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成器的引路师傅
庚戍之变最终以大明开放边关马市，俺答汗退兵而结束。
嘉靖帝龙颜大怒。堂堂京师几于沦陷，君臣几至弃都难逃。朝廷的颜面何在？
俺答退兵后，嘉靖帝废蓟辽巡抚，改设蓟辽总督。调集山东、北直隶、江南的数个卫所北上戍守蓟州。
兵部尚书丁汝夔因废弛兵务，导致蓟州失守被斩首。
永寿宫内。
嘉靖帝坐在蒲团之上。陆炳跪在他的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每隔五日便要觐见一次皇上。
嘉靖帝问陆炳道：“大同卫总兵仇鸾，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炳答道：“查，而后抓。”
本来陆炳还打算袒护仇鸾。可谁曾想俺答汗前脚兵临京城，仇鸾后脚就带着大同卫所军赶到了京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仇鸾和俺答汗有猫腻嘛。
陆炳太了解蒲团上坐着的那位皇帝了！陆炳自五岁起就是嘉靖帝的随伴，嘉靖帝之聪明，陆炳心知肚明。连京城茶馆中的闲人都能看出的事儿，眼前圣明的皇上怎么会看不出？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说道：“查，而不抓。不但不抓，我还要升他做平虏大将军。好了，跪安吧。”
陆炳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是皇上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其中必有道理。
陆炳出了永寿宫，突然想到为自己挡了一箭的救命恩人。
他信步出得皇宫，骑马来到锦衣卫医馆之中。
医馆正在给刘拾遗把脉呢。见指挥使陆炳走了进来，连忙下跪拱手：“参见指挥使。”
陆炳坐到椅子上摆摆手：“起来吧。”
刘拾遗右手被白布吊着，面对眼前的这位大人物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坐、该站还是该跪。
刘拾遗起身，陆炳却朝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有箭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陆炳打量着眼前这个二十来的年轻人。良久，他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籍贯哪里？以前做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何人？”
刘拾遗答道：“小人名叫刘拾遗，籍贯蓟州府平谷县。以前在县衙里做壮班青壮。家中本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鞑靼人烧了平谷县城，我妹妹恐怕已经命丧火海了。”
陆炳又问：“可识字？”
刘拾遗又答：“在家上过几年私塾。”
陆炳点点头。对医官说道：“到北镇抚司去，把陶之江叫来。”
不多时，医官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大汉走了进来。这人正是陆炳口中的陶之江，现在北镇抚司中当得查缉百户的职位。
陆炳对陶百户说道：“陶胡子，前一阵你不是说你那里出了个力士的空额么？今后这人就是你手下的力士了。”
陶百户心头一惊：完了，到手的肥鸭子，飞了！
锦衣卫不同于普通的卫所军。向来是足额满员，缺员即补。由于锦衣卫的地位显赫，京城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想把子侄塞进锦衣卫。
前一阵陶百户手下出缺了一个力士的员额，户部宝泉局的林郎中许诺陶百户，只要让自己家的二小子补上这个员额，他将“报效”陶百户三百两银子。
指挥使大人一开口，这三百两银子的算是飞了！
陶百户嘴上说：“属下遵命。”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陆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二十两银子的银锞子，放到刘拾遗面前：“既然家被鞑靼毁了，就拿这钱，在京城再置一个家吧。”
说完陆炳转身离去。
陶百户领着刘拾遗来到北镇抚司。他对刘拾遗说道：“咱们锦衣卫的规矩，要进锦衣卫的门，先要找一位引路师傅。”
刘拾遗唯唯诺诺的说道：“全听大人安排。”
陶百户叫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小旗官。只见这小旗官慈眉善目，两鬓斑白。
“老马，这人刚来锦衣卫，就由你做他的引路师傅吧。哦，还有，指挥使有令，让他在京里置个家，这事儿就由你帮着他办。”
