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谣
字体: 16 + -

第12章 (四)

    县交通局,县委大院最靠里面的一排平房。

    李国生刚下了车,看见局长张金钟从前院走进来。

    “国生回来了啊,大家幸苦了”张金钟刚从县政府开完会。

    李国生笑脸迎上去,张金钟主动伸出手,有力地和李国生的手握在一起,关心的问:“工作开展顺利吧?”。

    “张局,圆满完成任务”李国生汇报说。

    “有你带队开展工作,我放心。”张金钟很赏识李国生的工作能力,两人同龄。当初李国生在面粉厂的时候,两人工作上有过交集,相互印象不错。

    “走,进办公室详谈”。

    “这几天受苦了,有没有遇到困难?”张金钟倒了杯热水,递到李国生手中。

    “工作很顺利,各村都很配合,老百姓都热切期盼这条道路能早日开工建设”。

    “意料之中,老百姓都受苦了啊,我们的工作很滞后啊。我早上去县政府开会,王福林县长、张辉副县长专门过问这件事情,要求在过年之前,完成道路勘察工作,我已经了军令状,所以,国生,你的工作任务很重。”

    “张局,你就放心。张源县两镇八乡四十个自然村,已经全部勘察完毕。现在只差米泉一个乡的基础数据”李国生站起来说道。

    张金钟在张源县地图上,标出了米泉乡的位置,转过身来,笑盈盈的说:“米泉乡,这是你家乡啊,地理情况你最熟悉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工作要加快进度,不能松懈。顺便回家看看,照顾照顾家里人,也带我向他们问好。”

    “是的,这条路是老百姓的希望啊,我明天就带队出发。”李国生眼神中透露着坚定,张金钟有力的握住了李国生的手。

    是啊,这条路,承载着全县人民的希望和梦想,标志着张源县全新发展的大幕就此拉开,也注定了李国生,在这场发展大潮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李国生去了商店,买了两瓶罐头、几斤水果,他要去看望老领导黄国华。自面粉厂一别,已有三月时间,忙着下乡,没能抽出时间去看望他,但对老领导的愧疚,如一条毒蛇,始终在他的心头缠绕。

    黄国华住在县城东边的二层小砖楼里,退休后,他置办了这套房产,自然就从面粉厂家属院搬到了这里。和县城其他住宅一样,这里也是一片狼籍,生活垃圾霸道的在路边堆积,散发出发霉的气味,几只流浪狗胡乱地寻找着吃食。

    李国生在街道办打听到了黄国华的住址,1号院3号楼二楼最东边,敲了门,开门的正是黄国华“国生啊,没想到是你啊,快快,进屋进屋”。黄国华精神矍铄,笑容可掬,花白的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

    熟悉的声音,亲切的身影,一股暖流从李国生心底喷涌而出,看到黄国华生活状态不错,他的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老领导,我来看看你,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李国生满脸笑容。

    “是啊,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工作怎么样啊”还是父亲般温暖的语气。

    李国生说了说目前的工作,黄国华点头称赞,说:“前段时间我回了趟乡下老家,20公里的路,汽车、拖拉机、驴车,所有运输工具全用上,还要步行10里路,交通是个大问题啊。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很务实,张源县发展的首要任务就是改善交通,有了动脉才能造血。前期勘察的工作交给你,这个担子很重,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也是你的一次机会。我相信你能高质量的完成”。

    “是的,我在尽全力完成这项工作。对了,退休生活还适应吗”

    “哈哈,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活着嘛,就是要善于面对和接受任何一种生活状态、生活方式,我现在是桃花源中人,在这安静的小院里,读读报、种种菜,下下棋,惬意的很啊”,看得出,黄国华很享受退休后的生活。

    这也是李国生高兴的地方,猛然间,他轻松了许多。聊了一会,李国生就起身告辞,黄国华送他到了楼下,看着李国生离去的背影,黄国华竟莫名地惆怅了起来。

    到马源镇后,李国生没有回到家中看一看,就立即投入到勘察工作当中,他以镇为中点,由西向东,开始地毯式的勘察工作,他先去了最西端的上湾村,对工作,他总是那么的勤恳与热烈。上湾村处于张源县的边缘地带,毗邻河水县大图村,大图村、上湾村、马原镇,都是清水河滋养的村庄,夹在两座绵延数百公里的大山怀中,如果有一条宽敞的道路,沿这条沟而上至河水县,将沿岸的村庄连接在一起,这无疑将起到促进两地民间商品交流和集会的作用,也会是繁荣张源县民间经济的一种有效途径,虽然县里的主道路没有规划到这里,李国生还是很详细的勘察这里的情况,他想争取开通这条道路,张源县的交通干道不应只是一条,应该是七横八竖的,他心里,纵横交错的交通网早已织就。

    清水河水流充沛,两岸土质肥沃,是种粮的好地,在这里规划公路,势必会占用一部分好田,实在有些可惜,但发展交通是大事,不舍弃树木,就赢不得森林。上湾村党支部书记何三洋负责配合李国生的工作,吃过了晌午饭,他们来到了村西头的一块田地里,丈量土地的亩数,李国生做过细致的分析和比较,避开这些田,就得架桥、凿隧道,建设成本太大,县财政肯定无力承担;从这里开通,占用的只是一小部分田,老百姓还是有好田种,虽然在种植数量上吃了亏,但是公路开通后的带动效应,是久远的,远远高于几分好田的价值。

