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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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太后大寿(上)

    遏云苑是全京城最出名的戏班子。



    戏班子里的小生花旦个顶个的嗓音清越,扮相漂亮,一时间在金陵城奇货可居,多少王孙公子的堂会都争着请过去唱两出。



    可戏子到底是下九流,有达官贵人捧着是角儿,一朝人家不想看戏了,一只脚都能把你踩进泥里。



    遏云苑是奉了懿旨入宫唱戏的,光大梨园,其风光可想而知。



    赵太后寿宴这日天气大好,万里无云。苏鸢挑了一架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作太后的寿礼,上面绣着松鹤延年的图样,取个好意头。



    在慈宁宫,赵太后笑盈盈地看着各宫的贺礼,韩妃的犀牛角如意,孟贵人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赵佩弦半人高的红珊瑚树,无不价值连城、精妙绝伦。



    孟贵人的禁足解了,在太后面前殷勤得很,福禄双全的话说了一堆。



    苏鸢看着那株珊瑚树,赞道:“贵妃这株红珊瑚树真是力压群雄了,红珊瑚向来难得,这半人高的更是罕见,”又冲太后轻轻一笑,“鸢儿今日也借着太后的光开眼了。”



    赵佩弦微哂,“东西都是其次,姐姐们对太后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赵太后满意地点头,“不早了,都去乾元宫赴宴吧。”眼神中带着一丝憔悴。



    前日传来赵致松的死讯,说是染了急症,一夜之间就病死了。赵太后在慈宁宫听着消息还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回,赵佩弦好容易给劝住了,可才短短几日依旧清减了不少。



    苏鸢心照不宣,赵致松死得惨烈,叫外头人听了免不得要议论,指不定要编排出什么话来,太后编出病逝的消息也是顾着赵氏的体面。



    消息是假的,心伤却是真的。阮轻痕的手段真够歹毒,把人往死路上逼。



    太后的寿宴设在乾元殿,精简得很。赵太后依旧为着赵致松的事伤怀,加之也不是整寿,就没叫文武百官来贺寿,就后宫里的人聚了一聚,宴会后再听一阵子戏也就过去了。



    安凌陌恨赵太后恨得牙根痒痒,面上依旧得做个样子,早上还遣李愿往慈宁宫送了个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在乾元殿也说了不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场面话。



    午宴上就教坊司的曲子绵绵不绝地飘着,座上的人都不言声,闷头用膳,气氛微妙。



    孟贵人就琢磨着怎么讨太后的欢心怎么博皇帝的喜爱,眼光就在他们身上流连。赵佩弦最是个不谙心术的,对殿上的暗流毫无察觉。赵太后虽面带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赵致松自戗的场面实在吓着她了。



    苏鸢目光扫过孟贵人、赵佩弦、赵太后,转到安凌陌时才发现他静静地盯着自己已不知多久了,捏着一只酒杯,面色沉郁。



    苏鸢同他对视一瞬,慌忙别过头去,再漫不经心地往那边瞥一眼——安凌陌正仰首饮那杯酒。



    韩妃在一侧悄悄说道:“巧不巧,陛下给太后送的寿礼也是一架屏风,你和陛下真是心有灵犀。”



    “陛下把太后宫里的屏风砸了,赔一架也是应该的。”苏鸢低声敷衍道。



    午宴过去,一行人往畅音阁走来。



    畅音阁是座卷棚歇山顶三重檐戏楼,顶上覆着绿琉璃瓦、黄琉璃瓦剪边,一、二层檐是黄琉璃瓦。阁内有三层戏台,自上而下分别是福台、禄台、寿台。



    柴魁义早就领着遏云苑的人在畅音阁候着。



    畅音阁对面是阅是楼,专为看戏建的。



    安凌陌同赵太后坐在最前面,后面是妃嫔,一旁的桌案上摆了茶果点心。



    待大家坐定,柴魁义就送了戏单子上来。



    赵太后拿起来翻看了半晌,道:“来一出《荆钗记》《琵琶记》,再来一折子《还魂》,这几出唱完也申初了,”合上戏单子问安凌陌:“皇帝想听什么戏?”



    安凌陌漠然道:“今个是母后寿辰,但凭母后做主。”



    赵太后颔首,柴魁义领了戏单子赶紧去张罗了。过了片刻,对面畅音阁的禄台就演将起来。



    《荆钗记》讲的是寒门士子王十朋和青梅竹马的钱玉莲的曲折的爱情故事。钱玉莲不愿嫁腰缠万贯的富豪,宁愿嫁以一只荆钗为娉的王十朋。



    台上唱到《投江》一段,正旦嗓音清清亮亮的,唱道:“如今是断了柔肠灭了心灯,碎了瑶琴绝了知音。千休万休今全休,无垠江波寄此身。”唱得众人皆是唏嘘。



    苏鸢微微侧头,觑见韩妃痴痴地望着台上,满面泪痕。



    苏鸢忙引了她悄悄退出来。



    《荆钗记》中的王十朋和钱玉莲再波折总算有个完满的结局,韩慕清和柳靖离却是此生无缘了。



    韩妃神色黯然,“鸢儿,陛下是真心喜欢你,这宫里的女子,他只将你放在了心上。你们多好啊,有缘有份,你稍微柔婉些就是一生美满,”韩妃悲戚地望着她,“莫要像我,遗恨一生。”



    苏鸢沉吟片刻,不动声色道:“出来久了,快回去吧。”



    她那么圆滑通透的人,应对宫里的勾心斗角游刃有余,却唯独不愿正视他的一颗真心。欠他的江山还可尽力去弥补,欠他的一往情深却如何都还不清。



    台上已唱到了《牡丹亭》里的《还魂》,台上站着清丽佳人的杜丽娘,眼波流转,蓦地动人。



    太后看着也欢喜,戏一过,就差柴魁义将人领了过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往地上一跪,叩了头,道:“叩见太后、陛下、各位娘娘。”声音婉转清亮,黄鹂鸟似的。



    旁边跪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一座小山一样,宝蓝色的袍子被撑得紧紧的,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暗黄的牙,想来是这遏云苑的班主。



    太后温声问那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那男子嬉皮笑脸地抢着答道:“回太后,她叫汪清荷,刚满十七。长得秀气,戏也是我们戏班子里唱得最好的。”



    太后微微蹙眉,柴魁义踢了那男子一脚,骂道:“太后问你了吗,要你在这儿罗里吧嗦地废话。”



    男子悻悻地笑:“小人多嘴,小人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