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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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秋风词

    慈宁宫,赵太后专心侍弄着一盆文竹,头也不抬地说道:“皇帝真是愈发出息了,昨个刚和群臣闹得不可开交,今日就罢了早朝。”



    “及不上你手段高明,颠倒是非、只手遮天。”安凌陌唇角尽是嘲讽的笑意,连尊称一声“母后”都省下了。



    他昨日刚踏入庆和宫时,太医还和他说汪贵人是身中剧毒,等他从庆和宫出来再去问时,一个个都抵死不认,只道汪清荷是染了急症才去世的。这个时候贵人汪氏身患急症而亡的消息已在前朝后宫都传遍了,汪清荷生前贴身侍奉、将安凌陌领往庆和宫的婢女也找不到了,人间蒸发了一样。



    前脚投毒,后脚便将做过的事抹得一干二净,她手脚一向利落,一如当年她将他的兄长一一毒死,有大臣指责她残害皇子,却硬是一点儿证据都找不到。



    赵太后面上带着疑色,扬声问着,“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凌陌瞥见她面上虚伪的神色就动气,厉声质问:“你敢对着先帝灵位起誓说汪清荷不是你毒死的么?”



    “皇帝疑心太重了,人有旦夕祸福,染病而亡,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节哀顺变吧。”她淡淡说道,四两拨千斤。



    “旦夕祸福?”安凌陌重复道,难以置信一样,“我五个哥哥的死是不是旦夕祸福?我母妃的死又是不是旦夕祸福?”语调凄厉,这是她欠他的一笔笔血债,他都记在心上,要她有朝一日加倍来偿。



    赵太后面色陡地沉下去,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休要胡闹!”



    安凌陌面色阴沉,“汪清荷谨言慎行如此,你都容不下她,真是心狠手辣,”看着她额角有青筋现出,轻哼一声,“何必如此周折,既看不惯朕,不如干净利索地毒死朕,莫要拉了不相干的人枉死。”



    赵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威严下藏了三分悲凉,轻声道:“皇帝总有一日会明白,哀家做的桩桩件件皆是为了你好。”



    安凌陌默然,赵太后活一日,他便一日要受人掌控,身边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毙身亡,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除掉这个女人?



    心底忽地生出这么一个念头,疯了一样地滋长,难以遏制。



    安凌陌突然平静下来,眸光清冷如寒潭,清清浅浅地道:“母后如此说,便是认了毒死汪清荷的事了?”



    赵太后不言声,冷眼看着他。



    



    苏鸢万万想不到一踏出素眠轩就能遇见安凌陌。



    他静静地站在宫门口,像是等了许久了,看见她的一霎那也只眸光动了动,旋即又是无波古井,深不可测。



    一时怔住,连请安行礼都记不得了,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同往常不一样,冷清得教人患得患失。



    银杏叶子金黄,再细细缀了夕阳,一片两片地往下落着,瑰丽莫名。



    两人就这么无言相对而立,影子长长地铺在地上。



    苏鸢算算前世今生,在这深宫中也斗了二十多年了,勾心斗角,游刃有余。几时哭几时笑几时说什么话,拿捏得分毫不差,可一到了安凌陌跟前,八面玲珑都蒙了尘。



    气氛宁静得诡异,还是画棠看不下去,面上挂起笑意道:“陛下是来找娘娘的吗?怎的不进去?”



    李愿亦是笑着,“娘娘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去咸福宫看看韩妃娘娘。”画棠接口说道。



    他们二人在一旁反倒聊得热络。苏鸢同安凌陌却像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一夕之间,便生疏了。她不咄咄逼人地劝着他励精图治,他也不斤斤计较她的真心,原来除却了剑拔弩张,他们之间只剩了难堪的沉默。



    “身子好些了吗?”终究是安凌陌开口问道。



    “已经好了。”苏鸢垂眸,温婉安然。



    又是一时无话,连画棠与李愿都沉默着。



    起了秋风,卷了落叶,卷了两人的衣袂翩跹,苏鸢垂首静静看着安凌陌的衣角,也不知在等什么。忽地瞥见那衣角一转,旋身欲走一样,苏鸢急急地抬头望他,那人依旧凝视着她,见她抬头,神色稍动。



    安凌陌启唇,轻声道:“前朝有事,朕得走了。”



    “嗯。”苏鸢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觉得失礼,连忙福了一个身,又无声无息地立在原处。



    安凌陌果真就回身走了,远远的一个人影,玄衣玉带,身姿颀长,背后头是团龙图样,张牙舞爪的。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画棠也伸长了脖子望着,苏鸢别过脸漠然道:“走吧,去咸福宫。”



    安凌陌大步往前走着,李愿紧跟在他身侧,小声问:“陛下在素眠轩外头站了这么久,怎么不同娘娘多说阵子话再走,前朝也没什么要紧事?”



    安凌陌不作声,全然没听进去一样。



    李愿又嘻嘻笑着,“不如今晚教娘娘侍寝,陛下看重娘娘,奴才也巴望着陛下事事称意。”



    前面人的步子猛地顿住,回首冷冷看着他,目光凛冽如刀,“你进宫也有二十余年了,几时说话如此不知轻重了?”



    李愿慌忙跪倒,头直往地上撞,“奴才知罪了,主子饶过奴才吧。”皇帝从未如此斥责过他,看来此次真是动怒了。



    安凌陌恨恨地扭头走了,怪不得李愿,是他自己心里不痛快。汪清荷就死在他眼跟前,白日还给他唱过曲子的人,到夜里就没了,锦瑟华年的女子,香消玉殒不过赵太后一念之间。



    那几个太医,先前明明说过汪贵人是身中剧毒,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改了口风,气得安凌陌几个窝心脚踹下来,依旧是抵死不认。背后得了赵太后的信儿,转过头就敢明目张胆地欺君。



    安凌陌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窝囊过。他在意的或是不在意的或是假装在意的人,一个都护不住。



    他想让苏鸢知晓,提防着赵太后些,从慈宁宫出来就直奔素眠轩去了,却终究没敢进去。他怕,怕赵太后伤害她,可更怕来自她脸上的任何一点情绪,眉头一皱便能教他心绪崩溃、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