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刍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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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屠村

    公元前262年,秦国出兵,攻打并占领了韩国野王,截断了韩国上党郡与本土的联系。秦军虎狼之师,攻城略地所向披靡,韩国国君韩桓惠王深恐秦军继续进攻韩国,意欲将上党郡献于秦国,以求止戈,谁料上党郡郡守冯亭不愿降秦,竟将上党十七城献给了赵国,以求利用赵国力量抗秦。赵国经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改革后国力大增,自以为能与秦国抗衡,时任国君赵孝成王于是接受了上党的土地,封冯亭为华阳君,命平原君至上党郡接收土地,并派名将廉颇驻守长平,以防秦军。自此,上党郡归了赵国。

    秦昭襄王惊闻赵国接受了上党郡,大怒,愤然出兵攻打赵、韩,于公元前261年初攻打并占领韩国的缑氏和纶氏,威慑韩国;又于是年岁末备战,意欲攻取上党郡,一时三国剑拔弩张,战火燎原。

    上党郡以西有一村落,因处秦韩交界处,故村民自古称此村为“界村”。界村虽离上党郡不远,却因群山环绕,仅有崎岖山路与外界相通,故而免受了刀兵之祸。界村村民不多,十几间木屋错落于群山环绕的一块平地上,一条三尺来宽的小溪从西面山上蜿蜒而下,将平地一分为二——此时溪水早已结冰,只剩下一线细流,流往村外。小溪旁有一条小路,傍着小溪从山上延伸下来,一直通往村外。

    大雪依旧,山上山下一片银白,界村的几间木屋上也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偶有几个壮年男子出门架梯,爬上屋顶清除积雪,以防积雪压塌了屋顶的茅草。

    天色渐晚,风雪骤停,村里升起了袅袅炊烟,显然各家各户都已开始烧柴煮饭。在村外的空地上,有十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孩童趁着风雪暂停在雪地上追打玩耍。整个村子一片祥和,丝毫未受山外战祸的影响。

    此时,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左边那人身材高大,背上背着一个布包;右边那人身材要矮上许多,背上也背着一样物件,这物件二尺来长,外面用布条缠得严严实实,却不知是何物。两人都披着破旧的带帽斗篷,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脸,看不清他们的容颜,但从斗篷上沾满的白雪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风雪中走了很长时间的路了。

    两人走到村口,那十几个玩耍的孩童才发现他们,许是村子偏僻很少有外人来,孩童们见了二人竟都不知所措,一个个站在当地,愣愣得看着二人由远而近。

    走来的二人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低着头只管往前,似是要直接沿着小路从村中穿过,只在经过这些孩童身边时,那个子矮小的人略微歪了歪头,朝几个孩童看了一眼。

    “爹,我饿了。”

    眼看就要穿过村子了,矮个子突然说道。看来这两人乃是父子关系。

    高个子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儿子,一句话都没说,径直朝路边一间木屋走去。到了门前,朗声说道:“在下路过此地,饥渴难耐,恳请屋内主人赐我父子一些吃食。”

    话音刚落,木屋门口挂着的竹帘被掀开,一个身着黑衣、发须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高个子见状忙抱拳施礼,说道:“老丈,在下打扰了!”

    老者把二人打量了一番,却因为两人都低着头,宽大的帽檐挡住了脸,始终看不清二人长相。

    “天降寒霜,大雪封门,客从何来,去往何处?”

    高个子见老者问话,施礼已毕,便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答道:“在下墨踪,携小儿墨离,去往秦国寻亲。”

    “去秦国?”老者有些意外,“壮士去秦国为何不走官道,却要走这崎岖小路?”

    “当下秦赵即将交战,边界巡查严苛,在下听闻这条小路可通秦国,方才到此。”

    老者抚须点头,说道:“此路确通秦国,只是翻山越岭,道路难行,鲜有人走。若要入秦,还须沿此路翻越西面那座大山。”

    墨踪抬头看向西面大山,只见山岭高耸,巍然屹立,巨树林间,竟有声声狼嚎虎啸,熊吼猿啼。

    墨踪暗想:这山如此之高,加之道路崎岖,路滑难行,只怕今夜是赶不了路了。正在此时,他身旁的墨离轻呼了一声:“爹!”身子摇晃了两下,竟直直地朝前栽去。墨踪见状,反应极快,一矮身伸手将即将倒地的墨离抱住,关切地喊道:“离儿!”只见怀中墨离双眼紧闭,脸色蜡白,早已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墨踪抬头,对老者说道:“老丈,犬子身体抱恙,恳请赐我一方容身之处,几口充饥之粮。”

