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内4
黄昏，是北谷口最美的时段。
像是红漆随意泼洒在青色山头，绚烂夺目。
然而对于雷于青来说，自己最不喜欢的时段就是黄昏了。
因为白天好赶路，黄昏一过，就到了晚上，而一到了晚上，自己就要睡在刚刨的土坑里，然后盖上早就发臭了的麻布，浑身上下像是搁置了多年的咸菜一样，又冷又酸，还要时刻担心周围有没有官军路过。
在路上碰见了一队一起在东南营共患难过的起义军，他们告诉雷于青，官军已经撤退了，回到了永顺县城，但路上还有很多戴着黑羽毛的老瓦在路上抓人，说不清户籍的，或者是没有保人的，一律先抓回县城里，仔细审问了。
一听到这消息，雷于青，公君逸和腿子也顾不上许多，马上就着泥土，再把自己的脸涂的更肮脏一些，希望那些官军看见自己的惨样而懒得过来盘问。
但这终究不是最安全的办法，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现在跳出永顺县这个狗娘养的盆地。官军把三个口都堵的死死的，自然不会向外面再搜，自己早一点跳出去，就多了一分逃生的希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永顺县作为官军和起义军决战的战场，周围早就被无人道地坚壁清野过了，房屋都是被烧过的，井都是被堵着的，没有堵着的井也不敢喝，生怕里面倒了粪便和毒药。
至于客栈酒楼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永顺县这个下县过于贫穷，连草市都没有，客栈酒楼也只有县城里才有，而现在去县城，不等于往别人的怀里钻吗？
想到这里就头痛，头痛了就想喝点水缓解缓解。雷于青拿起手里的水袋，像前世挤牙膏一样挤着，终于挤出一点点水来，润了润嘴唇，不然嘴唇会和头一样痛。
腿子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天下来连嗓子都哑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而公君逸，恕他直言，简直不是人！
没有水，没有食物，竟然还活蹦乱跳，脸上也没有干裂的痕迹，还是跟以前一样，比女人还女人。更令人气愤的是，他居然讽刺自己。
“才一天没有食物和水，你就已经像是快死的老树一样。”
“闭嘴，我现在脾气很暴躁，娘们。”
公君逸摇摇头，也没和他计较。他跑上一个土坡，朝四周望开，突然间不动了。
雷于青上前，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公君逸说：“看样子像是个营寨。”
“什么？！营寨？快！有营寨肯定有水和食物！我要过去！”
公君逸拦着像是发了疯一样的雷于青：“你疯了吗！万一那营寨是敌人的，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哈！自寻死路？”雷于青叼着小树枝，双手摆出“枪”的样子指着公君逸，似笑非笑地说：“你才是自寻死路！”
公君逸没能理解他这个21世纪的梗，雷于青解释道：“没食物是死，闯进去也是死，我倒希望做一个饱死鬼。”
腿子也上前说：“俺也想进去顺点东西，再不去拼一拼，怕是死在路边都没人管......”
公君逸无奈：“那我进去就行了，你们俩呆在这等我。”
“不！你不能一个人进去，我们三人陪你进去，也好有一个照应，你一个人进去了，万一官军找到我们这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到时候抗拒从严，坦白了更严，我可怎么办啊！”
说着，雷于青竟然还在地上打起了滚，边滚边说：“我要去，我要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爸妈去超市前自己撒泼的场景。
公君逸拿他没辙，同意了他的说法，但附加了一系列的条件，最重要的就是，要听他的话。
“yes，sir!”
