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学千字文
第5章千字文
“有能讲吐蕃话的吗？”一个急速响亮的声音把补特伽罗唤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军士站在他们面前发问。多数人都在相互打量着，却避开了军士扫视过来的目光。
“军爷，小的能说上一些。”从补特伽罗身侧几步远的人群中闪出一个人来，20出头的样子，一身粗布的短打扮。靛蓝色的紧身上衣用短腰带束在腰间，袖子很窄，宽松的长裤塞到了及膝的皮靴子里。明明是一副突厥人的打扮，却长了一张近似吐谷浑人的脸，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滑稽。
他身边的两个同伴想要拉住他，被他挣脱了，回头甩下一句，“就那半个面饼，天还没黑透，就得饿得前胸贴后背，给军爷干活，兴许能赏些肉食”，僵着红得发黑的笑脸，小跑了几步来到军士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吐谷浑军士上下打量着这个汉子，问道。
“小人叫旺堆，是生活在于阗的吐蕃人，是个马夫。”汉子一脸媚笑地回道。
军士又斜着眼睛看了这个叫做旺堆的人一眼，傲慢地随手在人群中指了指，说道：“你带着他们几个去拾些干草和枯枝来，天黑前码放到驼峰那么高，再到前面的帐篷里找我。”交代完工作，又看了一眼补特伽罗，转头朝军营走去。
其实在这片大漠里讨生活的人，多少都会说些吐蕃话，他们要经常和吐蕃人打交道。
虽说在30几年前吐蕃势力被迫退出了这碛西大漠，却仍然有不少吐蕃和吐谷浑的部族留了下来，融入到了于阗人的生活中。于阗人全民信仰大乘佛教，对这些曾经给他们带来深重苦难的外族人还算是慈悲，只是将他们驱逐到绿洲边缘相对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有些人到城镇里给于阗人做工，有些在绿洲边缘的草场放牧，养些突厥马和细毛羊。几十年下来，倒也成为于阗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只是此刻，都装着听不懂。
旺堆用于阗话向大家说明了情况，有不想饿肚子的就和他一起去打些柴火，同吐谷浑人换些食物。不过大家还是相互观望着，没有起来的意思，看来是宁可饿着也不愿和吐谷浑人打交道。
看到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旺堆摇摇头，回到伙伴跟前，一手一个就把那二人拎了起来，“他们不去，你们俩跟我来”，接着回头对带着孙女的老人说道，“老人家，你跟大家说说，大漠夜里冷，即使不给军爷捡柴火，也得给女人、孩子们生堆火御寒吧，要不这夜怎么熬啊”。
“这吐蕃汉子说的是实在话，不管明天怎样，今晚总是要熬过去才是”。老人把孙女带到补特伽罗身边，让他照看一下，他不放心把小女娃独自留下，别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这可是他唯一亲人啦。
老人站了出来，紧接着是两名年轻的龟兹妇女，随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加入到拾柴的队伍。他们不为从吐谷浑人那里换取食物，只为了自己及家人不会在深秋的夜里挨冻。
补特伽罗虽然听不懂，但很快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原本是想和大家一起去拾柴的，却不想被要求留下来照顾孩子。
这个绿洲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离水稍远的莎草已经开始枯黄，树下自然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草甸。虽然天已经渐渐的暗下来，地面并不觉得有多凉。小女娃与补特伽罗特别的亲近，或许是倦了，不一会就趴在补特伽罗的腿上睡着了。布特伽罗提起袈裟的一角，轻轻的盖在孩子的身上。看到有人这么依赖自己，信任自己，补特伽罗的心里感到暖暖的。
“其实他们的语言也不难”。补特伽罗想到言语不通而带来的不便，就想先扫除这个障碍。“比如于阗语就有很多梵语的影子，而吐蕃话又是单音节组成的，常用语也并不多，至于关中话，基本上相当于方言，只要对应着听一遍就该可以。”补特伽罗在头脑里整理着关于这些语言的记忆，分门别类的按照音节划分成不同的语素，他现在需要一位老师，来指导他把这些语素放到合适的位置。
这时，璟玥和一位老人向补特伽罗走了过来。那孩子还枕在补特伽罗的腿上香甜睡着，他无法起来见礼，苦笑着表达了歉意。
