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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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叛军

    安凌陌凝视着她,忽然开口说:“我年幼时和三哥关系最好,三哥聪明,又照顾我,我犯错被罚都是他护着我。父皇有六个儿子,最喜欢的皇子也是三哥,常说三哥宽厚仁义,多谋善断,颇有明君风范。”他苦笑一声,接着说,“哪知一句话就断送了三哥的性命。赵太后当年是父皇的妃子,宠冠六宫,母家也颇有权势,盛极一时。只是多年无子,若三哥继位,她就只不过一个要老死宫中的太妃,怎么能甘心?”



    苏鸢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我七岁生辰那天,三哥在府中大摆宴席庆贺,那天嘈嘈杂杂地来了许多人。三哥只是敬了众人一杯酒,就一杯,然后,台上的一折子戏都没演完他就倒下了。”安凌陌声音微微沙哑,眸中却没有一点泪意。



    “接着,就是大哥、二哥、四哥、五哥,都是死在一杯毒酒上。父皇病危,几个皇子又接二连三地暴毙身亡,我却被赵太后那个毒妇收作己子,推上皇位,成了她临朝称制的工具。”往日痛不欲生的伤心事,将死之时说来,也是云淡风轻。



    大燕国储君立嫡立长,五位兄长一一死去,安凌陌才意外坐上龙椅,他对帝位的抗拒,一部分原因就是上面沾了他五个至亲兄弟的血。



    “残更漏,冷韶华,折玉箫,西风残照。”苏鸢凄然吟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她把空酒杯倒过来,轻声道:“该你了。”



    安凌陌眸光深沉,满面从容,“这杯酒,待朕见过祁皓,再饮不迟。”一切都满目疮痍,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在留恋什么。



    苏鸢沉吟一阵,蓦地勾起唇角:“陛下不饮,臣妾如何向新帝邀功?”几乎是泣声问,笑得凄凉。



    “左右难逃一死,倒不如送臣妾一个人情。”



    安凌陌深深望她一眼,右手缓缓擎起面前酒杯,“愿生生世世不复生于帝王家。”话毕,决然饮下了毒酒。酒沿着喉管流入肠胃,心底那一点郁积不化的寒意却沁入了五脏六腑,冷得吓人。



    片刻,安凌陌腹中便是一阵绞痛,连声音都未发出就歪倒在一旁,气息全无。



    苏鸢淡然望着他惨白的面容,泪如雨下,“你说的断肠,是肝肠寸断的意思么?”瓷瓶里是毒酒,金壶中是普通的清酒。安凌陌咬牙切齿地恨她,却终究舍不得伤害她。



    屋外明月初升,月华渐浓,轻轻浅浅,照得一切肮脏龌龊无所遁形。



    苏鸢自袖中取出一管长笛,却是碎音——于她万般紧要,于旁人却一文不值,一个贵人的位分就能从那个小宫婢手中换来。



    笛音凄切,人心悲凉,都甚于往日。他们由笛声相识,也缘尽笛声中。



    



    景宁三十二年十月初八,金陵城破,是夜,祁皓叛军进驻皇宫。



    太和殿,君臣早朝议事的地方,殿内烛火辉煌,苏鸢一身月白的衣衫,静静站在殿内。



    门被推开,两列卫兵鱼贯而入,分列大殿左右。祁皓阔步走入殿内,身上的银白战甲都未来得及卸,在离苏鸢一丈的地方站定。



    苏鸢静静地看着他,一别就是二十年,他眉宇间的气势依旧,脸上却多少有了岁月的痕迹。



    沉默了良久,祁皓开口,“安凌陌呢?”一张口就是他的万里江山,苏鸢不过一枚棋子,无足轻重。



    祁皓和儿女情长的安凌陌不同,他是睥睨天下的枭雄,苏鸢清楚不过,可还是忍不住失望,棋子亦有喜怒。



    “前日投井了,今日才发现,尸体刚捞上来。”



    有两名侍卫将人抬了进来,祁皓走近了看,尸体被泡得肿胀不堪,面容更是浮肿惨白,除了身上那一袭龙袍,根本无法辨认。祁皓皱眉,“怎么不用刀剑毒酒?”



    “侍卫没看住,他自己跳井了,还以为人逃了,一直找到今天。”苏鸢声音里没有一点情绪。



    祁皓眉头皱得更深,沿着大殿踱步。



    “皇子呢?”



    “安凌陌无子,只有一女昭华已远嫁乌穹。”



    祁皓冷笑,“生前没有,不代表死后不会有,”转头吩咐一旁的侍卫,“后宫妃嫔都去细细检查一遍,还有他近身侍奉的宫娥,绝不能让他有遗腹子降世。”



    “是。”侍卫们领命,面上已浮现一层猥琐的淫笑,纷纷退出了太和殿。



    苏鸢面有愠色,却也知道根本拦不住祁皓。



    与此同时,祁皓缓步走至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鸢儿,你呢?你贵为皇后,也侍奉了他二十年,就没有怀上凤子龙孙?”



    苏鸢气极,挣开他的手,恨声道:“你现在不仅无情,还无耻得很。”



    祁皓唇角微勾,“你却有情有义得很,昭华公主几日前仓促远嫁乌穹,其中就有你在推波助澜吧。”



    “捡回来的小狼就是喂不熟,一个皇后的位置再加上二十年的荣华富贵就忘了旧主了。”祁皓似乎很懊恼。



    拐弯抹角地提醒她欠他的恩情,苏鸢还不能不买账,连忙低声说:“不敢,将军救命之恩、抚育之德,苏鸢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停顿了半晌,“将军?”祁皓盯着那座天下至尊的龙椅,忽然轻声反问。



    苏鸢哑然,他此生最爱的唯有天下,其余的人事都入不了他的眼,为这万里山河隐忍了数十年,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思慕依旧把自己送到安凌陌身边。那么一个人,金戈铁马,杀伐狠决,经纬天下,多少叱咤风云的英雄豪杰皆是他手中棋子,何等气魄,却是天底下最无心无情的人。



    司徒渊的兵马已自谭州撤出,燕国原本驰援的各路大军腾出手来要回京勤王时,天下大势已定,也望风归降。祁皓又素会笼络人心,领十万大军从凉州一路打至金陵,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免去了燕国一切的苛捐杂税,早已民心所向。



    天下安定只差一步,只差苏鸢这一条性命。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妖后不诛,他永远都要背一个篡国的名声。



    祁皓眯眼看着她:“我从凉州带你回来那年,你才五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