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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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钱忠

    天还未亮,光线有些昏暗,钱家山庄的管事提着灯笼催促下人起床,府上下人近百人打理着钱氏一家的生活起居,为方便管理,下人们都有严格的分工,每天分批次的工作,保持这个家族内部的生活有序进行,而这起的最早的一批人则专门为下人们开始一天工作做准备。钱忠被隔壁嘈杂声吵醒,这几日的清晨他都会被下人忙碌的嘈杂声叫醒,每当这时都会怀念钱府的清晨,幽静的小院伴随几声鸟鸣,和远处传来的若隐若无的钟鼎声。

    下人的住所被集中在山庄一个院落之中,联排坐落,每个厢房内都住着六人,院子被一道片墙相隔,男女被分隔两边,其中丫鬟们则有专门打理梳妆的房间。但也有些特殊的下人除外,管事或者家中主子的侍从、伴读都有自己的房间,一般都靠近主子的厢房。

    钱忠是钱家二公子的侍从,老管家的儿子,可以说在钱府中也是个特殊的存在,在钱府二公子的厢房旁有自己的房间,远离其它下人,清静不受打扰。但在岚峰山庄却没有这样的安排,这几日来往的客人颇多,山庄随大,但客房任然紧张,就连二公子也是住在客房中,他则被安排到下人居住的院落,对此他虽然心有不满,但既然二公子没反对,他也不能多说什么。虽然管事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间,避免下人们的打扰,但每天仍少不了一番折腾。

    侧身翻滚一阵,他将头闷入棉被中,耳边的吵闹声少了些,但没过多久隔壁又传来一阵骚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李四,赶紧的,起床了!”敲门的那人吼着“管事的要你和蒜子去城里拿菜,顺带叫吴贵去趟马房,赶紧喂马,听见没?”又是一阵敲门声。

    慌忙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物品磕碰声,铜盆被打翻再地,刺耳的声音从墙边传来,钱忠身体卷缩一团,紧紧的捂住耳朵,他快要崩溃了,这是隔壁门开了“——吱,——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一些听不清的聊天话语都消散了。钱忠在被窝中哼了两声,放松绷紧的四肢,半睡半醒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光线变得明亮了些,透过油纸糊的窗户印在床被上,屋外又传来几声鸡鸣,他甩开棉被看着屋檐睡意全无,深吸一口气后起来伸了个懒腰,空气中弥漫的湿凉使他一颤,搓了搓两臂,下床开始穿戴打理。铜盆中的水有些刺骨,得帮二公子取点热水了,最后整理了一遍床被衣物,他朝门外走去,带上房门,上锁,将钥匙放入宽袖的口袋中,检查一遍没落下什么后朝院外走去。

    此时山庄的厨房升起淡淡炊烟,青石板衔接的道路曲折的通向湖边,几名老妪站在没入湖水的青石上,清洗者府上仆人们的衣物,两个容姿清秀的丫鬟在一旁打闹嬉笑,少女的娇笑声惹的路边扫地两名小伙心不在焉,老妪将洗好的衣物丢进竹筐中,每当一篮竹筐被装满,便催促丫鬟们将衣服提去晾晒,或许是沾水的缘故,即使是两人都抬的有些吃力,她们向一旁扫地的两个小伙招手,一人正准备前去帮忙却被拉住了,那人一番调侃逗的她俩满脸通红,直到被老妪提醒钱忠来了,才消停下来,两个小伙乖乖帮忙抬起箩筐跟在丫鬟后面。

    “小管家,早啊。”老妪们纷纷向钱忠望去,府上私底下的人都这么叫他,但他开始是拒绝这个称号的,甚至和下人们为此大打出手,但如今他已经习惯人们私底下这么叫他了。

    “早,”钱忠微笑着点头,府中上了岁数的老奴对他都还算亲切,在府中除了自己服侍的二公子,他也只和这些老奴关系融洽了。

    “这老管家的儿子长的真俊啊,多大岁数了,也不知到婚事安排好了没?”老妪们望见钱忠离去的背影又开始念叨起来。

    “瞎什么操心,怎么你还想把你孙女送过去。”另一个老妪甩了甩衣物说到,“得了吧,人家看不上。”

    “我家孙女怎么了,怎么就看不上,他不就是个管家的儿子吗?还不都是下人,哪里配不上他了?”

    “人家二公子都没娶呢,他一个伴读急什么!”一直埋头洗衣的老妪放下手里的活,瞪了一眼争执的两人

    “我就问问,哎,你们听说了吗,老爷昨天在准备给二公子订亲事来着!”