老人示意他不要动，微笑着赞叹道“小师傅真是有佛菩萨护佑啊，能够经受住梵风这等劫难，日后定会成就大功德圆满！”接着很随意地在补特伽罗的对面坐下。璟玥静静地侍立在老人的身侧，莞尔一笑，向补特伽罗介绍道：“这是我伏阇梨爷爷，商队的管事，我向你提起过。”
补特伽罗心里想，这于阗的女儿也是率直，可以直接指名道姓的介绍自己的长辈。可自己该怎么称呼老者呢？“阇梨”是梵语，是戒师的意思，也可泛指僧，可老者并不是僧人啊。或许只是发音相近吧。而那伏，是姓氏吗？补特伽罗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就似身边熟睡着的孩童，想到这里，就心生愧疚。既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就遵循本心吧，倒也真诚。
“伏爷爷好，小辈补特伽罗有礼了”，补特伽罗恭敬的说道。此话一出，那祖孙俩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伏阇梨惊讶地看着璟玥，而璟玥的眉眼间露出了羞怒之色，恨恨地盯着补特伽罗。而补特伽罗满脸一副无辜的表情，却在那憨笑。
很快，伏阇梨就想通了，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璟玥就更气了，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伏阇梨直接拉了回来。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汉家的儿郎在同咱们攀亲哩。”
这时，补特伽罗突然明白过来了，脸上一阵发热。似乎隐隐约约的感到，这样的称呼在某个历史时代以前只适用于家族内部，自己称呼伏阇梨爷爷，岂不是再占璟玥姑娘的便宜。
好在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个误会，江湖儿女，也没那么放不开，翻过此页不提。不过对于补特伽罗来说，可是不小的触动，他必须先过语言这一关。
“哈哈哈，你就叫我爷爷吧，我认了你这个孙儿，如果哪天还俗了，我也分份财产给你！”伏阇梨笑着说道，又看向了璟玥，而璟玥姑娘早把头扭到一边，不理着不着调的“爷孙”二人。
补特伽罗也不好分辨什么，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向伏阇梨请求道：“伏爷爷，有好多的话我还说不清楚，我想向您学习这汉话的读音。”
伏阇梨犯了难，答道：“相对你们汉家，我们都是戎狄，年轻时在关中、河南生活数年，字倒是认识些，可要是说起训诂句读、说文解字就是误人子弟喽。”
“伏爷爷，字我也认得，可是汉家话十里不同音，我想学您的关中音。”补特伽罗继续请求道。
“这个使得，这个使得，我那有你们汉家的千字文，全文四字成句，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文采斐然，可以得空教给你听。”伏阇梨接着转向璟玥，欢喜的说道：“我这孙女聪慧着呢，10岁不到就能背诵整篇千字文，听都督府中的书记说，大多天家的子弟都做不到哩。”
补特伽罗看向璟玥，只见她眉宇间染上了一道红霞，不过她没有分辩什么，只是眼睛躲过了补特伽罗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璟玥姑娘，你能背一边给我听吗？”补特伽罗恳切的语气，让璟玥不好拒绝，可她又觉得自己被唐突了，娇怒道：“你让我背，我就背啊，你还没回答我袈裟的事呢！”
袈裟，又回到袈裟上来啦。补特伽罗心想，这个坎是一定要过的，下定决心，说道：“璟玥姑娘为我背一边千字文，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言为定。”璟玥立马兴奋起来，嫣然一笑，韵律十足地诵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璟玥有节奏的诵读，宛若黄莺鸣唱，十分动听，“爷孙”二人，跟着节奏摇头晃脑，陶醉其中。补特伽罗不明白，为什么读诗书文章，要摇头晃脑呢，只不过“爷爷”这么做，“孙子”也只好这么做。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璟玥背完了通篇整一千字的千字文。她那清脆甜美的声音一直在补特伽罗的头脑里回荡。
文有千字，音却没有千个。可中古音却是比补特伽罗现在掌握的音节、音调复杂得多，也优美的多，语言所承载的信息量更大了，更能表现情绪的变化。在头脑里，补特伽罗把自己的汉语言系统整体的重新匹配了音节音调。