    老者这才看清两人的容貌,只见那墨踪方形脸,剑眉豹眼,钢须如针,倒是朗朗男儿之貌,只是眉间紧锁,目含恨意,让人望而生畏。而他怀中的墨离,却是脸庞消瘦,眉清目秀,只是脸色白得吓人,看似病得不轻。

    “山野地方,吃食虽简朴,吃饱肚子不难。只是此地虽属边界,却常有秦国官兵巡查。秦国遵商君之法,没有官府文书,老汉不敢收留你们过夜。”

    墨踪心中一惊,暗想赶了一天路,没想到竟已过了边界到了秦国。秦国法令严明天下闻名,眼看大雪又至,这一夜可怎么过?

    老者见墨踪面现难色,墨离又一直昏迷不醒,于心不忍,略一思索,说道:“壮士,村尾有一破旧木屋,乃是先前本村一鳏夫的住处,前不久那鳏夫去世,木屋一直空闲,如不嫌弃,可去暂避风雪。夜间如有秦兵巡查,你便说是路过本村,见木屋空闲,便自行进屋躲避风雪。”

    墨踪闻言心下大喜,连忙道谢。老者慌忙让礼,头前引路。墨踪一把抱起墨离,紧跟着老者往村尾走去。

    此时,在东面山外距离界村四十来里的一片空地上,停着十匹黑色骏马,马上之人腰挎长剑,背扛硬弓,着装统一,全是黑色窄袖短袄。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部黑布罩面,只留了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而那一双双眼睛,竟似一对对狼眼,充满了杀意。

    “大哥,吕先生要我们在这里等白浪,可如果白浪不来,我们怎么办?”

    十人当中一人答道:“吕先生既然说他会来,他就必定会来,等着便是。”

    又有一人说道:“大哥,吕先生为何偏要我们等那白浪?以我们兄弟的本事,灭个门有何难?”

    当中的“大哥”喝道:“少废话,吕先生怎么吩咐的,我们照做就是。”说完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是暮色四野,夜风一阵紧似一阵。

    “弟兄们,天色渐晚,风雪将近,我们给那白浪留下记号,先往前行,找住处,避风雪。老十……”

    “大哥”话未说完,最右边那匹马上的人应道:“明白!”随后翻身下马,用一柄短剑在一棵粗壮的树上刻了一个粗糙的狼头,狼嘴所指,竟是界村的方向。

    待那“老十”翻身上马,“大哥”大喝一声:“走。”十匹骏马扬蹄,踏着白雪朝着界村飞奔而去。

    界村村尾的木屋里,燃着一堆柴火,墨踪已经脱去斗篷,露出里面的短装。墨离躺在火堆旁,身上盖着墨踪的斗篷,尚未苏醒。

    “砰砰砰”,木门被敲响,门外传来老者的声音:“壮士歇息了吗?老汉给你送些吃食和干柴。”

    墨踪闻言连忙起身,打开木门,只见傍晚见过的老者手中抱着干柴,旁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手中捧着几个野果。

    门一开,冷风便直往屋里钻,墨踪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凉意,再看老者身边的孩子,双手已冻得通红,便赶紧将二人让进屋内。

    三人回到火堆旁,墨踪抱拳鞠躬,沉声说道:“老丈收容在下父子,又赐以食物,今又半夜不顾风雪来探望,这份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老者放下手中木柴,扶起墨踪,答道:“壮士言重了,山野地方,没有好酒好肉,怠慢壮士了。壮士不必多礼,我们坐下说话。”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墨离,问道:“还没醒?”墨踪默默摇头。老者安慰道:“不要多虑,只是过于疲劳,天寒地冻又未进食,所以才会晕倒,待休息够了,自然会醒。”

    三人在火堆边上坐下,老者借着火光,看了看墨踪的衣着,问道:“壮士身穿窄袖短衣,莫非是赵国人?”