陶百户说完去了北镇抚司大堂。
刘拾遗朝着老马拱拱手：“小人见过马大人。”
老马大笑道：“别介，我只是个小旗官，不是什么大人。以后你叫我师傅，或者叫老马也成！”
刘拾遗不知道，这位老马，称得上是锦衣卫的活档案。
老马十八岁就进了锦衣卫，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里有几只耗子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老马这人人心太善，心不够狠，手不够黑，又不会钻营。故而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还只是个小旗官。
在大明，做官的讲究什么科场的座师。锦衣卫则讲究引路师傅。
譬如说，一个人初入锦衣卫，若引路师傅是哪位风头正劲的千户，他这个做徒弟的，在升迁上就能胜别人一筹。
刘拾遗的出现，让陶百户损失了三百两银子。陶百户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恨刘拾遗恨得牙根痒痒。
陶百户没让手下干练的试百户、总旗们做刘拾遗的引路师傅。老马在锦衣卫里是出了名的不成器——混了四十年才是个小旗，他称得上是锦衣卫第一不成器之人！
让不成器的人当刘拾遗的师傅，这是陶百户在用隐蔽的方式挡刘拾遗的前程。
即便指挥使陆炳问起来，陶百户也不会怕分毫：老马是锦衣卫资历最老的人之一。做刘拾遗这个雏儿的引路师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老马先领着刘拾遗到经历司挂了名。而后又带他领了几样东西。
一样是公服。世人总把锦衣卫和飞鱼服、绣春刀联系到一起。其实锦衣卫中，只有百户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着飞鱼服、佩绣春刀。力士的公服，只不过是皂服而已。
第二样是腰牌。刘拾遗领到的腰牌是柳木制的，上书“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力士”。
老马解释道：“咱们锦衣卫啊，从下到上分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十一等。力士、校尉配柳木腰牌；小旗、总旗、试百户配铜腰牌；百户、副千户佩银腰牌；千户配金腰牌；指挥佥事、同知、指挥使则是佩玉腰牌。”
刘拾遗点点头。
领完公服，腰牌，老马又领着刘拾遗领了一口腰刀。这腰刀与衙门里普通衙役的腰刀并无两样。
老马拍了拍刘拾遗的肩膀：“咱们锦衣卫百户以下都是佩腰刀。百户以上才有钦赐的绣春刀。好了，我现在带你去领一样最紧要的东西！”
老马所说的“最紧要”的东西，竟然是一本一尺见方的空白簿子。
(本章完)
嘉靖帝龙颜大怒。堂堂京师几于沦陷，君臣几至弃都难逃。朝廷的颜面何在？
俺答退兵后，嘉靖帝废蓟辽巡抚，改设蓟辽总督。调集山东、北直隶、江南的数个卫所北上戍守蓟州。
兵部尚书丁汝夔因废弛兵务，导致蓟州失守被斩首。
永寿宫内。
嘉靖帝坐在蒲团之上。陆炳跪在他的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每隔五日便要觐见一次皇上。
嘉靖帝问陆炳道：“大同卫总兵仇鸾，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炳答道：“查，而后抓。”
本来陆炳还打算袒护仇鸾。可谁曾想俺答汗前脚兵临京城，仇鸾后脚就带着大同卫所军赶到了京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仇鸾和俺答汗有猫腻嘛。
陆炳太了解蒲团上坐着的那位皇帝了！陆炳自五岁起就是嘉靖帝的随伴，嘉靖帝之聪明，陆炳心知肚明。连京城茶馆中的闲人都能看出的事儿，眼前圣明的皇上怎么会看不出？
嘉靖帝意味深长的说道：“查，而不抓。不但不抓，我还要升他做平虏大将军。好了，跪安吧。”
陆炳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这是皇上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其中必有道理。
陆炳出了永寿宫，突然想到为自己挡了一箭的救命恩人。
他信步出得皇宫，骑马来到锦衣卫医馆之中。
医馆正在给刘拾遗把脉呢。见指挥使陆炳走了进来，连忙下跪拱手：“参见指挥使。”
陆炳坐到椅子上摆摆手：“起来吧。”
刘拾遗右手被白布吊着，面对眼前的这位大人物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坐、该站还是该跪。
刘拾遗起身，陆炳却朝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有箭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
