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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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初雪

    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季节,花团锦簇如御花园也只余了遍地的菊花。



    天气冷,苏鸢裹了白底绿萼梅的披风,缓步走在甬道上,“韩妃那边去瞧过了吗?”



    画棠低声回话,“瞧过了,一切安好,娘娘放心。”



    “再有一个月韩妃也该临盆了,教咸福宫侍奉的宫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出一点差池本宫揭了他们的皮。”苏鸢冷着脸说完,听到有人轻声笑着。



    回过头去,沐凝兮正捏起帕子掩着唇袅娜走了过来,眸底的笑意瞧着便教人生厌。



    “皇后娘娘好大的气势,母仪天下的人果然今时不同往昔了。”沐凝兮围着苏鸢绕了一圈,捏着帕子上下打量着。



    苏鸢一眼望见她腕上的一对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镯,精美绝伦,是件稀罕物,一看便知是安凌陌赏的,教沐凝兮小家子的女儿炫富一般亮闪闪地露在外头。



    苏鸢瞧着有些不舒服,冷下声音道:“沐妃这对镯子做工甚是精良,是陛下新赏的吧?”



    明知他们不过逢场作戏,心底依旧是别扭,这便是嫉妒了吧。



    沐凝兮转着左腕上那只镯子,扭捏一笑,“陛下说嫔妾手生得好看,同这对镯子相得益彰,赏给了嫔妾。戴着玩罢了,哪儿及得上娘娘的凤钗好看。”



    苏鸢弯唇一笑,发间的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轻晃着。



    沐凝兮环顾一圈,“韩妃呢,怎么没同娘娘一起出来赏花?”她缓缓俯身摘了一朵大红的菊花,纤白的手将娇艳的花瓣一片一片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韩妃怀着身子,自然要在宫中静养,比不得沐妃自在。”苏鸢望着她,眸光清冷。



    沐凝兮忽地将手中的花掷在地上,一脚踏在上头,走至苏鸢身畔,含笑低声道:“苏鸢,你说我们是不是无趣得很,明明已是不共戴天了,屡次见面还这么装腔作势地寒暄着。”



    苏鸢似笑非笑地盯她许久,亦压低了声音,“你想怎样?”



    “要斗便头破血流地斗一场,不痛不痒地耍弄着唇枪舌剑,忒没意思。”浅笑看着她,眸底是挑衅的意味。



    沐凝兮轻抚着右手小指上的护甲,“韩妃真是好福气,陛下子嗣淡薄,偏教她第一个怀上孩子,今后定然贵不可言。”



    苏鸢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冷声道:“你若敢打她的主意,我定将你挫骨扬灰。”眉宇间尽是狠戾之气,染了血,寒气瘆人。



    白骨堆出来的杀气,骇人心魄。



    沐凝兮毫不在意地笑笑,又贴苏鸢近了些,“祁将军府中杀人如麻的一柄刀,气势果真凌人,”举起手臂将腕上的镯子在苏鸢眼前晃了晃,“只是如今身在皇宫,你纵是贵为皇后,也不过一个陛下弃如敝履的女子。”



    沐凝兮冷笑,安凌陌予她的宠冠六宫虽是掩人耳目,却也是阖宫皆知的。



    上次紫蝶从紫辰殿回来说陛下教苏鸢跪着回话,厌弃如此,她拿什么跟自己斗?



    “这偌大的御花园只你我二人,你说我若是突然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去同陛下说是你推我的,娘娘猜陛下会怎么做?”沐凝兮轻声说着,志在必得。



    苏鸢皱皱眉,从发间取了一支金簪下来,一把戳在沐凝兮大腿上,血登时流了下来,瞬间洇湿了沐凝兮一袭秋香色的宫装。



    沐凝兮痛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鸢。



    “何必如此麻烦,你带了本宫的簪子去,铁案如山。”苏鸢眸底一抹讥讽的笑意,轻轻启唇说道。



    沐凝兮恨恨瞪着她,眼刀子要将人千刀万剐,“你……”



    苏鸢淡淡嘱咐道:“画棠,扶沐妃娘娘去紫辰殿。”看都不看沐凝兮一眼,回身便走。



    画棠低声应一句“是”,走到沐凝兮跟前刚伸出手去便教一把打开,“滚开。”



    沐凝兮亦是回身,由紫蝶搀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紫辰殿内,安凌陌伏案批阅奏疏,赵国公一去,朝堂之上的赵家势力土崩瓦解,他再不是教人捏圆搓瘪的傀儡皇帝。换来的,是满案堆成山的奏表。



    李愿侍立一旁,见着沐凝兮一拐一拐地走了进来,腿上还沾了血迹,忙迎了上去,“哎呦,娘娘这是怎么了?”



    安凌陌抬眸,沐凝兮福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千万为臣妾做主啊。”



    他将笔扔进青花缠枝纹的笔洗中,皱眉问:“腿怎么伤成这样?”