    墨踪轻叹,脸色凝重:“在下本是韩国上党郡人,后上党归了赵国,便着了赵国胡服,现秦国又要攻上党,上党郡多数人都往赵国逃难去了。”说完神色一黯,苦笑道:“说来惭愧,在下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韩人,还是赵人,或许过不了多少时日,在下又是秦人了。”

    老者闻言,重重一叹,道:“老汉今年已六十有四了,自小便在这边界上长大。此处虽不临战场,但连年狼烟,刀兵不止,却也受着牵连。老汉也曾从军30年,幸得不死,但我的三个儿子,却在秦军中先后战死,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孙子,与我相依为命。”

    墨踪朝那小孩看去,竟是白日里在雪地里玩耍的那十几个孩童之一。

    “娘,娘……”昏迷的墨离口中喃喃呓语。墨踪闻言,双眼微红,神色一黯,脸上尽是怜悯心痛神色。

    老者见状,忍不住问道:“这孩子的娘……”

    墨踪望着面前跳跃的火光,眉头紧锁,目光如炬,似有道不尽的悔恨,又有诉不完的悲伤。

    “秦国攻野王,赵国占上党,当地百姓人心惶惶,四处逃难,在下一家亦是如此。逃难之时,在下恰遇上党守军征召男丁从军御秦,守军欲强行征我入军中,我不肯舍弃妻儿,便与守军起了冲突,奈何寡不敌众,护住了孩儿,却未护住妻子……”说到此处,墨踪牙关紧咬,显是悲痛难忍,难以往下诉说。

    “唉,老汉自出生以来便是连年战乱,人命如草芥,生死朝夕间!”

    “只可怜了这孩子!”墨踪朝一旁的墨离看去,满眼的柔情,“年方十二,却亲眼看着娘亲被杀……”墨踪抬手一抹眼角,满含愧疚地说道:“若不是我不愿从军,我们一家人虽是分离,却不会死别。自那日以后,我便封剑不再动武,只求将这孩子送至秦国,保他苟活。”

    老者不解地问道:“上党郡人皆去赵国,壮士为何却去秦国?”

    “秦国虎狼之师,战力非他国所能及,近年来秦国战事尽在别国,本国倒是安宁,故而在下深觉唯有进入秦国,才能保犬子平安。”

    老者点头赞许,暗想这墨踪深谋远虑,又用心良苦,必定不是凡人,正欲开口问其来路,屋外却突然传来马蹄声。老者一惊,说道:“想是秦军查夜,壮士请谨记,切不可说是老汉收留了你。”

    墨踪答道:“老丈安心,在下断不会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老者闻言,这才牵着他那小孙子出了门。

    待老者出门后,墨踪走到门边,轻启木门,朝外望去,只见界村正中的雪地上停着一匹马,马上端坐一人,黑衣黑甲,腰间别着一柄长剑。鞍前马后又各站有两人,也一样是黑衣黑甲,只是腰间长剑皆已拔出。

    秦军五人为一伍,想那马上之人应是伍长。

    此时界村村民尽数出屋,有几人手中持着火把,将几间木屋环绕的这片空地照得很是明亮。

    老者牵着孙子走到伍长面前,施礼道:“见过军爷!”

    伍长并未看向老者,兀自说道:“战事在即,边界上常有赵韩两国的探子出没,军中下令严查,你们村虽处于偏僻处,也需多加防范。”

    老者忙答道:“诺!”

    伍长将站在雪地里的村民仔细看了看,显然是在点人头认相貌,最后确认无误,说道:“我等还要赶回军中复命,就不进屋巡查了,料想这偏僻处也不会有探子来。”说完正要调转马头离开,却突然又朝墨踪住的木屋看去。

    “村尾鳏夫不是死了吗?他家怎会有火光?”

    老者回头一看,忙道:“在下不知,许是夜间有过路人借住以避风雪!”

    伍长双眉一皱,对马前一个秦兵说道:“去瞧瞧。”马前那秦兵应了声:“诺”,手提长剑朝墨踪这边走来。

    秦兵到了木屋前,倒也不进屋,在屋前停住喊道:“屋内之人,出来一见,接受巡查。”

    墨踪回头看了看火堆旁的墨离,见墨离尚未苏醒,便独自推开木门走了出去。

    秦兵见墨踪出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私自在此留宿?”

    墨踪并不施礼,垂首而立,应道:“在下墨踪,去往秦国寻亲,路遇风雪,道路难行,苦寒难耐,行至此处,见此屋空闲,便留宿于此暂避风寒。”

    伍长见墨踪虽低头哈腰,却不失轩昂之气,便打马过来,欲一看究竟。伍长一动,他身边的几个秦兵也尽数过来,将墨踪围住。

    伍长上下打量墨踪,问道:“阁下是赵国人?”

    “正是!”

    “为何来到秦国这偏远山村?”

