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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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锦瑟年华

    景宁十五年三月初四,苏鸢入宫的第三个年头了。



    勤政殿的紫檀木雕螭翘头案上,竹节博山炉熏香袅袅,朝臣的表章堆了有一座小山高,安凌陌趴在桌边把玩着一只白玉兰花簪子——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细腻,篆体铭文“白首不相离”。



    安凌陌唇边笑意温婉,指尖轻抚过那行字,小心将簪子放入一只锦盒中。



    “往素眠轩送去,”是对一旁的一个小内侍说的,“莫教旁人看见。”



    



    慈宁宫,苏鸢、沐凝兮、韩妃、孟贵人坐在两侧的梨木玫瑰椅上,说是请安,每日唇枪舌剑、笑里藏刀地说一阵子话就各自散去,深宫里岁岁年年,向来如此。



    苏鸢穿了天水碧丝绣宫装,淡然笑着,“沐妃腕上这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从前不曾见过,是陛下近日新赏的吧?”



    沐凝兮今日穿了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发间的金玉珠翠更是熠熠生辉,硬生生将一座富丽堂皇的慈宁宫给比了下去。苏鸢说话时正翘着赤金护甲套垂首饮着茶,闻言亦抬眸粲然一笑,“凝兮比不得各位姐姐聪敏,笨嘴拙舌又远离故土,陛下可怜凝兮罢了。”



    “沐妃侍奉陛下勤勉,陛下偏爱一些也是应该的。”苏鸢轻笑,一面跟沐凝兮打着太极,一面说给太后听着。



    这些年来整座皇宫,除了沐凝兮的明粹宫,其余的素眠轩、咸福宫、承乾宫可是寥落得很,安凌陌驾幸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莫说宫里宫外,连远在凉州的祁皓都知道沐妃娘娘宠冠六宫,堪比汉时的飞燕合德。



    韩慕清坐在一旁,一身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望着廊庑下的紫檀六角镂雕宫灯出神,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腰间的梅花攒心络子。孟贵人默然坐着,低眉顺眼,一语不发。



    三年来一切都不曾变过,唯独太后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好了,倚在美人榻上,气色看着很不好,冷冷对沐凝兮说着:“皇帝虽宠爱你,可你总该收敛着些,莫要整日里教皇帝为你又是修楼又是修园子的,大兴土木,劳命伤财,百姓心底难免生怨,大燕如何能长治久安?”



    民怨沸腾,正是沐凝兮求之不得的事儿。轻哼一声,直直看向赵太后,“江南豪绅修个园子都是寻常之事,陛下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修筑园林反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是何道理?”



    太后气得咬牙切齿,恨恨看她,目无尊卑,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分明是蛊惑君王的狐媚子。她若不是顾着祁皓的面子,顾着同皇帝的情分,早治了沐凝兮以下犯上的罪。



    沐凝兮却是得寸进尺,“况且那干小民得大燕庇护方能安居乐业,免于流离,谁心中有怨,便与造反无异,拉出去斩了便是。杀鸡儆猴,还愁耳边不能清静?”



    赵太后瞪圆了眼睛,喝道:“混账话!鼠目寸光,哪里懂什么治国大道!”伸手从一旁的小案上摸来一只瓷杯掷了出去。摔到了地毯上,没碎,连个缝儿都没磕出来,骨碌碌滚到沐凝兮脚边,教沐凝兮站起身子伸脚轻轻踩住,阻了去势。



    苏鸢在一侧慨叹,赵太后的身子果真是大不如前了,三年前掷一个杯子还能险些把她额头磕个口子出来,如今连沐凝兮的裙角都打不到了。



    “时辰不早了,臣妾也该告退了。太后身子不好,还是安心静养为上,宫里的事有陛下自有主张,出不了乱子的。”沐凝兮说罢,一脚将那杯子踢开,昂首出了屋子,真个嚣张得很。



    赵太后反倒静默下来,只是神色凛冽,眸中狠戾。



    苏鸢福了福身,轻声道:“太后身子欠佳,又同臣妾等说了这么阵子话,劳心耗神的,还是安心修养一阵为好,臣妾先行退下了。”



    赵太后摆摆手,阖目皱眉,苏鸢并韩妃、孟贵人便挨次福身退下了。



    



    画棠扶着苏鸢踏出了慈宁宫的宫门,韩妃后脚也出来了。



    苏鸢笑说:“姐姐今日这是怎么了,恹恹不振的,还好太后只顾着和沐妃纠缠,不然又该发难了。”



    缓步往前走着,韩妃浅浅一笑,“近日也不知怎么的了,总是乏得很,有些胸闷,懒得动弹。”



    “看过太医了么?养病如养虎,可万万耽搁不得的。”苏鸢急声道。



    韩妃由侍婢扶着慵懒地迈着步子,“想必是春困秋乏,往年也遇着过,不碍事的。请了太医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必定开些苦得要命的方子交差,受罪的还是我。”



    苏鸢莞尔一笑,“现在知道苦了,以前还巴巴地装病喝了一个月的苦药呢。”



    韩妃含笑瞪她,“小妮子,现在都敢取笑我了。”适才的懒散一扫而空,猛地伸手去挠她腰侧的痒痒肉。



    苏鸢笑着躲开,“是鸢儿说错话了,姐姐大度些,莫要计较了,”待韩妃罢手,方正色道,“说正经的,还是该请太医过去看看,保险些。”



    有微风拂过,摇着房檐下的铃铛,清清脆脆地远去。



    苏鸢的发丝乱了些,韩妃替她理了理,温声说:“鸢儿,这宫里幸好还有你。不然成日围着一个不爱的人,和一群各怀鬼胎的女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都不知余生该如何捱下去。”



    苏鸢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深宫是非之地,鸢儿能遇着姐姐也是三生有幸,今后你我相扶相依,必不能教旁人暗害的。”



    “鸢儿,你与我不同,”韩妃认真看着她,“我此生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在着宫中不过是蹉跎岁月,了此残生。你不一样,你是真心爱慕陛下,就该尽力去求个白首不相离。”



    苏鸢眸光一闪,辩驳道:“没有。”



    韩妃含笑望了苏鸢半晌,伸手捏捏她的脸,悄声道:“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苏鸢浅笑,“姐姐身子不舒服就快回宫去吧,莫耽搁了我赏花,”不忘嘱咐道,“记着请来太医看看。”



    韩妃含笑走开,湖蓝色的衣裳在日光下好看得很,也是婉约佳人,只可惜锦瑟年华谁与度。



    苏鸢望着她走远了,才回首低声问画棠:“我方才脸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