    “真的假的,你哪儿听到的?”老妪们闻到了八卦的气息,纷纷停下手中的活。

    “我听冬梅和几个丫头聊天,说昨晚酒席上,她们端茶送菜时,老爷和夫人在和几个大人在聊二公子的亲事。”

    “二公子多大来着,就要订婚了?”

    “过了这年头就快十六了,老爷可是一直等着二公子给自己抱孙子呢。”

    “欸,我记得大公子好像还没成亲来着,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成家,老爷怎么就为他不急呢。”

    “瞧你这记性,当初老爷不是帮大公子相中了一个大户家的千金吗?,大公子抗婚,后来就作废了。”

    “哦,记起来了,好像是赵家的一个小姐,也没见过,不知道长的怎么样,要不然大公子怎么会抗婚呢?“

    “你们听说过吗?那个被拒婚的千金就是夫人!”说话的老妪故作神秘,压低了音量。”赵家被悔婚后很没面子,人家可名门望族,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老爷为了不和赵家闹翻,就把婚事改了,自己娶了夫人做妾,后来又把她扶正了。“

    “行了,这种事少说两句,快把活干了。”最年长的老妪打断了她们,其他人也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沿着湖边的长廊一直走便是膳房了,坐落湖边,虽说是膳房,但其规模堪比皇城名声不弱的酒肆,在群楼环伺的建筑中,一座七层高的朱红色观景阁楼拔地而起、朝南而立,将湖岸景色尽收眼底,高低错落的屋檐沿着走廊蔓延在观景楼两旁,靠湖边的楼台被装点的华丽而又不失高雅,下人们使用的房屋被遮挡在高楼之后,虽然没有那么金碧辉煌,但也远非一般人家能比拟,无处不彰显这家族的雄厚的财富。

    钱忠穿过一条条长廊,来到一处颇为热闹的院落,没有人上来打招呼,仆人们正在干活,没有注意他的到来,偶尔有人看见到他,也都立刻低头视而不见,直到走入膳房,正在备菜的厨子才稍显的亲热些的打了个招呼,那厨子在钱府有些年头了,人们都叫他冯胖子,年过四十,肥头胖耳,笑起来憨状可掬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精芒,以前在酒楼打下手,后来学了手艺被老管家推荐到钱府当厨子,做的菜深得老爷喜欢。

    房间内十多个灶台连成一排,还有其他几名厨子和学徒们在准备早饭,学徒们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磕磕碰碰徳摆弄着靠窗放置的数十个瓷瓦罐,这里面正再熬制主人的早餐和调理用的草药。

    “今早有什么吃的?”钱忠翻弄着灶台上的蒸笼。

    “哟,小管家你别烫着了,今早是肉包和白米粥,配上一些腌制的下饭菜,在地窖里,定康去,下去盛点。”冯胖子止住了钱忠,自己翻了翻蒸笼取出了三个包子,用瓷碗盛给钱忠,嘴上还唠叨着“前几天府上刚摆完酒席,近百桌的菜,烧菜的煤都用了两车,累的够呛,今晚又是一场大宴,一早就开始忙了,还真没时间给下人准备什么好吃的。”

    钱忠接过饭菜就在旁边备菜的桌子上吃起来,也没接话。

    “不过你今天来的早,还是有些好东西,你等着我帮你盛过来。”冯胖子笑嘻嘻的凑近了些。

    “潘子,汤煲好了没?”冯胖子问道,

    “应该快好了,”冯潘是冯胖子的亲戚送过来当学徒的,他此时正拿着扇子为一个熬制药材的小灶台舔柴点火,细微的火苗在灶台中摇曳,学徒轻扇扇子,快要熄灭的火苗贪婪的吸入空气,火焰膨胀起来,清晨空气有些湿润,干柴有点受潮了,小灶台的火烧的不旺,时不时要捣鼓一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他往下一个小灶台走去,这样的小灶台还有数十个,被依次摆放在靠窗一侧,虽然有人打扫,但窗台上依然有很重的烟熏痕迹,下人们常说钱家吃的药比米还多。

    冯胖子抽出腰带上的汤勺,用布擦了擦,从锅中盛了一口,“可以了,把汤盛好,放在蒸笼上在暖一暖。”

    另一名学徒从柜子中取出青瓷盖碗,捞走浮起的汤渣,开始盛汤,冯胖子则自己捞了一碗,夹了两大块肉,学徒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钱府的每一顿饭都会有过半剩余,不是拿去救急穷人,就是干脆直接扔去喂狗。