————————————————————————————
北谷关是一个不大的关口，至少在俞寺的眼里是这样的。
戎马生涯几十年，大小关口都去过，天下第一关归去关，自己更是常客，北谷关和归去关比起来，仿佛就是繁星比皓月，根本没有可以比的地方。
但就是这小小的北谷关，都有人想闹出比北国更大的动静来。
俞寺不想看见有人在自己的眼前炸营给自己看，但他更不想自己被要挟。
眼前的李倱，似乎胆量比战前更大了。从来都是在自己面前弯腰驼背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挺着自己的大肚子，用一种近乎于无赖的口气向自己说话，至于说话的内容，在自己看来，更像是勒索，而不是所谓的汇报。
“俞总兵，末将已经向您讲的很清楚了，末将营中的上千将士，已经饿着肚子跑了好几天了，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朝廷嘛？江巡抚说了，末将来这向您汇报，向您传达命令，只要您答应一声，末将就立刻能将北谷口接下来！您让我守多久，我就守多久！”
嘴巴上说的比蜜还甜，可是他那鼓作态，让人怎么看怎么开心不起来，俞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李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和你顶头上司说话的？
但俞寺素养比较好，将门世家，好歹也是读过书的，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表面上，不像李倱这个野路子出生，脑袋上就差写上“我有后台”这四个字了。
“江巡抚的命令我之前就收到了，验功的天使还没有到，你就接手此关，那到时候，你要怎么和天使说？”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俞寺下一秒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合着他难道就喜欢在北谷关天天吃沙么，他也想走啊！但费尽力气夺下来的北谷关，要是没通过兵部的验收就走人，眼前这孙子指不定就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了。
刘子江的故事自己也是耳熟能详的，抛开他立功不说，当年攻打南宋，刘子江慢了一拍，他打的南门，南门守将死不投降，而打北门的皇四弟运气好，北门守将一开战就投降了，就这样太祖皇帝的四弟就率先进入了宋都，然后刘子江就被太祖皇帝的四弟通知说，都城已经被他拿下了，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也不过就是运气的问题，但后来太祖调令一到，令四弟马上率军回京兆，让刘子江接替四弟的职务。就在刘子江代守都城的第二天，验功的天使才到都城，刘子江和这名内侍向来熟悉，就合计了一下。然后天使回到太祖皇帝身边，太祖皇帝当然就问了。
“攻占宋都，何人首功？”
敢情太祖皇帝的调令是在攻占都城前发出去的，而四弟的请功奏疏，还在通政司里躺着呢。
那内侍斟酌了一下，就说：“首功刘子江，齐王（四弟）次功。”
“可有凭证？”
“奴婢只见刘将军在城头，却见齐王在路上。”
好么，时间就这样被他颠倒过来说了。太祖皇帝也没觉得不妥，刘子江的能力自己还是懂得的，就依样下诏封赏，结果得知消息的四弟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落下了身体病患不说，还大闹了几次宫殿，弄得太祖皇帝也下不来台。道理就是这样，君王错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迟早都会补偿给你，但你揪着这个错不放，还宣扬出去，那不是找死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太祖皇帝就动了杀心，虽然明知道这个内侍和刘子江有问题，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硬是没有改过来，下层士兵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刘将军和齐王都进了宋都，首功更不关他们的事情。
那么，同样的道理，如果俞寺现在走了，然后验功的天使来了，只看见李倱，没看见俞寺，李倱在胡说八道一番，那自己不是白干活了？
果然，李倱回道：“天使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岂敢多嘴。”
哦，言外之意，你连锅都不准备背了？
“我不能让，等天使来了再让。”俞寺黑着脸，连一个字都不想和李倱多说。
李倱见状，忍住心中的喜悦，说了声：“既如此，末将就在关外等候天使的到来。”
待李倱走后，俞寺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桌上那封信，一言不发。
都说文官一家，武将一家。
但如果这个武将做的太不符合自己的意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本章完)
像是红漆随意泼洒在青色山头，绚烂夺目。
然而对于雷于青来说，自己最不喜欢的时段就是黄昏了。
因为白天好赶路，黄昏一过，就到了晚上，而一到了晚上，自己就要睡在刚刨的土坑里，然后盖上早就发臭了的麻布，浑身上下像是搁置了多年的咸菜一样，又冷又酸，还要时刻担心周围有没有官军路过。
在路上碰见了一队一起在东南营共患难过的起义军，他们告诉雷于青，官军已经撤退了，回到了永顺县城，但路上还有很多戴着黑羽毛的老瓦在路上抓人，说不清户籍的，或者是没有保人的，一律先抓回县城里，仔细审问了。
一听到这消息，雷于青，公君逸和腿子也顾不上许多，马上就着泥土，再把自己的脸涂的更肮脏一些，希望那些官军看见自己的惨样而懒得过来盘问。
但这终究不是最安全的办法，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现在跳出永顺县这个狗娘养的盆地。官军把三个口都堵的死死的，自然不会向外面再搜，自己早一点跳出去，就多了一分逃生的希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永顺县作为官军和起义军决战的战场，周围早就被无人道地坚壁清野过了，房屋都是被烧过的，井都是被堵着的，没有堵着的井也不敢喝，生怕里面倒了粪便和毒药。
至于客栈酒楼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永顺县这个下县过于贫穷，连草市都没有，客栈酒楼也只有县城里才有，而现在去县城，不等于往别人的怀里钻吗？
想到这里就头痛，头痛了就想喝点水缓解缓解。雷于青拿起手里的水袋，像前世挤牙膏一样挤着，终于挤出一点点水来，润了润嘴唇，不然嘴唇会和头一样痛。
腿子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天下来连嗓子都哑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而公君逸，恕他直言，简直不是人！
没有水，没有食物，竟然还活蹦乱跳，脸上也没有干裂的痕迹，还是跟以前一样，比女人还女人。更令人气愤的是，他居然讽刺自己。
“才一天没有食物和水，你就已经像是快死的老树一样。”
“闭嘴，我现在脾气很暴躁，娘们。”
公君逸摇摇头，也没和他计较。他跑上一个土坡，朝四周望开，突然间不动了。
雷于青上前，有气无力地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公君逸说：“看样子像是个营寨。”
“什么？！营寨？快！有营寨肯定有水和食物！我要过去！”
公君逸拦着像是发了疯一样的雷于青：“你疯了吗！万一那营寨是敌人的，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哈！自寻死路？”雷于青叼着小树枝，双手摆出“枪”的样子指着公君逸，似笑非笑地说：“你才是自寻死路！”
公君逸没能理解他这个21世纪的梗，雷于青解释道：“没食物是死，闯进去也是死，我倒希望做一个饱死鬼。”
腿子也上前说：“俺也想进去顺点东西，再不去拼一拼，怕是死在路边都没人管......”
