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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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册后

    一面菱花镜前,画棠替苏鸢挽着发髻,苏鸢望着妆奁中的那只白玉簪子出神。



    白首不相离,他轻轻浅浅一句话,便教心字已成灰的她有了奢望,有了贪念。帝王家波谲云诡,她这一生更是千疮百孔,可还能求一个举案齐眉?



    柴魁义进屋来,请过安垂首立在一旁。



    “柴公公今日来得早,可是太后有要紧事吩咐?”苏鸢望着铜镜中柴魁义的身影。赵太后这几日都拒不见人,所有指令都是柴魁义传达。



    “太后有事要当面嘱托娘娘,教奴才请娘娘过去。”柴魁义恭声道。



    苏鸢低眉沉吟了半晌,轻声问道:“太后的身子……”



    柴魁义轻轻摇头,这两日连太医都不叫了,已是药石无灵了,能捱几日算几日了,“原先还强撑着打理政事,自那日阮大人来过后,太后她老人家,”柴魁义声音一哽,好半天才道,“奴才瞧着大有一心求死的意思了。”



    柴魁义五十多岁的人了,跟在赵太后身边侍奉了近三十年,眼下在素眠轩哭得老泪纵横,太后只怕是真没几天活头了。



    画棠将发髻挽好,簪了翡翠镂空雕花簪子。



    苏鸢起身,“太后还安在,还在慈宁宫等着,公公这就哭哭啼啼,误了正经事,教太后知晓了难免生气。”



    “娘娘教训得是,奴才失礼了。”柴魁义慌忙用衣袖拭了泪。



    



    一路走至慈宁宫,庭院里木槿花开得赫赫扬扬,阖宫的风光都教它占去,快忘了今夕何夕,快忘了屋内行将就木的人如何的悲凉惨凄。



    今年花胜去年好,可惜明年花更红,知与谁同?



    苏鸢望着艳红如火的木槿心底怅然,轻叹一声提步迈入屋内,垂眸福身行礼,“臣妾参见太后。”



    屋里门窗都关得死死的,有些昏暗,到处都是萦绕不散的药香,六柱万字不断头镶楠木床上,赵太后阖目倚着青玉抱香枕,气息奄奄,形容枯槁,身上覆了湖蓝色叠丝薄衾,闻声缓缓侧过头来,“你来了。”声音有些哑,一碰就碎的枯叶一样。



    苏鸢抬首望向她的眸子,里头是千山鸟飞绝的冷寂,心灰意冷得教人害怕。苏鸢慌忙垂下头去,轻声道:“臣妾恭聆太后慈谕。”



    赵太后静了良久,冲一侧的柴魁义道:“念吧。”



    柴魁义低眉应一声“是”,自窗侧的书案上打开一方匣子,将里头的一道懿旨取了出来,回赵太后床榻旁站定。



    苏鸢见状,屈身跪倒,稽首在地。



    柴魁义清了清嗓子,扬声念道:“中宫凤位空悬日久,朝臣屡上表请立,现瑾嫔苏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其德其行可承宗庙、母天下,今亲授金册凤印,册后,为六宫之主。”



    赵太后要立她为后。



    苏鸢静静伏首在地,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她记得前世来宣这道册后旨意的李愿,她伏首听完,一样是僵在原地,不知悲喜。



    听见柴魁义轻声唤她方回过神来,苏鸢接过懿旨,伏地叩首,“臣妾领旨,叩谢太后恩典。日后定当匡助陛下、掌理六宫,兢兢业业,不敢稍懈。”



    赵太后捏起帕子掩唇轻咳了一阵子,低声道:“坐过来,哀家有话同你说。”



    苏鸢依言在床榻边坐好,目光瞥过太后手中那方素白的帕子,染上了血迹,触目惊心。



    “这几日朝中已有大臣上奏请册立沐妃为后了,奏疏都教哀家压下了,”赵太后皱了眉头,“沐凝兮居心叵测,四处培植势力,只怕哀家两眼一闭,这大燕便随她姓沐了。”



    “争权事小,误国事大。沐妃蛊惑君王,皇帝又是个极糊涂的,不明是非,趁着哀家还活着,将你册立为皇后,哀家一去,好歹有人同她抗衡,不至于教大燕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说着便又咳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柴魁义端了温水过来,苏鸢一面拍着太后背部,一面劝慰道:“臣妾明白,太后用心良苦,臣妾便是拼个筋骨俱碎也不教沐凝兮媚主祸国。”



    赵太后啜了一口水,缓了好一阵子方继续说道:“这些年你的品行哀家是看在眼里的,有才有德,事事以大局为重,足可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臣妾惶恐。”苏鸢轻声说道。



    赵太后轻轻摇头,“皇帝一早便想册立你为后,若不是哀家存了私心,要将这后位留给佩弦,也不会耽搁至如今。哀家命不久矣,日后襄助皇帝,劝谏其亲贤远佞便仰赖你了。”握住苏鸢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咛着。



    苏鸢瞥见赵太后枯瘦如柴的手,心中不忍,“太后言重了,此乃臣妾分内之事,义不容辞。太后应当好好调理身体,太后还未见着韩妃腹中胎儿降世,怎可轻言生死?”



    赵太后唇角泛起笑意,却苦涩心酸得难以名状,“等不到了,”覆在苏鸢手上的手慢慢松开,“哀家乏了,乏透了。只盼着大燕兴盛,好体体面面地去见先帝,去见——”忽地顿住,不再言声。



    话头又是一转,冲苏鸢摆手,“退下吧。”



    苏鸢起身福身,恭恭敬敬地道一句“太后保重身子”,出了屋子,柴魁义一路送了出来。



    屋外太阳毒辣,画棠见着苏鸢出来忙擎伞迎了上去,“娘娘,是回宫还是去瞧瞧韩妃娘娘?”正是巳时,日头烤得青砖要生出烟来,看得苏鸢一阵头晕目眩。



    廊庑下恰有婢女捧了梨木托盘过来,掀帘迈入屋子,留下丝丝缕缕的药香。



    苏鸢回首问柴魁义,“太后连太医都不见了,请脉诊病都免了,这是喝的哪门子药?”



    柴魁义躬身答道:“还是阮大人医头痛的方子,一日三顿,这么些年一直没断过。”



    苏鸢怔然,太后不肯看太医,再加之方才看她的神色言谈都是一心求死的模样,死尚不避,头风病又有何惧,又何须每日一顿不落地喝着这药?



    苏鸢眉头越锁越深,折身再次迈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