伏阇梨和璟玥祖孙俩看着补特伽罗双目微合，似入定经，便静静的等在那里，没有打扰他。
半柱香过后，补特伽罗睁开眼睛，再一张口，就惊呆了所有人，居然一口地道的关中腔。
(本章完)
“有能讲吐蕃话的吗？”一个急速响亮的声音把补特伽罗唤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军士站在他们面前发问。多数人都在相互打量着，却避开了军士扫视过来的目光。
“军爷，小的能说上一些。”从补特伽罗身侧几步远的人群中闪出一个人来，20出头的样子，一身粗布的短打扮。靛蓝色的紧身上衣用短腰带束在腰间，袖子很窄，宽松的长裤塞到了及膝的皮靴子里。明明是一副突厥人的打扮，却长了一张近似吐谷浑人的脸，让人看了觉得有些滑稽。
他身边的两个同伴想要拉住他，被他挣脱了，回头甩下一句，“就那半个面饼，天还没黑透，就得饿得前胸贴后背，给军爷干活，兴许能赏些肉食”，僵着红得发黑的笑脸，小跑了几步来到军士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吐谷浑军士上下打量着这个汉子，问道。
“小人叫旺堆，是生活在于阗的吐蕃人，是个马夫。”汉子一脸媚笑地回道。
军士又斜着眼睛看了这个叫做旺堆的人一眼，傲慢地随手在人群中指了指，说道：“你带着他们几个去拾些干草和枯枝来，天黑前码放到驼峰那么高，再到前面的帐篷里找我。”交代完工作，又看了一眼补特伽罗，转头朝军营走去。
其实在这片大漠里讨生活的人，多少都会说些吐蕃话，他们要经常和吐蕃人打交道。
虽说在30几年前吐蕃势力被迫退出了这碛西大漠，却仍然有不少吐蕃和吐谷浑的部族留了下来，融入到了于阗人的生活中。于阗人全民信仰大乘佛教，对这些曾经给他们带来深重苦难的外族人还算是慈悲，只是将他们驱逐到绿洲边缘相对贫瘠的土地上。他们有些人到城镇里给于阗人做工，有些在绿洲边缘的草场放牧，养些突厥马和细毛羊。几十年下来，倒也成为于阗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只是此刻，都装着听不懂。
旺堆用于阗话向大家说明了情况，有不想饿肚子的就和他一起去打些柴火，同吐谷浑人换些食物。不过大家还是相互观望着，没有起来的意思，看来是宁可饿着也不愿和吐谷浑人打交道。
看到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旺堆摇摇头，回到伙伴跟前，一手一个就把那二人拎了起来，“他们不去，你们俩跟我来”，接着回头对带着孙女的老人说道，“老人家，你跟大家说说，大漠夜里冷，即使不给军爷捡柴火，也得给女人、孩子们生堆火御寒吧，要不这夜怎么熬啊”。
“这吐蕃汉子说的是实在话，不管明天怎样，今晚总是要熬过去才是”。老人把孙女带到补特伽罗身边，让他照看一下，他不放心把小女娃独自留下，别被什么野兽给叼走了，这可是他唯一亲人啦。
老人站了出来，紧接着是两名年轻的龟兹妇女，随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加入到拾柴的队伍。他们不为从吐谷浑人那里换取食物，只为了自己及家人不会在深秋的夜里挨冻。
补特伽罗虽然听不懂，但很快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原本是想和大家一起去拾柴的，却不想被要求留下来照顾孩子。
这个绿洲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离水稍远的莎草已经开始枯黄，树下自然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草甸。虽然天已经渐渐的暗下来，地面并不觉得有多凉。小女娃与补特伽罗特别的亲近，或许是倦了，不一会就趴在补特伽罗的腿上睡着了。布特伽罗提起袈裟的一角，轻轻的盖在孩子的身上。看到有人这么依赖自己，信任自己，补特伽罗的心里感到暖暖的。
“其实他们的语言也不难”。补特伽罗想到言语不通而带来的不便，就想先扫除这个障碍。“比如于阗语就有很多梵语的影子，而吐蕃话又是单音节组成的，常用语也并不多，至于关中话，基本上相当于方言，只要对应着听一遍就该可以。”补特伽罗在头脑里整理着关于这些语言的记忆，分门别类的按照音节划分成不同的语素，他现在需要一位老师，来指导他把这些语素放到合适的位置。
这时，璟玥和一位老人向补特伽罗走了过来。那孩子还枕在补特伽罗的腿上香甜睡着，他无法起来见礼，苦笑着表达了歉意。