    “来,刚出锅的肉羹莲子汤,这莲子是九月最后一批采摘的贡莲,存在府里冰库,皇城里都吃不到了。”

    钱忠没有拒绝,他已经习惯在厨房里冯胖子给他开小灶了,尝了一口,清润怡人。

    “这汤是给府上客人准备的,你要是来的晚些,就都进别人肚子里了。”厨子自己也端了一碗,就着肉包吃起早饭。

    “还有空得灶台吗,帮公子烧点热水。”钱忠咽下一口馒头。

    “隔壁应该有,我这一大早都在熬药,诺二少爷的药也在这,等会儿我要人帮你提水去。”

    这时厨房门被推开,“夫人的药煎好了没?”一个十四五岁身着下人服侍的丫头向房内张望,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神灵动有神,带着一点俏皮,姿色不算优秀但很耐看。

    “哟,这不是小莺吗?这么早,夫人也起来了?”冯胖子抬头一看。“等会儿啊,我去看看。”说罢便去询问学徒去了。小莺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她俏皮可爱,讨人喜欢,钱府上下的人都挺喜欢她,但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她也从不和人提起,钱忠只知道她身份不一般,夫人对她特别好,有人说他父亲花重金才把她安插在夫人身边的,也有人说她是夫人的养女.......但钱忠也不在意这些,小莺也是他少数的朋友之一。

    “巧啊,你也在啊,”没等钱忠反应过来,小莺已经坐在他身边,拿走了盘中最后一个包子“饿死我了,夫人昨晚没睡好,早上就帮夫人忙着忙那,饭都没吃。你怎么起的这么早,看你无精打采的样昨晚喝多了把。”

    “我没喝,那是公子喝多了。”钱忠辩解。

    “你是不知道,夫人昨天在老爷面前说二公子酒后不雅,结果老爷不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说二公子酒量不及自己,还得锻炼,我看老爷昨天也喝的够呛,这不夫人生了一晚上的气,累坏了身子。”

    钱忠挑眉:”这都能行,”夫人体质真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酗酒夫人就生气,”小莺啃着馒头压低了声量”昨天我听到老爷在说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婚事已经定好了,夫人是这事才不开心的。”

    ......公子的终生大事

    “钱忠?昨晚没睡好吗?”

    钱忠回过神来,二公子已经洗漱好了正看着他,手中的羊毛巾,钱忠赶忙递上给公子擦脸。

    然后端上瓷制提食盒,取出早饭,摆放桌子上。钱家二公子钱品阎,眉目清秀,继承了生母的气质,但眉宇间有和父亲有几分神似,只是常年身体不适带上了几分阴翳。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饭:”这时什么?”

    “公子这时肉羹莲子汤。”

    “那这又是什么?”钱品阎指着另一个暗灰色的盖碗。

    “这时为熬制公子补身的药。”

    他闻了一下,虽然加了香料,但还是能闻出苦涩的气味;“倒了它。”说罢便端起青瓷盖碗小品了一口,味道还不错,钱忠则将药收回提食盒中,他早已料到公子的反应

    “昨天公子喝的有点多了,下次应当注意点”钱忠叮嘱着“等一会儿去请安时,要给老爷赔个不是。”

    “是给我二娘赔不是吧,她又在父亲床头说了什么?”钱品阎不屑的轻笑一声。

    公子和夫人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平日里他都对夫人尊敬有加,但每次和钱忠一起中难免要抱怨两句,毕竟不是亲生母子,况且夫人还有一个儿子,二公子年长,但却是不是嫡系,诺大的钱家难道连两个孩子都不能同时容下吗?

    “老爷昨天也喝多了,所以并不在意?”

    “哦,那不是更好。”

    “我听人说老爷已经帮你定婚了。”

    钱品阎手中的汤勺抖了一下,撒出了几点汤汁,他还是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谁说的,小莺?”

    钱忠点了点头。

    “罢了,去请安吧。”他站起来,钱忠则为他披上了丹青色外套,上面绣着金色花纹。

    “公子不要在老爷面前刻意提这婚事。”

    “怎么不提,这不是要感谢父亲吗?“钱品阎反问到。

    “公子难道不反对这亲事?”钱忠很诧异,原本他以为二公子要抗婚。

    “为什么要反对,这不挺好的吗,我也到成家立业的年龄了,这门亲事来的很及时。”钱品阎笑了,”我想的很清楚,答应了这门亲事我才有机会啊。”

    钱忠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他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但是值得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