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
张源县是国家级贫困县，针对东西部发展失衡的实际，国家实施扶贫开发战略，东部发达省份和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开展“手牵手”互助帮扶活动。春节临近，为推动“手牵手”帮扶活动的深入开展，确保西部贫困山区百姓度过一个温暖祥和的春节，东部沿海江淮省向西部贫困市（县）捐赠了一大批扶贫慰问物资。张源县是被扶贫的县区之一，县民政局已将物资分发给各乡镇，李家庄也领到了相应的物资，全部是服饰类，由大队队长李生详和小队队长李富有、李根栓用驴车从镇政府拉了回来，李生祥并不想立即将物资发放，他有他的算盘，就暂时存放在队长李生祥家中，小队长李富有和李根栓都被老婆喊回家吃晚饭，在这个空档里，李生祥老婆锁了上大院门，夫妻二人心急火燎，仔仔细细的将所有包裹搜了个遍，精心挑选了部分款式新颖、料子上等的衣物，满满的塞进了炕边的大柜子里，小队长李生详、李富有也惦记这批物资，吃完晚饭，顺路喊上村会计李顺后，三人就急急忙忙的朝大队队长李生祥家奔去，到了李生祥家，连同李生祥一起，又将所有物资翻搜了一遍，挑选了中意的衣服，打成捆，等到天黑后，乘着夜色中扛回了家。煤油灯下，四人家中老小不停的试穿衣服，老婆们高兴的合不拢嘴，夸奖自己男人能干，带回来这么好看时髦的衣服。上了炕，老婆们在被窝里连连撒娇，服服帖帖伺候着自己的男人。
第二天晌午，村主任李生祥走街串巷，双手扮喇叭状放在嘴唇边，反复向村民大声通知，“县里慰问物资到了，今日发放，一家一件，请到队长家领取”，从村东头到西头，整个村子尽是李生祥粗狂的吼声。顿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潮水般向李生祥家奔涌，李贤老人披着破棉袄，扶着拐杖，一步紧一步慢，也去领慰问品。李生祥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存放扶贫物资，他去喊通知还没有回来，小队队长李富有、李根栓给库房上了锁，等着李生祥指挥发放，村民们已全部聚集在院子里，将库房围了个水泄不通，急切的等待队长回来。李生祥背着手，昂着头，挺着胸，慢悠悠的回来了，“队长，县里来的衣服穿着挺好啊”有妇女调侃说，然后大家跟着起哄，“哈哈，美气的很啊，有没有迷倒你？”李生祥开起了玩笑，“你个老不正经的”人群里有女人人骂道。大队队长李生祥并不在乎村民的这种调侃，在他的观点里，大队队长这个官衔的宗旨是虽然是为村民服务，但这服务是以获得有关物资的优先领取权为等价交换的，服务等同于贡献，贡献了就应有所取，所以，这些扶贫物资他提前挑选似乎是合情合理、心安理得的，李生祥这种肆意贪婪的行为在李家庄是公开的秘密，村民们选择集体沉默，谁也不愿去揭发，对于村民们而言，只要能领到，哪怕是很小的物件，便是心满意足，然后继续伸长脖颈，翘首盼望下一批次扶贫物资落到自己的头上。
开始发放了，小队队长李富有、李根栓门神般把守在库房门的两边，大队长李生祥站在库房门口，双手叉腰指挥发放，会计李顺坐在一旁做登记。在大队长李生祥的指挥下，村民们排成一字队形，按顺序领取，队伍排的很长，村民们都努力的伸长脖颈，在无数个脑袋中间寻找缝隙，然后将自己的目光快速射出，落在成捆的扶贫物资上，有领取到的村民陆续从人群中挤出，没领到的眼馋的看着他，目光也随之移动着，之后，又迅速的扭转方向，重新锁定在库房里面，村民们如同虔诚的等待教宗摸顶受福的教徒们。李贤老人排在队伍的最末端，老人无法长时间站立，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砂石堆上，等人群散去随意拿件衣物。忽然，人群中有骚动声传出，李贤老人扶着拐杖缓慢站起来，循声望去，原来是李铁匠因衣物领取问题和李富有发生争执，李铁匠厉声叫嚣着，大意是村里困难者莫属自己，理应多领取几件衣物，李富有此时“秉持”公平公正，坚持一家领取一件，李铁匠怒了，紧抓李富有的衣领，一把将其推搡倒地，李根栓见富有被打，挥舞起拳头朝铁匠冲过来，村民赶忙将李根栓拉住，一并把李铁匠和李富有隔离开来，善言相劝，此时的铁匠似乎失去了理智，咆哮着冲进库房，冲破李富有、李根栓这道防线，抓起一堆衣物就往外走，大队长李生祥上前阻拦，被李铁匠一胳膊肘打倒在地，李铁匠拿着几件衣服，气冲冲的走了，李富有、李根刷喊了几个村民前去追缴，被李生祥喝住，高声说道：“由他去，以后他什么都领不到”，李富有、李根栓由怒转笑，点头赞同，之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守在库房的两侧严格发放，满脸威严，村民们听见李生祥这样一说，都乖乖的站在队伍中等待领取，秩序井然。李贤老人见铁匠快步走出来，问话道：“铁匠，你领到了？”，“哼，要是小匠活着，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铁匠愤愤的丢下一句话，李贤老人无奈的叹了叹气。李匠是彻底将这笔仇恨记给国生了，哎，怎么活啊。约莫半天时间，村民们都领取了一件衣物，陆续散去，李贤老人领到了一件女式上衣，慢腾腾的回家去了。到家后李贤老人将这件上衣藏了起来，老人觉得晓佳可以穿。妻子张慧问李贤老人领了什么衣服，李贤老人撒谎说排队在最后面，等轮到已全部领完，张慧直骂丈夫没用。