老人示意他不要动，微笑着赞叹道“小师傅真是有佛菩萨护佑啊，能够经受住梵风这等劫难，日后定会成就大功德圆满！”接着很随意地在补特伽罗的对面坐下。璟玥静静地侍立在老人的身侧，莞尔一笑，向补特伽罗介绍道：“这是我伏阇梨爷爷，商队的管事，我向你提起过。”
补特伽罗心里想，这于阗的女儿也是率直，可以直接指名道姓的介绍自己的长辈。可自己该怎么称呼老者呢？“阇梨”是梵语，是戒师的意思，也可泛指僧，可老者并不是僧人啊。或许只是发音相近吧。而那伏，是姓氏吗？补特伽罗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就似身边熟睡着的孩童，想到这里，就心生愧疚。既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就遵循本心吧，倒也真诚。
“伏爷爷好，小辈补特伽罗有礼了”，补特伽罗恭敬的说道。此话一出，那祖孙俩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伏阇梨惊讶地看着璟玥，而璟玥的眉眼间露出了羞怒之色，恨恨地盯着补特伽罗。而补特伽罗满脸一副无辜的表情，却在那憨笑。
很快，伏阇梨就想通了，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璟玥就更气了，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伏阇梨直接拉了回来。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汉家的儿郎在同咱们攀亲哩。”
这时，补特伽罗突然明白过来了，脸上一阵发热。似乎隐隐约约的感到，这样的称呼在某个历史时代以前只适用于家族内部，自己称呼伏阇梨爷爷，岂不是再占璟玥姑娘的便宜。
好在大家都明白这只是个误会，江湖儿女，也没那么放不开，翻过此页不提。不过对于补特伽罗来说，可是不小的触动，他必须先过语言这一关。
“哈哈哈，你就叫我爷爷吧，我认了你这个孙儿，如果哪天还俗了，我也分份财产给你！”伏阇梨笑着说道，又看向了璟玥，而璟玥姑娘早把头扭到一边，不理着不着调的“爷孙”二人。
补特伽罗也不好分辨什么，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向伏阇梨请求道：“伏爷爷，有好多的话我还说不清楚，我想向您学习这汉话的读音。”
伏阇梨犯了难，答道：“相对你们汉家，我们都是戎狄，年轻时在关中、河南生活数年，字倒是认识些，可要是说起训诂句读、说文解字就是误人子弟喽。”
“伏爷爷，字我也认得，可是汉家话十里不同音，我想学您的关中音。”补特伽罗继续请求道。
“这个使得，这个使得，我那有你们汉家的千字文，全文四字成句，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文采斐然，可以得空教给你听。”伏阇梨接着转向璟玥，欢喜的说道：“我这孙女聪慧着呢，10岁不到就能背诵整篇千字文，听都督府中的书记说，大多天家的子弟都做不到哩。”
补特伽罗看向璟玥，只见她眉宇间染上了一道红霞，不过她没有分辩什么，只是眼睛躲过了补特伽罗的目光，看向了别处。
“璟玥姑娘，你能背一边给我听吗？”补特伽罗恳切的语气，让璟玥不好拒绝，可她又觉得自己被唐突了，娇怒道：“你让我背，我就背啊，你还没回答我袈裟的事呢！”
袈裟，又回到袈裟上来啦。补特伽罗心想，这个坎是一定要过的，下定决心，说道：“璟玥姑娘为我背一边千字文，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言为定。”璟玥立马兴奋起来，嫣然一笑，韵律十足地诵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
璟玥有节奏的诵读，宛若黄莺鸣唱，十分动听，“爷孙”二人，跟着节奏摇头晃脑，陶醉其中。补特伽罗不明白，为什么读诗书文章，要摇头晃脑呢，只不过“爷爷”这么做，“孙子”也只好这么做。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璟玥背完了通篇整一千字的千字文。她那清脆甜美的声音一直在补特伽罗的头脑里回荡。
文有千字，音却没有千个。可中古音却是比补特伽罗现在掌握的音节、音调复杂得多，也优美的多，语言所承载的信息量更大了，更能表现情绪的变化。在头脑里，补特伽罗把自己的汉语言系统整体的重新匹配了音节音调。
伏阇梨和璟玥祖孙俩看着补特伽罗双目微合，似入定经，便静静的等在那里，没有打扰他。
半柱香过后，补特伽罗睁开眼睛，再一张口，就惊呆了所有人，居然一口地道的关中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