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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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重逢

    苏鸢回眸,祁皓在一丈远外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唇角噙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目光依旧冷冽,同十多年前一般无二。他建功立业、意气风发,她家破人亡、死里逃生,祁皓俯瞰她如同俯瞰一只卑贱蝼蚁一般,她却真真切切地将他放在了心上。



    苏鸢缓缓站起身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她脑海里闪过了千头万绪,仔细想时却是一片空白。她知道祁皓回京述职,却不料能在这深宫中看到他。面前的人丰神俊朗一如往日,却如何看都是逼死她时的狰狞卑劣。



    正当此时,玉竹已带了三五个小内侍过来,一个将黛兰背起,众人在旁侧扶着,七手八脚地往素眠轩走去。



    “画棠,你也去,黛兰视你如长姐,多陪着她些。”



    “娘娘……”画棠有些不放心地望了祁皓一眼。



    “祁将军是护国柱石,忠心耿耿,不必担忧。”苏鸢说给祁皓听的,故意讽刺他。画棠也只得退下了。



    只剩了她和祁皓,静静站着。隔了良久,苏鸢嫣然一笑,“祁将军别来无恙。”脸上戴起面具,霎时无懈可击。



    祁皓却神色动容地凝望着她,轻声道:“鸢儿,我想你了,和我回凉州吧。”陆游、纳兰容若一般的痴情男子,教他演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苏鸢的假面骤地现出了一条裂痕,接着就支离破碎,她恨恨地盯着他。没人比她更清楚祁皓,除却江山,万事万物都入不得他的眼。当初将一心恋慕他的自己送到旁人身边,如今又跑来同她说这番话,是想试探她还是想羞辱她。



    祁皓看她的神色,眉梢一挑,轻笑出声,“一年未见,心思深了不少。”抬手便欲抚她的鬓发。



    于他是一年,于她却是一生,苏鸢不闪不躲,冷声道:“轻侮后妃是个什么罪名,将军多掂量着些。”



    祁皓闻声,手堪堪在她耳畔停住,浅笑一声,收了回去,“微臣僭越了,”望着她冷漠凛冽的神情说道:“阮轻痕和我说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是真要背弃往日恩义,与我为敌吗?”



    眉宇间隐隐闪过一丝狠戾,苏鸢看得分明,前世他逼她自尽的情景历历在目,一想到他说的话,苏鸢就遍体生寒——你再还我一条性命,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她从来都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弃去。



    “将军若一心尽忠,本宫又岂敢和将军过不去。”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祁皓岂肯放下江山,一心为安凌陌戍守边疆?他们注定要你死我活。



    祁皓眉目含情地看着她,“鸢儿,你心里没有我了么?”神色悲戚,石人听了都得动容。



    苏鸢明知他是惺惺作态,却依旧被问得怒不可遏。



    言语如刀,祁皓戳得分毫不差。苏鸢清楚她心里还有他,不然也不会如此恨他。



    世间人事皆是如此,如若真正放下,便是无爱无恨,形同陌路。放不下才会画地自牢,贪嗔痴恨占个遍。



    苏鸢盯着他,恨声道:“我活一日,你便休想染指这江山。”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她也不屑说与他听,人心依旧,再来一次也是枉然。那样的遍体鳞伤,她也不想再来一次。



    一字一句敲碎祁皓面上的虚伪,他冷漠望着她,哼笑一声,“既如此,瑾嫔娘娘今后好自为之,微臣尚有公事,不耽搁娘娘了。”回身便走,步履染风。



    苏鸢亦恨恨别过脸去。



    



    一座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方横匾,书有“阮府”二字,气势非凡。



    祁皓坐在一张矮几前饮茶,阮轻痕把玩着手中的泥金折扇,含笑问:“前朝后宫风起云涌,这形势将军可看清楚了?”



    祁皓抿一口茶,不言不语,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阮轻痕身侧的女子——白色衣衫,素白面具,怀里是一柄长剑。



    阮轻痕了然,轻笑一声,转头对那女子说道:“涿霜,你先退下吧,祁将军信不过你。”



    白衣女子颔首,却行退下。



    祁皓眉心微皱,道:“世人皆道燕国太后独揽大权,皇帝形同虚设,今日一见,”说着说着戛然而止,垂眸啜一口茶才继续道,“的确如此。”



    阮轻痕淡然理了理衣裳,等着下文——祁皓从不说废话。



    果然,“皇帝太后之间却不似外头传得那般势若水火,依我看,太后有让皇帝亲政的意思,只是见他行事荒诞,一时不敢放权罢了。”



    “安凌陌虽行事荒诞,却并不昏庸,再有赵太后在背后调度,恐于将军大计不利。”阮轻痕皱眉道。赵太后还真有指点江山的气度,大燕在她手上十几年也没出什么纰漏。



    祁皓将手中的乌漆小茶盘重重搁在案上,“最可气的是苏鸢,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忘恩负义,铁了心地要和我为敌。”



    祁皓想着她眸底的恨意就生气,阮轻痕却笑出声来,“一个苏鸢抵得过都察院十名御史,安凌陌和群臣眼看要闹翻,她冒雨上谏;安凌陌荒疏政务,也是她直言劝谏;还有裁撤凉州冗兵,省下饷银赈济百姓的提议……”看着他愈来愈黑的脸色,阮轻痕笑得愈发开心,“祁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人果真不同凡响。”



    祁皓面露狠色,“养虎遗祸,不得不除了。”



    阮轻痕沉默半晌,“舍得吗?”他看得出祁皓待苏鸢不同于旁人,多少是有点儿喜欢她的。



    “皇图霸业、天下江山,谁都挡不得!”祁皓咬着牙,狠声说道。



    阮轻痕面上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祁皓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神挡杀神佛挡诛佛,怎会为一个小女子动一点恻隐之心。



    他含笑道:“昭月阁的规矩,沾了情字生意一概不接,看来得祁将军自己动手了,多担待。”



    祁皓面上不满,一字一句道:“赵太后不能留。”



    “将军放心。三秋叶的毒,神鬼莫测,药石无灵。”



    “苏鸢生了异心,后宫里不能没有人,得挑个机会把沐凝兮送进宫去。”像是对阮轻痕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祁皓抬眸望向屋外,日影西斜,保和殿的晚宴是时候拉开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