李晓佳放学回到家总是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就在到后院喂鸡的时候，李贤老人将领来的衣服偷偷拿给了晓佳，晓佳高兴的拿了衣物，在爷爷面前试穿了下，稍有点大，看着晓佳高兴的样子，李贤老人心中既高兴又觉酸楚，嘱咐晓佳道：“别告诉你奶奶或小姑衣服是我拿给你的”，“我知道的，爷爷”晓佳将衣服脱下，轻轻卷成筒状塞在腋下，提着草料桶连同奶奶的鸡也喂了，就扶着李贤老人走出了后院。
县面粉厂。
冷俊的风，从黑幽幽的夜空刮过，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峦，沿着犬牙交错的高瓦低廊，悄然降临在夜的深处。
李国生呆坐在办公桌前，心绪烦乱，老厂长黄国华获批提前退休，代理厂长尤得柱主持全面工作，自己也调离面粉厂，降至县交通局任道路规划科科长，保留副科级待遇，这是他政治生涯的“滑铁卢”时期，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在县面粉场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李小匠事件后，县委、县政府对面粉厂领导班子的工作大为不满，从之前树立面粉厂为安全工作典型，并组织全县各部门观摩，到如今酿成惨案，如同天大的讽刺，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县政府的脸上，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县委县政府尽量降低此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没有向市委市政府做汇报。对于李国生的任命，县长王福林和其他几位常委持有不同意见，其他几位常委一致认为面粉厂惨案，主抓安全生产工作的李国生负主要责任，理应撤职，但王福林惜才爱才，对李国生赏识有加，力排众议，给予李国生行政记过的处分。可事不凑巧，就在县面粉厂惨案后不久，市委副书记张新年来张源县调研，知晓了此事，当即批示，要求“速查原因，严肃处理，严格问责”，同时对张源县委、县政府未主动上报市委、市政府极为不满，严厉批评了张源县主要领导同志，责成张源县政府深查此事，县长王福林不得不做出对李国生降职的决定。对于组织的决定，李国生坚决服从，但使他深感内疚的是老厂长黄国华，黄国华是第一任厂长，面粉厂是在他的手中逐步发展壮大的，可以说，面粉厂就如同他的孩子，他是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在它身上的，如今，要离开，不是功成身退，而是受处分，心中的落寞、凄凉，谁能体会？就如同一个父亲，被迫离开自己心爱的孩子，血脉难分，亲情难舍，如何舍得？如若当初不安排李小匠进厂，黄国华也不会受此牵连……哎，如若，哪存在那么多如若?人生本是单行道，既然在路上，只顾兼程，任凭风吹雨打。
(本章完)
第二天晌午，村主任李生祥走街串巷，双手扮喇叭状放在嘴唇边，反复向村民大声通知，“县里慰问物资到了，今日发放，一家一件，请到队长家领取”，从村东头到西头，整个村子尽是李生祥粗狂的吼声。顿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潮水般向李生祥家奔涌，李贤老人披着破棉袄，扶着拐杖，一步紧一步慢，也去领慰问品。李生祥专门腾出一间房子存放扶贫物资，他去喊通知还没有回来，小队队长李富有、李根栓给库房上了锁，等着李生祥指挥发放，村民们已全部聚集在院子里，将库房围了个水泄不通，急切的等待队长回来。李生祥背着手，昂着头，挺着胸，慢悠悠的回来了，“队长，县里来的衣服穿着挺好啊”有妇女调侃说，然后大家跟着起哄，“哈哈，美气的很啊，有没有迷倒你？”李生祥开起了玩笑，“你个老不正经的”人群里有女人人骂道。大队队长李生祥并不在乎村民的这种调侃，在他的观点里，大队队长这个官衔的宗旨是虽然是为村民服务，但这服务是以获得有关物资的优先领取权为等价交换的，服务等同于贡献，贡献了就应有所取，所以，这些扶贫物资他提前挑选似乎是合情合理、心安理得的，李生祥这种肆意贪婪的行为在李家庄是公开的秘密，村民们选择集体沉默，谁也不愿去揭发，对于村民们而言，只要能领到，哪怕是很小的物件，便是心满意足，然后继续伸长脖颈，翘首盼望下一批次扶贫物资落到自己的头上。