    开始丈量了,何三洋披着破旧的羊皮大衫,殷勤的拉着米尺,呲咧着嘴,来来回回跑的挺欢实。这田真肥啊,厚厚的黄土层,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解冻,酥酥软软的,像是踩在厚厚的绒上,李国生蹲了下来,掬起一捧黄土,香甜混合土腥味,瞬间入鼻,多么亲切的味道啊!是的,是香甜的,这黄土,从远古走来,**般的喂养着生活在这里的一代代人,精耕细作的农业文明,正是从这黄土里的一粒粟开始,发芽,结果,薪火相传,代代不息,也孕育出内敛式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文化传统、农政思想、乡村管理制度等等……

    “李领导,这黄土有啥看头?”何三洋斜披着羊皮衫,皱纹在黝黑的脸上胡乱的纵横。

    “好土,好地啊”李国生站了起来,掸去粘在手上的黄土。

    “就是就是,李领导,这是我们村最好的地么”何三洋当然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迎着风,一股浓烈的粪臭味飘来,几人顺着风刮的方向看去,一个矮个子妇女挑着两个粪桶朝这边走来,这女人,可能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啊翠萍,人家县里来的领导在这里工作,你就担着两个臭屎桶好好搅和?”何三洋扯着嗓子。这矮个子女人名叫翠萍,是上湾村人,四十多岁的样子。

    “哎呀,书记,家里茅坑满的都往外溢了,给地施点肥,等开春好种玉米”翠萍从何三洋面前走过,桶里的粪水被摇晃出来,溅满了何三洋的裤腿。

    “我把你个死婆娘,我刚洗的裤子”

    “哈哈哈哈,回家让老婆洗去,或者晚上来我家,我洗”翠萍担着粪朝田仡佬里走去,还不忘回过头,给何三洋抛媚眼。

    被翠萍这样一说,何三洋神色慌张的看了国生一眼,骂道:“哎,你个烂嘴,县上的李领导在这,胡球说些啥话”,又转过头,眉开眼笑,对国生说:“李领导,农村婆娘,就喜欢个说笑,让你见笑了”。

    李国生浅浅一笑。

    翠萍放下了粪桶,走了过来,故意娇滴滴的对何三洋说:“书记,你在我的田里,比比划划的,想做什么呢”。

    何三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平日里只有他俩,肯定会你一言我一句的,讲些晕段子,今天当着李国生的面,被翠萍说了这些话,何三洋觉得很不光彩,不耐烦的说“县上决定在这里修一条公路,你家田被占用了”。

    “占用”这个词很明显是不妥当的。李国生忙解释说“大嫂,是这样的,县里啊要在这里修建一条连接河水县的公路,经过我们勘察,公路要从你家田里通过,所以啊,是要征用你家的一部分地”。

    “大领导,啥叫征用啊”翠萍灰头土脸,疑惑的问。

    “我这么说吧,就是把你家的地划出一部分用来修建公路,政府会给你们等价的补偿”

    “把我家的地划出一部分用来修建公路?那我家的地就减少了?”翠萍心里盘算着,自己家的地少了,那岂不是又吃亏了。

    何三洋把斜披的羊皮大衣拉正,正色说:“修路是好事,以后你就和你家老汉,手牵手,走在政府修建的大路上,恩恩爱爱地去赶集”。

    翠萍还在盘算中,没有接何三洋的话茬。“不行,我家就这一亩好田,修路了我家种什么吃什么”翠萍神经质的一个高声,在场的人都惊了一跳。

    “唉我的娘啊,你这是要吓死个人?修公路这是有利于子孙后代的事情,你可不要阻挡哦,我们农民要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何三洋也提高了声音。

    “眼下的日子都过不好哩,缺吃少穿,子孙后代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走,别在我的田里比划”。

    李国生说:“大嫂,征用了你的地,政府会给你等价的补偿,你损失多少补多少,先补偿后开工,这公路一旦修好,我们的好日子会慢慢好过起来”。

    “哎呀,大领导,你是不知道,这土地就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离开土地我们没发活,一年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就这点好田,大领导你就可怜可怜我,别征我家的地”翠萍一副乞求的样子。

    李国生最见不得农民吃苦受委屈,听翠萍这么一说,心里顿生怜悯,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三洋接过了话茬,说:“这修公路,对我们农民来说,肯定是好事,你翠萍是想天天走在宽阔的公路上,还是喜欢踩着坑坑洼洼的路绕来绕去?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哎,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被何三洋这样一说,翠萍立马情愿了,一副撒泼的架势,破口大骂:“何三洋,你个老鬼,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想的明白,到你家田里修公路去,都走开”。紧说着,一把夺走了丈量土地用的米尺,还不解气,翠萍跑回田仡佬,提起粪桶,向着李国生和何三洋泼来。

    李国生毕竟年轻,反应灵敏些,一把拽着何三洋到身后,一桶粪水浇湿了李国生的半个身子,两位同事冲上前愈制止这女人的行为,被李国生阻挡。何三洋傻了眼,张大着嘴,瞪大眼睛说:“翠萍,你胆大包天,竟敢打骂国家干部,你摊上大事了”。

    翠萍原本是要泼何三洋的,没想到泼到了县里来的领导,心里害怕起来了,不知所措,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在地上打起滚来,看来她是要破罐子破摔,撒泼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