    沐凝兮眼眶已蓄了泪,“臣妾今日同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偶遇,吵了几句嘴,皇后便摘下发簪伤了臣妾。”



    这才是她,无畏无惧,刚决果断。安凌陌闻言心中不由莞尔,眉头却紧紧攒着,肃然道:“赶快请了太医来处理伤口,其余的事容后再议。”侧头递给李愿一个眼色,李愿忙往太医院去了。



    安凌陌走下阶来,扶了沐凝兮在一旁的美人榻上躺下,“皇后一贯贤淑恭顺,你同她说什么了,教她如此鲁莽出手伤人?”



    沐凝兮撅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哪知皇后娘娘便生气了。陛下不为臣妾做主,只怕日后宫中法纪荡然。”



    安凌陌在她身边坐下,苦笑道:“苏鸢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你又的确出言顶撞,她教训宫嫔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啊。”



    沐凝兮眨眨眼,问道:“陛下是要偏袒她了?”



    安凌陌柔声劝道:“怎会,朕本欲立你为后,怎料教她抢了后位,朕绝不会再亏待于你了。”



    “她伤了你的腿,朕便禁了她的足,你腿伤不好,她便不许出宫,”嘴角一勾,轻笑道,“如何,可还算解气?”



    沐凝兮扬起笑意来,媚眼如丝。



    



    入冬了,天空飘了小雪,落在琉璃瓦上,露出若隐若现的明黄色。



    苏鸢躺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棋谱,一侧是一座暖炉,染着上好的银骨炭,身子暖融融的。



    廊庑下的宫人掀了门帘起来,韩慕清挺着肚子迈入屋内,解下缀了白狐狸毛的披风。



    苏鸢瞥见,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嗔怪道:“姐姐身子不方便,怎么过来了?”一边扶着她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塞了两个秋香色素面锦缎迎枕到她身后,扭头吩咐人将那暖炉移了过来。



    韩妃轻轻笑着,“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况且太医也说了,走动走功对胎儿也是有好处的。”



    “这还下着雪呢,路上湿滑,万一一个不留神摔一跤呢?”苏鸢握她的手,凉凉的,忙教玉竹沏了热茶过来。



    韩妃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你都被陛下禁了大半个月的足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苏鸢哼笑一声,“陛下金口玉言,沐妃腿上一日不痊愈,我便一日不得出这坤极宫,哪儿由得得我呢?”她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胳膊支在床上的小桌上。



    韩妃沉吟半晌,“以沐凝兮那奸滑蛮横的性子,十有八九是故意为难你,腿上的伤早该好全了。”捧了茶杯捂着手。



    “禁足便禁足吧,她也装不了一辈子,我这几日可是乐得清闲。”苏鸢低头啜一口茶,含笑道。



    韩妃捏捏她的脸,“难为你想得开,本以为你会为陛下难受上一阵子呢。”



    苏鸢面上的笑意微不可觉地滞了一下,又想起沐凝兮腕上那一对明晃晃的金镯子。



    韩妃看了看暖炉中的银骨炭,“原本还怕她教唆内务府的人苛待你,如今看来,是我多心了。”



    苏鸢微哂,“姐姐放心,杜施敏是个伶俐人,泥鳅一样,哪里肯平白得罪人。况且我已是皇后,他们不敢的。”



    韩妃点点头,“到年底了,今儿个是腊月初四,最迟腊月二十四,陛下一定解了你的禁足令。”



    “你再有十天半个月便要临盆了,只盼我到时能去看你。”苏鸢支着下巴看她。



    韩妃浅浅一笑,“来看看你我也该回去了,每日一碗苦得要命的安胎药,今日还未服过呢。”韩妃说罢起身,一旁侍女慌忙扶着。



    苏鸢望了望窗外,细细的雪依旧漫天飘着,“雪天地滑,教抬步辇的宫人千万小心着些。”



    “知道了,”韩妃重新披上披风,轻声回道。



    有人掀了帘子起来,韩妃众星拱月地迈出屋子,外头的雪沫子打着旋儿扑了进来,韩妃一袭白色披风溶入庭院的一片雪白中。



    



    到了酉时,小雪逐渐停了,天是昏黄的颜色,映得窗纸都是一抹昏黄,似乎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雪。



    苏鸢出神地望着门上那帘子,神思飘渺,那帘子却忽地动了动,被一把掀开,安凌陌进了屋子。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在暖炉旁暖了暖身子,便坐过美人榻上来挤她。



    苏鸢回神,也不起身,懒懒地说一句,“参见陛下。”



    安凌陌柔声道:“还生朕的气呢?朕当时只是为了敷衍她,谁成想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苏鸢长长叹息,轻轻看着他,忽然道:“顾全大局,陛下做得没错。人一生都是在选择和牺牲,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安凌陌一把抓了她的手腕,认真道:“鸢儿,只要你愿意,朕即刻带你出宫,双宿双栖,朕选择的永远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