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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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软禁

    天欲暮,苏鸢安坐在御花园中一处小亭子里,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昭华公主正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放风筝,她恬静地看着。



    昭华公主母妃韩氏产下公主不久便殁了,皇帝垂怜公主,取名明月,又没有兄弟姐妹,更是被安凌陌宠得没边没沿的。



    正是十六七岁的光景,姿容清丽,天真无邪,果真皎若明月。苏鸢漫无边际地想着,凉州城被屠之前的某个阳春三月,她一定也和父兄在郊外放过纸鸢,她那时的天真烂漫一定和此时的昭华公主一般无二。



    “娘娘,陛下来了。”画棠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苏鸢转头,果见安凌陌立在甬道上,明黄龙袍上的刺绣精致繁复,被橙红色的霞光映着,熠熠生辉。



    金乌自他身后坠下,晃得苏鸢看不清他的神情,连忙上前请安。



    两人的影子连在一处,分外亲近。



    躲在他的影子里抬头望,才发现他面色冷凝。右手轻抚她的鬓发,语调寒凉,“皇后,朕真是错看你了。”



    



    御书房,安凌陌站在一张金丝楠木翘头案后,冷眼看着垂首跪在地上的苏鸢。



    偌大宫殿,除他二人,活物只有案上金丝笼囚着的雪白鸽子。



    “祁皓借口诛妖后、清君侧起兵谋逆,势如破竹,已至徐州城下了。”安凌陌道,徐州距国都金陵仅一步之遥,徐州城一破,祁皓叛军便可直指金陵,大燕国危如累卵。安凌陌又念及祁皓谎报魏军来袭骗取朝廷粮草,竟是为了行大逆之事,心里愈是愤恨,眉心的结又深了三分。



    “祁皓勾结敌国,谋取江山,人心所背,必败无疑。”苏鸢淡然道。



    “祁皓驻地凉州距金陵千里之遥,隔了郢、青、雷数座州城,一夕便兵至徐州,”安凌陌一顿,凝视苏鸢,“朕听闻是皇后调离了郢、青、雷等州城守军的缘故。”



    苏鸢叩首,辩驳道:“祁皓与北魏狼狈为奸,令魏国猛攻谭州。臣妾以为叛臣作乱尚不足为惧,雄盘踞一方虎视眈眈的北魏方是心腹大患,奈何谭州兵力薄弱,又军情紧急,只得从就近从郢、青、雷州调兵支援。”



    狼烟四起,遍地烽火,拆东补西地去解燃眉之急,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大燕国。



    “祁皓自景宁元年镇守凉州,已有数十年,”安凌陌指节轻敲桌案,忽地话锋一转,“朕记得你是凉州人。”



    苏鸢心头一紧,指甲死死扣着砖缝,竭力不紧不慢地说:“祁皓兵力虽有十万,但千里奔袭,必然人困马乏,皇城内的羽林卫足以将其一举绞杀。”



    “你认识祁皓吗?”他逼问。



    “待谭州烽火平息,各路兵马亦将赴京勤王,定不使陛下见罪于天下,为后世诟病。”她置若罔闻。



    “够了!”安凌陌怒喝一声,举起金丝鸟笼向地上掷去,鸽子惊得满笼子乱扑腾,他犹不解气,一把将桌案掀翻,奏疏飘落满地。



    这些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场面话,自他登基以来就不重样儿地听了几十年,人人都不肯坦诚对他,都把他像傻子一样哄着。连他倾心爱着的女人都如此待他,他的一颗真心竟是一文不值。



    苏鸢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跪着,静静地看着天子的雷霆之怒。



    安凌陌在她身前站定,俯身恨恨盯着她的眸子,“你要骗我到何时,”抬手捏起她的下巴,“你所说的于景宁元年救你一命的隐世高人,就是祁皓。”



    苏鸢眸光一闪,旋即满脸漠然,带了三分冷意,分明是不欲分辨。



    安凌陌从笼子里将那只惊慌失措的鸽子捉出来,“这是自你坤极宫截下的,”又将一片巴掌大的纸片扔在她面前,冷笑道,“鱼雁往返,矢志不渝,原来朕才是坏人姻缘的恶人。”手不自觉地握紧,掌心捏着的鸽子便折了脖子,一命呜呼,被他丢在地上。



    至此,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二十年前雍州城外的月夜,她等的不是什么蜀中十七煞,是他;她更不是什么江湖飘零拿钱买命的落魄人,而是祁皓府上的杀手,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只为了替祁皓谋夺江山。



    从一开始,她就在骗他。



    纸片上只有两个字——“弑君”。苏鸢这二十年收到过祁皓许多密令,唯有此次最是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苏鸢惊惶,下意识伸手拽住安凌陌的衣角,急急道:“我没有。”一抬眼,就瞥见他眼底的恨意,木然松手。然后是循规蹈矩的一个叩首,“臣妾绝无半点加害陛下之心,陛下明鉴。”



    安凌陌背着她,“二十年前,你还同朕说过感君缱绻意,不作凄凉曲,”他语调哽咽,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不觉得恶心吗?”一滴泪自眼角落下,洇在肩头,了无踪迹。



    沉寂了半晌。



    苏鸢站起身,从容理了理凤袍,冷声道:“你说过一辈子倾心相待,如今说话不也是藏头露尾,避重就轻吗?可见,人的誓言是作不得数的。”左右他恨她恨得要命,再离心离德些没什么,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是她此生都奢望不来的。况且她的确负他至深,愈辩驳愈苍白,到不如恶人做到底,谁都痛快。



    安凌陌泫然欲泣,凝视着她一眉一眼,仿佛雍州的月,姑苏的酒,维扬的舟一直在她眸中,他们从未有过嫌隙。“鸢儿,”帝王神色动容,抬手欲抚眼前人脸颊。



    却被苏鸢挥手隔开,带着浸骨寒意蹙眉道:“你怨我心有所属,欺你负你,可你不也三宫六院、宠幸宫娥吗?”苏鸢冷笑,“帝王薄情果真不假。你从未真心爱我,只是怜我孤苦贪我容貌,一时新鲜罢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一字一句是无眼刀剑,伤起人来生死毋论。  



    安凌陌只一瞬的悲戚,接着便笑,几近疯癫地笑,笑着笑着有两行清泪淌下,“你看看我们多可笑,就这么虚情假意地半辈子都过来了,现在却来计较这点可怜的真心。”



    苏鸢只觉得空荡荡的酸涩,沉吟半晌,道:“陛下忧虑过甚、龙体染恙,近日还是于紫辰殿静养的好。”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倦意。



    安凌陌亦是累极了,背对着她,颓然挥了挥手。



    



    翌日,前朝后宫便风传皇帝被皇后囚于紫辰殿,至死都不得踏出宫殿半步。整座皇城已是她苏鸢的天下,把持朝政,手眼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