陆炳打量着眼前这个二十来的年轻人。良久，他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籍贯哪里？以前做什么营生？家中还有何人？”
刘拾遗答道：“小人名叫刘拾遗，籍贯蓟州府平谷县。以前在县衙里做壮班青壮。家中本有个相依为命的妹妹——鞑靼人烧了平谷县城，我妹妹恐怕已经命丧火海了。”
陆炳又问：“可识字？”
刘拾遗又答：“在家上过几年私塾。”
陆炳点点头。对医官说道：“到北镇抚司去，把陶之江叫来。”
不多时，医官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大汉走了进来。这人正是陆炳口中的陶之江，现在北镇抚司中当得查缉百户的职位。
陆炳对陶百户说道：“陶胡子，前一阵你不是说你那里出了个力士的空额么？今后这人就是你手下的力士了。”
陶百户心头一惊：完了，到手的肥鸭子，飞了！
锦衣卫不同于普通的卫所军。向来是足额满员，缺员即补。由于锦衣卫的地位显赫，京城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想把子侄塞进锦衣卫。
前一阵陶百户手下出缺了一个力士的员额，户部宝泉局的林郎中许诺陶百户，只要让自己家的二小子补上这个员额，他将“报效”陶百户三百两银子。
指挥使大人一开口，这三百两银子的算是飞了！
陶百户嘴上说：“属下遵命。”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陆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二十两银子的银锞子，放到刘拾遗面前：“既然家被鞑靼毁了，就拿这钱，在京城再置一个家吧。”
说完陆炳转身离去。
陶百户领着刘拾遗来到北镇抚司。他对刘拾遗说道：“咱们锦衣卫的规矩，要进锦衣卫的门，先要找一位引路师傅。”
刘拾遗唯唯诺诺的说道：“全听大人安排。”
陶百户叫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小旗官。只见这小旗官慈眉善目，两鬓斑白。
“老马，这人刚来锦衣卫，就由你做他的引路师傅吧。哦，还有，指挥使有令，让他在京里置个家，这事儿就由你帮着他办。”
陶百户说完去了北镇抚司大堂。
刘拾遗朝着老马拱拱手：“小人见过马大人。”
老马大笑道：“别介，我只是个小旗官，不是什么大人。以后你叫我师傅，或者叫老马也成！”
刘拾遗不知道，这位老马，称得上是锦衣卫的活档案。
老马十八岁就进了锦衣卫，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里有几只耗子他都一清二楚。
不过老马这人人心太善，心不够狠，手不够黑，又不会钻营。故而在锦衣卫混了四十年还只是个小旗官。
在大明，做官的讲究什么科场的座师。锦衣卫则讲究引路师傅。
譬如说，一个人初入锦衣卫，若引路师傅是哪位风头正劲的千户，他这个做徒弟的，在升迁上就能胜别人一筹。
刘拾遗的出现，让陶百户损失了三百两银子。陶百户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恨刘拾遗恨得牙根痒痒。
陶百户没让手下干练的试百户、总旗们做刘拾遗的引路师傅。老马在锦衣卫里是出了名的不成器——混了四十年才是个小旗，他称得上是锦衣卫第一不成器之人！
让不成器的人当刘拾遗的师傅，这是陶百户在用隐蔽的方式挡刘拾遗的前程。
即便指挥使陆炳问起来，陶百户也不会怕分毫：老马是锦衣卫资历最老的人之一。做刘拾遗这个雏儿的引路师傅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老马先领着刘拾遗到经历司挂了名。而后又带他领了几样东西。
一样是公服。世人总把锦衣卫和飞鱼服、绣春刀联系到一起。其实锦衣卫中，只有百户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着飞鱼服、佩绣春刀。力士的公服，只不过是皂服而已。
第二样是腰牌。刘拾遗领到的腰牌是柳木制的，上书“锦衣卫北镇抚司下力士”。
老马解释道：“咱们锦衣卫啊，从下到上分力士、校尉、小旗、总旗、试百户、百户、副千户、千户、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十一等。力士、校尉配柳木腰牌；小旗、总旗、试百户配铜腰牌；百户、副千户佩银腰牌；千户配金腰牌；指挥佥事、同知、指挥使则是佩玉腰牌。”
刘拾遗点点头。
领完公服，腰牌，老马又领着刘拾遗领了一口腰刀。这腰刀与衙门里普通衙役的腰刀并无两样。
老马拍了拍刘拾遗的肩膀：“咱们锦衣卫百户以下都是佩腰刀。百户以上才有钦赐的绣春刀。好了，我现在带你去领一样最紧要的东西！”
老马所说的“最紧要”的东西，竟然是一本一尺见方的空白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