公君逸无奈：“那我进去就行了，你们俩呆在这等我。”
“不！你不能一个人进去，我们三人陪你进去，也好有一个照应，你一个人进去了，万一官军找到我们这来，岂不是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到时候抗拒从严，坦白了更严，我可怎么办啊！”
说着，雷于青竟然还在地上打起了滚，边滚边说：“我要去，我要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爸妈去超市前自己撒泼的场景。
公君逸拿他没辙，同意了他的说法，但附加了一系列的条件，最重要的就是，要听他的话。
“yes，sir!”
————————————————————————————
北谷关是一个不大的关口，至少在俞寺的眼里是这样的。
戎马生涯几十年，大小关口都去过，天下第一关归去关，自己更是常客，北谷关和归去关比起来，仿佛就是繁星比皓月，根本没有可以比的地方。
但就是这小小的北谷关，都有人想闹出比北国更大的动静来。
俞寺不想看见有人在自己的眼前炸营给自己看，但他更不想自己被要挟。
眼前的李倱，似乎胆量比战前更大了。从来都是在自己面前弯腰驼背的他，此时此刻竟然挺着自己的大肚子，用一种近乎于无赖的口气向自己说话，至于说话的内容，在自己看来，更像是勒索，而不是所谓的汇报。
“俞总兵，末将已经向您讲的很清楚了，末将营中的上千将士，已经饿着肚子跑了好几天了，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朝廷嘛？江巡抚说了，末将来这向您汇报，向您传达命令，只要您答应一声，末将就立刻能将北谷口接下来！您让我守多久，我就守多久！”
嘴巴上说的比蜜还甜，可是他那鼓作态，让人怎么看怎么开心不起来，俞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李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和你顶头上司说话的？
但俞寺素养比较好，将门世家，好歹也是读过书的，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表面上，不像李倱这个野路子出生，脑袋上就差写上“我有后台”这四个字了。
“江巡抚的命令我之前就收到了，验功的天使还没有到，你就接手此关，那到时候，你要怎么和天使说？”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俞寺下一秒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合着他难道就喜欢在北谷关天天吃沙么，他也想走啊！但费尽力气夺下来的北谷关，要是没通过兵部的验收就走人，眼前这孙子指不定就给自己下什么绊子了。
刘子江的故事自己也是耳熟能详的，抛开他立功不说，当年攻打南宋，刘子江慢了一拍，他打的南门，南门守将死不投降，而打北门的皇四弟运气好，北门守将一开战就投降了，就这样太祖皇帝的四弟就率先进入了宋都，然后刘子江就被太祖皇帝的四弟通知说，都城已经被他拿下了，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也不过就是运气的问题，但后来太祖调令一到，令四弟马上率军回京兆，让刘子江接替四弟的职务。就在刘子江代守都城的第二天，验功的天使才到都城，刘子江和这名内侍向来熟悉，就合计了一下。然后天使回到太祖皇帝身边，太祖皇帝当然就问了。
“攻占宋都，何人首功？”
敢情太祖皇帝的调令是在攻占都城前发出去的，而四弟的请功奏疏，还在通政司里躺着呢。
那内侍斟酌了一下，就说：“首功刘子江，齐王（四弟）次功。”
“可有凭证？”
“奴婢只见刘将军在城头，却见齐王在路上。”
好么，时间就这样被他颠倒过来说了。太祖皇帝也没觉得不妥，刘子江的能力自己还是懂得的，就依样下诏封赏，结果得知消息的四弟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落下了身体病患不说，还大闹了几次宫殿，弄得太祖皇帝也下不来台。道理就是这样，君王错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迟早都会补偿给你，但你揪着这个错不放，还宣扬出去，那不是找死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太祖皇帝就动了杀心，虽然明知道这个内侍和刘子江有问题，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硬是没有改过来，下层士兵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他们只知道刘将军和齐王都进了宋都，首功更不关他们的事情。
那么，同样的道理，如果俞寺现在走了，然后验功的天使来了，只看见李倱，没看见俞寺，李倱在胡说八道一番，那自己不是白干活了？
果然，李倱回道：“天使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岂敢多嘴。”
哦，言外之意，你连锅都不准备背了？
“我不能让，等天使来了再让。”俞寺黑着脸，连一个字都不想和李倱多说。
李倱见状，忍住心中的喜悦，说了声：“既如此，末将就在关外等候天使的到来。”
待李倱走后，俞寺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桌上那封信，一言不发。
都说文官一家，武将一家。
但如果这个武将做的太不符合自己的意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