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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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自裁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天空飘着雪,性本高洁。落到凉州城也枉费了天公造物的心思。



    满城的死尸,依旧有魏兵提着沾血的刀来回巡查,苏鸢蜷在父母亲人的尸体间冻得微微发抖,一声都不敢吭。



    不知何处的笛声,本就清清冷冷的,荡在这座死城中,更是悲凉凄楚。



    忽地有达达马蹄声自城外而来,逐渐明晰——是一队骑兵,旌旗上飞扬着一个“燕”字。城中不过数十个魏兵,不过片刻,就被尽数俘虏。



    苏鸢一抬头,祁皓的战马刚好在她面前停住,银白盔甲,乌黑战马,器宇轩昂,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苏鸢永远都忘不了凉州城毁天灭地的绝望,彼时透骨入髓的寒冷有多深刻,祁皓宛如神祗的身影就有多深刻。



    苏鸢在祁皓的府邸长大,她学诗词歌赋也学琴棋书画,可学得最多的,是杀人,不论善恶地杀人,于她再容易不过,五岁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命是微贱如蝼蚁的。一双手沁了血腥味,洗都洗不出来。



    祁皓就是她漆黑世界里的一线天光。



    



    景宁十二年的一个秋日,安凌陌独自出宫的消息从金陵传到了凉州。祁皓对苏鸢说:“你去找他,今后就跟在他身边。”



    苏鸢皱眉道:“将军救苏鸢性命抚育成人,大恩大德,未报万一,不敢离去。”



    “你替我把江山取来,就是报恩了。”祁皓冷声说。他从十二年前就知道,这件事只有她苏鸢能做成,因为她够狠。



    他救她就是为的这一天。那天他带她走时,路旁押着那些魏兵俘虏,一个个被反手绑住,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他们经过时,不过五岁的苏鸢忽然抽出祁皓腰间的匕首,猛地扎向一个魏兵心口,侍卫惊诧,七手八脚地架开了她。祁皓却对她另眼相看,一个五岁小孩儿有如此强烈的杀气和恨意,日后必定大有用处。



    “鸢儿只会杀人,不会谋取江山。”



    祁皓似乎真的有些烦了,“妲己妹喜一样地媚主祸国,不会吗?”



    “鸢儿愚钝。”



    “那就把对我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好了。”语调寒凉。



    苏鸢心口一窒,她对他情意他早就知晓,依旧要把她推到旁人身边。她的思慕,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苏鸢领命。”苏鸢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三个头,至此一别,山水迢迢,归期杳杳。



    



    



    太和殿。



    苏鸢垂眸静静答:“是。”转眼三十二年就这么过来了,一步一步走过的路,真是千疮百孔。



    “我府中二十余名杀手,唯有你,最是心狠手辣。”



    祁皓淡漠地看着她,“如今,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后,人人得而诛之。而我是忠是奸,只在你的生死之间。”眼中杀机顿现,“是我亲自动手还是你自己来?”从腰间取下一柄镶有玉石宝珠的匕首,递到苏鸳面前。



    又是一把匕首,苏鸢难以置信地怔了半晌,才轻笑着问:“将军这是何意?”满脸的嘲讽。



    苏鸢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为了江山处心积虑地算计了半辈子,所有人都是他攥在手中的棋子,连当初救她的用心都险恶无比。



    祁皓不语,定定盯着她。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史上还少么?何必遮遮掩掩的,”苏鸢终于知晓安凌陌临死前心有多凉,“你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苏鸢恨恨说道。



    恼羞成怒,“是谁在你垂死之时救你性命?是谁安葬你父母亲人?是谁授你衣食抚育成人?恩必报,债比偿。鸢儿,别怨我。”祁皓一步步逼近她,“你再还我一条性命,我们之间就两清了。”



    “我宁愿当初死在凉州城!”苏鸢嘶喊,挥手打掉他递来的匕首。恩必报,债必偿,还清了祁皓的恩,安凌陌的债又拿什么去偿?她穷尽一生都是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都说她心狠,可她哪里狠得过祁皓。



    “看来,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了。”祁皓不欲争辩,从地上拾起匕首冷冷说,他苦心筹划多年,绝不能毁在苏鸢身上。



    “不敢劳动恩公。”苏鸢一昧轻蔑地笑,泪如雨下尚浑然不知。



    苏鸢从祁皓手中夺过匕首,横在颈上,“祁皓,你江山下尸骨累累,坐上皇位的子子孙孙必定死于非命。”



    手腕一动,鲜血喷涌而出,一身素衣被染成血红,身子倒下,双目犹死死瞪着祁皓。



    终究是饮恨而终。



    祁皓面色沉郁地站了良久,殿内的灯火映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比躺倒在血泊中的苏鸢的可怖三分。



    



    一驾普通得略显破旧的马车飞奔在路上,沙尘滚滚。



    李愿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小路不平整,大大小小的石头不少,三颠五颠的终于把车里躺着的人颠醒了。



    安凌陌脑袋昏昏沉沉的,颓然坐了半晌,竭力思索。上一段记忆还是在紫辰殿和苏鸢喝酒……



    马车颠得太厉害了,安凌陌被晃得心烦,大声喝道:“停车。”



    吓得李愿一个激灵,慌忙扯住缰绳。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再落下。



    李愿掀开帘子,把安凌陌扶了出来。



    正是黎明时分,天边的月亮半隐半现的。



    安凌陌扶着马车走了一圈,脑袋还是发晕,“这是在哪儿?”



    “出了京城有两三百里了,再往前走就是颍州了。”李愿紧紧跟在安凌陌身侧,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倒。



    “怎么回事儿?”安凌陌眉头紧皱。



    “别哭了,快说!”



    李愿依旧带着哭腔,“陛下,大燕亡了!”说罢更是泣不成声。



    安凌陌愣了一会儿神儿,“皇后呢?皇后在哪儿?”拉着李愿问。



    “娘娘……娘娘前日给陛下服了假死的药,叫老奴把陛下带出宫,马不停蹄地往北魏跑……老奴,老奴这不就带着陛下跑了。”李愿越说越小声。



    “废材。”安凌陌转身把车上的粮食、被褥统统扔了下来,吩咐道:“调头,立刻回京。”轻车简从,日暮就能回去。



    李愿一听,哭都顾不上哭了,“陛下万万不可,昨日在路上就听说叛军攻入皇城了,此刻祁皓就在皇宫中。咱们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陛下三思呐。”



    安凌陌正欲登上马车,闻言身子顿住,“祁皓……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