗?”



    



    勤政殿内,安凌陌跪坐案前,翻着朝臣的奏表。



    孙蕴典垂首跪坐一旁,嗅着室内沉闷闷的熏香有些困倦,眼皮子直打架,身子微微晃着下一瞬便要栽倒一样。



    安凌陌忽地拍了桌案,高声喊道,“好!痛快!”



    孙蕴典被吓得一激灵,瞬间睡意全消,茫然看着安凌陌,“陛下,怎么了?”



    安凌陌一面含笑看着手中的奏表,一面道:“魏国举兵犯我雍州,教靖国将军楚归淼杀得溃不成军,还生擒了魏军的一员大将柳靖离。实在是大快人心,我大燕同北魏连年交战,何时赢得如此痛快过?”



    孙蕴典笑嘻嘻地拍着马屁,“楚将军乃岳鹏举、陈庆之一样百年难遇的名将,陛下有臣如此,何愁江山不稳,一统中原也是指日可待啊。”



    安凌陌心情好,回首笑着看他一眼,“你还知道陈庆之?”



    孙蕴典笑笑,“奴才入宫前读过两年书,不敢在陛下跟前卖弄。”一脸谄媚。



    楚归淼上的奏表上写着年后要入京面圣,亲述战情,安凌陌吩咐道:“传朕的旨意,靖国将军楚归淼回京之日,百官郊迎。”



    孙蕴典恭声应一句“是”。



    门上的帘子动了动,李愿一个闪身进了屋子,挑在暖炉跟前跪下,“陛下万安。”



    安凌陌笔上蘸了朱砂,在奏表上批阅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带了笑意问:“什么事儿?”



    李愿抬眸瞥一眼孙蕴典,踌躇了一阵子,复又垂首道:“祁将军的事。”



    安凌陌面色瞬时阴沉下来,捏笔的手顿住,唇角蔓上一抹冷笑。他都忘了,他大燕百年难遇的名将不止一个楚归淼,还有一位战功赫赫的祁皓。



    侧首对孙蕴典道:“你先退下吧。”



    孙蕴典应了一声,起身却行出了勤政殿。



    安凌陌提笔在奏章上批阅着,轻声问:“都查清楚了?”



    李愿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同祁将军确实早就相识。”说罢偷眼看他的神情。



    果然。安凌陌放在案上的左手握成了拳,依旧低眉看着奏表,淡声道:“继续讲。”



    李愿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是凉州人氏,景宁元年,魏军攻破凉州城,杀人屠城,三日不绝。当时太后任祁皓为将驰援凉州,皇后娘娘九死一生之际便是得祁皓相救。”



    景宁元年,他父兄惨死,她家破人亡。



    安凌陌手中的笔终于停住,皱了眉,苏鸢曾同他说她家破人亡之际被一隐士高人救走,原来都是假的,她瞒下的那段过往,里头究竟有着怎样的情愫。



    李愿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自幼在祁皓府中长大,祁皓教她剑术刀法,叫她去杀人,娘娘十三岁第一次杀人,之后便做了祁皓府中的杀手,成了他党同伐异的工具。”李愿说罢,殿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安凌陌捏着笔,怔忪望着案前竹节博山炉上的一袅轻烟,笔上的朱砂滴在奏表的空白处,像极了美人额间的朱砂痣。



    “千真万确?”



    李愿正认真打量着安凌陌的神色,闻言愣了一下,忙道:“奴才派了不少人多方查探,千真万确。”



    安凌陌怔怔地应了一声,似是一声轻叹,要将炉上的轻烟吹散。



    “此事若透出去一个字,朕揭了你的皮。”又仿佛忽地魂魄归位了一样,瞪着李愿狠狠说道。



    李愿忙道:“陛下放心,奴才知道轻重,定然守口如瓶。”



    安凌陌又是方才的怔忡,心底是理不清的千头万绪。



    



    杜施敏前脚刚走,苏鸢便教黛兰拿着杜施敏写的地址去寻那稳婆了。以沐凝兮的狠辣,定然要杀人灭口,得赶快找到那稳婆才是。



    苏鸢起身,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教玉竹去取她的金红凤纹镶边翻毛斗篷来。



    画棠问道:“娘娘这是要去见陛下?”



    苏鸢漫不经心地答着:“去咸福宫瞧瞧韩姐姐。”



    玉竹抱了斗篷过来,一边替她穿好,一边含笑道:“娘娘今儿早起不就去看过了吗?”



    画棠递了一只手炉过来,笑说:“娘娘不是去瞧韩妃的,是去瞧昭华公主的。”



    苏鸢唇角不由扬起笑意,“七八天大的小人儿,小小的,白白的,见了旁人都绷着脸,唯独见了我就咧着嘴笑。”接过手炉拢入袖中,“鬼精鬼精的,难怪陛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画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娘娘喜欢便自己生一个,陛下指定更加宝贝。”



    苏鸢红了脸,轻声斥道:“口无遮拦的,再乱说罚你三个月的月例。”



    画棠连忙道:“奴婢知错了。”目光盯着苏鸢依旧是笑,上前来扶着她出了屋子。



    一路乘着步辇到了咸福宫,苏鸢轻轻进了屋内,解下斗篷给了画棠。



    韩妃倚在床上,小口喝着一碗人参乌鸡汤,见着苏鸢进来忙招呼她过来,“还以为你明日再过来呢,”望一眼暖炉,“坐过来,这儿暖和。”



    苏鸢坐在床旁边的一个绣墩上,轻声问:“小公主呢,睡下了吗?”



    “没有,奶娘抱着在偏殿玩呢,”韩妃将小碗搁下,有些不满道,“成日惦记着她,比待我都上心。”



    “姐姐同她吃哪门子醋,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经。”苏鸢拍着韩妃的手,柔声劝慰,言罢便起身披了斗篷往偏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