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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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供词

    景宁十五年中秋当夜,进京为天子贺寿的邵陵王率兵三万攻入皇城,纵火烧了含元殿,同天子的羽林卫短兵相接,血流成河。



    最终,这场大燕开国以来最骇人听闻的叛乱以邵陵王三万荆州军尽数伏诛收场,只是皇宫羽林卫亦是死伤无算。



    第二日,宫内的火终于被扑灭了,含元殿被毁得不成样子,只余了断壁残垣,可惜了一派富丽堂皇。



    安良甫被囚在宫中一间废弃的屋子里,绳索一头拴在墙壁铁环上,一头死死缚住他的手足,走不出三步远。



    安良甫阖目跪着,气息奄奄,头发蓬乱不堪,面容削瘦,沾了血污。



    屋内窗上挂满了厚厚的黑布,见不得一点儿的光,如堕地狱。直到门被“吱呀”一声徐徐推开,日光直直照了进来,安良甫方睁了眼眸,眯眼瞧着来人。



    一束光,连飞舞的尘埃都瞧得真切,却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安良甫只知他冷冷地看着自己。



    又有四个内侍进来,将屋内的灯一一点着,复又阖上门退了出去。



    “陛下。”安良甫声音沙哑地唤道,灯火通明,安凌陌胸前的团龙图样在明灭不定的灯火中有些诡异。



    安凌陌一步步走至他跟前,垂眸打量他,眸光深邃,不知喜怒。



    安良甫满身的血迹,依稀能看见战袍上繁复精致的刺绣,胸前缀了罕有的赤血珊瑚,饮过人血,愈发艳丽。



    安凌陌勾唇轻笑,“你到底是按耐不住了。”



    “陛下怎能容得下一个觊觎他皇位的人?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安良甫轻轻张口,抬头盯着安凌陌道。



    安凌陌蹙眉,“强词夺理,要怪便怪你惦念着不该惦念的东西。”



    安良甫忽地动气,挣得腕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这江山本就是我的。我父王乃先帝长子,长幼有序,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我父王,我本应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子,”冲着安凌陌恨声道,“安凌陌,焉知不是你勾结太后,弑杀兄长,爬上皇位。”



    安凌陌轻哼一声,不屑一顾道:“若真是如此,你岂能裂土封王,平安活至今日?”



    安良甫咬了唇,不作声,一昧盯着他看。



    “谋朝篡位,这是万死难赎的大罪,朝臣群情激愤,要朕将你五马分尸。”



    安凌陌声音愈来愈轻,那一句五马分尸带着寒意钻进安良甫耳朵里,安良甫面色瞬间变得惊恐万分。



    安静了许久。



    安良甫眸子发红,仰首唤道:“六叔……”



    安凌陌微微转了身子,负手看着壁上的灯,“血肉至亲,何以沦落到这步田地。”低声叹息。



    “六叔真要取我性命吗?”安良甫眸底有泪意,“当年寒冬之时,六叔落水,千钧一发之际,是父王毫不犹豫地相救……”



    “六叔若还记得这点恩情,但求饶小侄一命。”安良甫心中酸涩,一个叩首,险些落下泪来。



    安凌陌冷眼看着,心底生厌,引兵造反的是他,叩首求饶的也是他。安良甫兵入皇宫的时候何尝不是想置他于死地?事败了便声泪涕下地装可怜,忒没骨气。



    安凌陌惺惺作态道:“先帝子嗣凋零,皇室之中,唯余你我叔侄二人,朕也不忍见你送掉性命。只是朝中大臣屡屡上奏,朕也招架不住。”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瞥见安良甫面色灰白,话风忽地一转,俯低身子,在他耳畔低声道:“如今,唯有一法可保你性命。”



    安良甫眸中精光闪过,忙道:“六叔请讲。”



    安凌陌自袖中取了一张纸出来,展开递至安良甫眼前,“白纸黑字,你画了押,性命无虞。”



    纸上是一笔工整的钟王小楷,是一份供词。



    大意是说太后薨逝那日,安良甫举剑欲杀苏鸢,太后疼爱苏鸢舍命挡下一剑,伤在心口,回天乏术,安良甫仓皇离去。太后死前顾念皇室凋零,留下遗命教皇帝务必保全邵陵王。哪知安良甫鬼迷心窍,勾结阮轻痕,领了一众朝臣来枸陷天子,苏鸢感念太后舍身相护之恩,不愿言穿真相,亦不愿天子蒙冤,遂揽下死罪。



    安良甫神情一点点僵住,眸底泪意也一点点消散无踪。



    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满篇都是为苏鸢脱罪之言,我若认下,如何能保住性命?”



    “太后留有遗命,谁敢违拗。”安凌陌漠然说道。



    安良甫思量一阵,“瑾嫔娘娘以谋杀太后的死罪入狱,赵国公为首的朝臣不断施压,陛下无计可施,这份供词是为了救瑾嫔娘娘出狱吧?”他面庞削瘦得厉害,笑起来甚是古怪。



    安凌陌眯起眼看他,不置可否,只目光凌厉,“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安良甫想到什么,笑意隐去,恨恨看着他,“刑部尚书柳呈远的说辞,还有阮轻痕留的信,都是你安排的?”



    见安凌陌不言声,安良甫便知自己说得不差,顿时怒火中烧。



    “安凌陌,你坑我!”猛地站起身子直欲扑到他身上去,却被手上的绳索死死扯住。



    “若非你怀有不臣之心,朕如何坑得到你?”阮轻痕出狱的消息是他教柳呈远说的,阮府的那封信也是他写的,他算无遗策,就是为了诱导安良甫起兵谋逆。



    中秋夜那一战何其残烈,杀声四起,胜负难料。他孤注一掷,赌上江山性命,博一个机会,一个救苏鸢的机会。



    幸好教他赌赢了。



    造反是死罪,安良甫是贪生怕死之人,为了活命,定然宁愿认下误杀太后的罪名。



    “你认罪画押,朕免你死罪。”安凌陌目光森冷地看着他,“苏鸢若活不了,朕一定杀了你。”



    安凌陌提步欲走,不忘扭头丢下一句,“朕说到做到,你自己掂量。”说罢,推门出了屋子。



    安良甫怔忪看着那份供词,双手死死攥着,青筋都跳了起来。



    门忽地又被推开,进了四名内侍,将方才点着的灯又一一吹熄,鱼贯出了屋子,复又关好了门。



    又陷入一片黑暗,可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