开始发放了，小队队长李富有、李根栓门神般把守在库房门的两边，大队长李生祥站在库房门口，双手叉腰指挥发放，会计李顺坐在一旁做登记。在大队长李生祥的指挥下，村民们排成一字队形，按顺序领取，队伍排的很长，村民们都努力的伸长脖颈，在无数个脑袋中间寻找缝隙，然后将自己的目光快速射出，落在成捆的扶贫物资上，有领取到的村民陆续从人群中挤出，没领到的眼馋的看着他，目光也随之移动着，之后，又迅速的扭转方向，重新锁定在库房里面，村民们如同虔诚的等待教宗摸顶受福的教徒们。李贤老人排在队伍的最末端，老人无法长时间站立，一屁股坐到路边的砂石堆上，等人群散去随意拿件衣物。忽然，人群中有骚动声传出，李贤老人扶着拐杖缓慢站起来，循声望去，原来是李铁匠因衣物领取问题和李富有发生争执，李铁匠厉声叫嚣着，大意是村里困难者莫属自己，理应多领取几件衣物，李富有此时“秉持”公平公正，坚持一家领取一件，李铁匠怒了，紧抓李富有的衣领，一把将其推搡倒地，李根栓见富有被打，挥舞起拳头朝铁匠冲过来，村民赶忙将李根栓拉住，一并把李铁匠和李富有隔离开来，善言相劝，此时的铁匠似乎失去了理智，咆哮着冲进库房，冲破李富有、李根栓这道防线，抓起一堆衣物就往外走，大队长李生祥上前阻拦，被李铁匠一胳膊肘打倒在地，李铁匠拿着几件衣服，气冲冲的走了，李富有、李根刷喊了几个村民前去追缴，被李生祥喝住，高声说道：“由他去，以后他什么都领不到”，李富有、李根栓由怒转笑，点头赞同，之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守在库房的两侧严格发放，满脸威严，村民们听见李生祥这样一说，都乖乖的站在队伍中等待领取，秩序井然。李贤老人见铁匠快步走出来，问话道：“铁匠，你领到了？”，“哼，要是小匠活着，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铁匠愤愤的丢下一句话，李贤老人无奈的叹了叹气。李匠是彻底将这笔仇恨记给国生了，哎，怎么活啊。约莫半天时间，村民们都领取了一件衣物，陆续散去，李贤老人领到了一件女式上衣，慢腾腾的回家去了。到家后李贤老人将这件上衣藏了起来，老人觉得晓佳可以穿。妻子张慧问李贤老人领了什么衣服，李贤老人撒谎说排队在最后面，等轮到已全部领完，张慧直骂丈夫没用。
李晓佳放学回到家总是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就在到后院喂鸡的时候，李贤老人将领来的衣服偷偷拿给了晓佳，晓佳高兴的拿了衣物，在爷爷面前试穿了下，稍有点大，看着晓佳高兴的样子，李贤老人心中既高兴又觉酸楚，嘱咐晓佳道：“别告诉你奶奶或小姑衣服是我拿给你的”，“我知道的，爷爷”晓佳将衣服脱下，轻轻卷成筒状塞在腋下，提着草料桶连同奶奶的鸡也喂了，就扶着李贤老人走出了后院。
县面粉厂。
冷俊的风，从黑幽幽的夜空刮过，掠过连绵起伏的山峦，沿着犬牙交错的高瓦低廊，悄然降临在夜的深处。
李国生呆坐在办公桌前，心绪烦乱，老厂长黄国华获批提前退休，代理厂长尤得柱主持全面工作，自己也调离面粉厂，降至县交通局任道路规划科科长，保留副科级待遇，这是他政治生涯的“滑铁卢”时期，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在县面粉场上下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李小匠事件后，县委、县政府对面粉厂领导班子的工作大为不满，从之前树立面粉厂为安全工作典型，并组织全县各部门观摩，到如今酿成惨案，如同天大的讽刺，如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县政府的脸上，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县委县政府尽量降低此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没有向市委市政府做汇报。对于李国生的任命，县长王福林和其他几位常委持有不同意见，其他几位常委一致认为面粉厂惨案，主抓安全生产工作的李国生负主要责任，理应撤职，但王福林惜才爱才，对李国生赏识有加，力排众议，给予李国生行政记过的处分。可事不凑巧，就在县面粉厂惨案后不久，市委副书记张新年来张源县调研，知晓了此事，当即批示，要求“速查原因，严肃处理，严格问责”，同时对张源县委、县政府未主动上报市委、市政府极为不满，严厉批评了张源县主要领导同志，责成张源县政府深查此事，县长王福林不得不做出对李国生降职的决定。对于组织的决定，李国生坚决服从，但使他深感内疚的是老厂长黄国华，黄国华是第一任厂长，面粉厂是在他的手中逐步发展壮大的，可以说，面粉厂就如同他的孩子，他是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在它身上的，如今，要离开，不是功成身退，而是受处分，心中的落寞、凄凉，谁能体会？就如同一个父亲，被迫离开自己心爱的孩子，血脉难分，亲情难舍，如何舍得？如若当初不安排李小匠进厂，黄国华也不会受此牵连……哎，如若，哪存在那么多如若?人生本是单行道，既然在路上，只顾兼程，任凭风吹雨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