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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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傀儡

    大理寺死牢之内,高高的铁窗投下一痕惨淡的夕阳,在阴森晦暗的牢房中是垂死的颜色。



    苏鸢着一身素白寝衣,金簪玉钗尽数拆掉,泼墨长发覆在肩上,她倚在壁冰冷的墙上仰首望着夕阳余晖,寒气贴着脊背渗入身子,冻得人心慌。



    狱卒将牢门打开,一袭黑色斗篷走了进来,不染纤尘的白底皂靴在距苏鸢一丈远处堪堪停住,来人将斗篷帽子摘了下来。



    “没想到最先来看我的,竟是大人。”苏鸢回眸瞥一眼阮轻痕,唇角还能扬起三分笑意。



    阮轻痕含笑道:“娘娘原以为是谁?陛下?”环顾四周,地上到处是斑驳的干涸的血迹,经年累月,成了可怖的暗褐色,巴掌大的牢房不知死过多少人,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昔日的瑾嫔娘娘便倚着青灰的墙壁看着落日余晖,眸光清明。夕阳落在她面颊上,衬得她绝美的容颜近乎诡谲的透明。一朝由不日封后的妃子跌至阶下死囚,前朝为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她却是不悲不喜,恬淡得不可思议。



    阮轻痕出神间,忽闻苏鸢道:“大人是来耀武扬威的?还是落井下石?”



    轻笑一声,“离间君臣是何等罪名,我如今已是千夫所指的叛臣,朝不保夕,如何还敢讽笑娘娘?”轻阮痕自袖中摸出一把泥金折扇来,徐徐打开,扇面上是王羲之的字。他朱衣玉带立在污秽不堪的死牢中,照旧是一派陌上人如玉的风流。



    “大人在朝堂上虽无立锥之地,可凭借昭月阁的手段,阁主依旧可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逍遥快意,何必为祁皓铤而走险?”苏鸢定定看着他。



    阮轻痕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挑了挑眉,“娘娘为大燕江山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谋害太后的死罪都敢一力担下,让我等乱臣贼子实在汗颜。”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一念及百般谋划功亏一篑,面色不由阴了三分。



    “阮大人三年前便开始布局,先是帮陛下毒害太后,再将邵陵王请回金陵,太后毒发身亡,大人勾结邵陵王以弑母之名逼陛下退位,再拥立邵陵王登基为帝,”苏鸢云淡风轻地说着,一直遥遥望着窗外,“朝野上下人心浮动,祁皓正好借勤王之名兵发金陵,江山唾手可得。”回首望住阮轻痕,眸底不起半点波澜。



    “我说的可对?”



    阮轻痕轻声道:“分毫不差。”



    苏鸢轻声赞道:“王公大臣、天潢贵胄皆为大人手中棋,经纬天下,好气势。”这盘棋终究是输给了她苏鸢,她眯了眼,眸底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弑杀太后是要凌迟车裂的死罪,她身处死牢甘之如饴,阮轻痕走至苏鸢身侧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问:“娘娘拼上性命都要护住大燕江山,不只是因为恨祁皓吧?”



    苏鸢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凝住,抬眸轻轻浅浅地看着阮轻痕,秋风卷了枯叶飘入牢中,不知冷暖悲喜。



    许久,阮轻痕直起身子,重新将斗篷帽子戴好,“微臣告退,娘娘好生珍重。”



    国丧期间,皇城一片缟素,内务府的棺木刚刚完工,太后便躺了进去,待大殓完毕,灵柩停在了慈宁宫,依制,停灵四十九日下葬。



    勤政殿,赵国公老态龙钟地跪在阶下,双手捧了奏表奉于天子面前,待李愿接过奏表呈了上去,伏地叩首。



    安凌陌打开奏表扫过一眼,皱了眉头,“啪”地一声扔在案上,“赵国公这是何意?”



    赵国公生得胖,一身丧服被撑得满满的,趴在地上像个白面馒头。



    赵国公咬了牙说道:“太后遇害惨死已十日有余,微臣联名朝臣三十七人,叩请陛下立即处死罪妃苏鸢。”他刚过不惑之年,鬓间已生了白发。



    安凌陌端起一旁的茶轻啜一口,漠然道:“朕前几日已下诏,此事另有隐情,待朕查明真相再作定夺,”将茶杯搁回案上,“国公回府静候,朕一定给赵氏一族一个交代。”



    赵国公红了眼,愤然道:“苏鸢胆大包天,刺杀太后是不争的事实,当日在场朝臣皆可作证,还有何隐情可言?”



    安凌陌面色阴沉,一拳砸在楠木案上。江山已是赵氏的江山,满朝文武都在逼他杀了苏鸢。



    赵国公不依不饶,直直望着安凌陌,“太后是陛下嫡母,抚育陛下十余年,恩深义重。奸人不除,太后九泉之下英灵难安,陛下何忍呐!”



    安凌陌神色阴晴不定,静了半响,唇边隐隐有诡异的笑意,轻声道:“国公稍安勿躁,此事甚为蹊跷,还是查个水落石出的好。”



    赵国公又叩了三叩,扬声道:“陛下三思,陛下若执意要包庇杀害太后的凶手,天下人只怕会议论陛下耽于美色,昏聩不堪。”抬首瞪着龙椅上的天子,目若鹰隼般骇人。



    “赵博,你放肆!”安凌陌气极,厉声喝道,满案的奏疏尽数拂到地上。



    天子盛怒,赵国公照旧不紧不慢地道,“放肆的不是臣,是大理寺死牢中谋害太后的人。陛下理应立刻将其处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赵氏一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一个手无权柄的帝王有何可惧。



    安凌陌又在案上摸了砚台、香炉一一掷了出去,指了赵国公斥道:“朕才是天子,天下生杀予夺尽在朕一念之间,你这是胁迫天子,要篡位不成?”君不君,臣不臣,事到如今,他连心爱之人都护不得。



    赵国公低眉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想为太后讨一个公道,”顿了片刻,继续道,“陛下一日不处死罪妃苏鸢,臣等便罢朝一日;陛下一年不处死苏鸢,臣等便罢朝一年。”



    安凌陌怒火中烧,拧着眉在案上扫一圈,东西都教他扔光了,只剩了一方宝玺。



    安凌陌拿起宝玺掷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磕在赵国公额角上,磕出道口子后摔到一旁。



    赵国公纹丝不动,额上血流如注,面上顷刻布满鲜血,狰狞可怖,血迹滴到雪白的丧服上,雪中红梅一般醒目。



    李愿在一旁不由“哎呦”一声,不知是心疼宝玺还是担心赵国公的伤势。



    赵国公却平静拱了手,“微臣告退。”言罢折身便出了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