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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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留得残荷听雨声

    昨夜丑时。



    雨虽住了,地上却遍布着一片片积雨。



    安凌陌疾步往庆和宫走着,身侧跟着那名庆和宫的婢女,前面是李愿和提了玻璃风灯的两名内侍,主子焦急,他们亦一昧躬身快步走着。一行人脚步凌乱踏碎了一片片水月,安凌陌衣摆靴子上亦是溅满了泥渍。



    “汪贵人就寝前可吃过什么东西?”安凌陌冷声问。



    那婢女几乎是哭着回话:“娘娘说想喝红枣雪蛤汤,奴婢就叫御膳房做了一碗,娘娘吃过便睡下来,中间突然醒来,说是肚子痛,接着就是呕血,止都止不住。”她当时被吓得不轻,一面差人去请太医,一面来找皇帝。



    安凌陌心下一沉。



    刚一迈入庆和宫,三个太医便上来请安,“参见陛下。”



    “汪贵人怎么样了?”他已隐约听见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要把五脏六腑都扯碎一样,哪里有往日唱着戏文时一分的悠扬灵动。



    “中的是剧毒,臣等医术平庸,娘娘怕是……”太医不再说下去,众人心知肚明。



    安凌陌咬咬牙,走入大殿里间。



    汪清荷有气无力地平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床幔,发丝蓬乱、面容枯槁,舌头下含了人参,只剩一口气吊着,确实是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了。



    安凌陌轻轻在她跟前坐下,低声唤道:“清荷。”



    汪清荷迟缓地转过头来看他,面色煞白,良久才气若游丝地说:“陛下,”有泪滴下,“我不想死。”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抓住他的衣袖。



    “是朕的错,护不住你又救不了你。”安凌陌悲凉地看着她。说到底是他害了她,赵太后厌恶汪清荷,他便愈发宠着她,拦不住劝不得的。太后便索性下黑手毒死汪清荷,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眼看着垂死挣扎的汪清荷,安凌陌心底恨意翻涌,她是因他而死。



    赵太后就是要把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都毒死,让他孤家寡人地坐在那把龙椅上,伶仃孤独。安知下一个碍着她眼的是不是苏鸢?



    汪清荷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淡然说着:“陛下还记不记得太后寿辰当日被绊的那一下,是臣妾做的,”唇角忽地泛起一丝奇怪的笑来,不知是嘲讽还是怀恋,“再装模作样地扶陛下一把,果然就博得了君王一顾。”



    安凌陌静静地看着她,惊诧了一瞬,旋即道:“朕不怪你。”



    “可是苍天降罪,”汪清荷瞪着眼,语调凄楚,“一点儿贪图富贵的念头都不教有。”



    “我唱了六年的戏了,不想唱了,风里来雨里去地赴达官贵人的堂会,他们面儿上都捧着你,一声一声地叫着好,转过头来说的就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下九流的行当里能出什么好货色,”汪清荷气息奄奄地说着,歇了好半天才继续道,“我就想有一天能像台下那些喝茶看戏的小姐太太一样,安享富贵。可却不晓得,尊卑贵贱有如天堑,任谁都逾越不得。”



    汪清荷将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安凌陌迟疑片刻,缓缓俯身拥住她。



    他们之间本该时虚情假意的,他是天子,她为着荣华富贵千方百计地巴结着;太后厌恶她,他为着气那毒妇高调张扬地恩宠着,彼此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着安凌陌凝望苏鸢的眼神,心底又生了贪念。那日太后羞辱她,安凌陌挡在她身前,一把将那簪子拍在太后身侧地桌子上,犹如神祗。许是从那时开始,她便贪婪地想着如何能让安凌陌眼底只有她一个人。



    汪清荷目光已失了焦,想望一眼桌上的烛火都费力。



    “天快亮了吧?”



    安凌陌转头望一眼黢黑的窗外,“快了,都卯时了。”



    “陛下该去上朝了。”



    “不急。”



    汪清荷漫声应一句,落寞地笑着,“真羡慕瑾嫔,陛下那么在意她……见不着哥哥了……”



    安凌陌静静地听着她不着边际地说话。



    她已是困极了,眼皮渐渐阖上,轻声在他耳边说着,“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声音飘渺,“爹爹没读过书,名字是胡乱取的,教陛下一念,真好听……”



    



    “汪贵人殁了。”



    素眠轩里头,黛兰慌忙跑进来说道。



    苏鸢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也只片刻,紧接着垂眸啜了一口茶,淡漠地问道:“怎么回事儿,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黛兰道:“就是昨个晚上的事儿,太医说是染了急症,回天乏术,还把陛下叫过去看来着。”



    “陛下在庆和宫待了许久,连早朝都误了。从庆和宫一出来就往慈宁宫去了。接着汪贵人殁了的消息就在宫里头传开了。”



    急症?赵致松也是得急症死的,都是赵太后糊弄人的借口,不过为了遮住她见不得光的勾当,就是为了消息传出去后皇家面上好看些。



    “汪清荷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赵太后终究是忍不得她,”苏鸢声音冰冷,“看着吧,庆和宫里头知情的人也难逃一死。”苏鸢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依汪清荷先时的谨小慎微还不致教赵太后起了杀心,坏就坏在后来对安凌陌生出情意。



    帝王恩宠方是杀人无形的利刃。



    黛兰反被苏鸢的话吓住了,怔怔望着她。



    人性本恶,宫里头更是阴晦得淋漓尽致,谁不是在一点点算计,算计得好就能有头有脸地活下去,算计得不好便非死即伤。



    苏鸢看黛兰一眼,“阮轻痕算计不比赵太后少,绵里藏针的人。”



    黛兰看着她,有些委屈,反驳道:“阮大人是温润如玉的君子,见着谁都笑着,怎么会算计旁人呢?”苏鸢轻叹一声,阮轻痕自诩洞悉人心,江湖上多少豪杰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对黛兰另眼相看,也八成是见她傻得有趣,起了戏谑的心思。



    画棠在一旁忍不住说道:“你离他远些就是了,娘娘看人几时看错过。”



    黛兰不情不愿地应道:“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