    “去秦国寻亲,路经此地。”

    “去秦国为何不走官道?却要走这崎岖小路?莫不是为赵军来探路的?”

    “官道盘查严格,走此小路,可省去很多麻烦。此路崎岖,车马难行,赵军若走此路,只怕还未到秦国,先折损大半。”

    “官道上虽在盘查,却并未封路以拒赵人,阁下若仅是寻亲,又何惧盘查?”说完骑马绕着墨踪转了一圈,问道:“阁下是习武之人?可曾从军?”

    墨踪答道:“在下略懂防身之术,不曾从军。”

    伍长冷冷一笑,上身突然前俯,左手一扬,手中马鞭朝墨踪脸上抽去。墨踪却似浑然未觉,纹丝不动,眼看马鞭就要抽到脸上了,伍长突然臂膀一抬,手一缩,马鞭在墨踪耳边打了个响,又收回去了。

    “不还手,不避让,好定力!”

    墨踪淡淡回道:“山野村夫,反应迟钝而已,军爷谬赞了。”

    伍长又朝木屋看了看,问:“屋内可还有人?”

    “犬子身体抱恙,昏迷不醒,正在屋内火堆旁取暖。”

    伍长对方才来木屋前喊话的秦兵说道:“进去看看。”那秦兵领命,走到门边,用剑拨开木门,确定无险,这才披风裹雪走入屋内。未几,木门再开,那秦兵出来,说道:“屋内确有一少年,昏睡中,唤不醒。”

    伍长略一点头,继而对墨踪说道:“你们父子去秦国,须走官道,接受盘查,方为正途。你去收拾细软,随我走,去官道。”

    墨踪一听,有些急了,求道:“军爷,犬子病重,不能冒风雪而行,还请宽容。”

    “国法严明,军令难违,你既已入秦国,便须遵秦国法令。去收拾吧,莫逼我们动手!”

    墨踪闻言猛一抬头,横眉冷眼,望向那伍长。伍长心中一凛,随即手扣剑柄以防不测,胯下骏马也似受到惊吓,乱蹄踩雪,沉声低嘶。

    墨踪钢牙一咬,收回目光,弯腰抱拳再次求道:“求军爷容我父子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在下定回官道。”

    “明日?我等今夜便须回军中复命,明日谁押你回官道?”

    “军爷偌容我歇息一夜,明日我父子自行回官道,无需军爷押送。君子一诺,必不失信。”

    伍长冷笑道:“你我初次相见,我岂知你是君子,还是小人?”说完不再理会墨踪,对左右喊道:“进屋,把那少年和他们的行囊一并拖出来,回营。”

    话音一落,那四个秦兵便要进屋拿人,却见墨踪身形一闪,如同鬼魅一般退回到了木门前。秦兵见了,心下大骇,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是你所谓的‘略懂防身之术’吗?”伍长冷冷说道:“此等身法,不是赵国探子,又是什么?”说完拔出腰中佩剑,吼道:“给我拿下。”

    墨踪以身堵门,狼视秦兵,口中一字一顿说道:“军爷莫要逼我,在下不想杀人!”

    眼看着秦军逼上,墨踪正待出手,不远处的老者喊道:“军爷,您行行好,宽容他父子一夜吧!”

    伍长怒道:“闭嘴!我没问你们擅自留宿赵国探子之罪,已是开恩了,再要多言,定将你全村老少一并带走。”

    老者闻言,不敢再求情,脸上却满是焦急神色。

    正在这时,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划破长空,破甲而入,贯穿了伍长前胸。那伍长闷哼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带着丝丝热气,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伍长毙命,其余的秦军却慌而未乱,四人迅速背靠背面向四方,防御黑暗中偷袭之人。

    “嗖”,又一支箭从东面破空而来,东面那个秦兵来不及反应,已被射死。

    “东面,敌军在东面。”方才喊门的秦兵喊道,三个秦兵迅速一字排来,持剑面向东面。

    “嗖,嗖,嗖”,这回却是三支箭同时响起,三个秦兵忙挥剑格挡,谁知黑暗中射来的箭力道极大,除了那喊话的秦兵勉强将箭格开以外,其余两个秦兵竟仍被射死。

    喊话的秦兵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终于慌了,握剑的手开始剧烈颤抖,额头上冒出冷汗,嘴唇竟咬出血来。

    雪地里的村民也都惊慌失措,大人把孩子护在怀里,男人把女人围在中间,那打着火把的几个人面东而立,火光飘摇闪烁,照不出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人。

    此时在村口的小路上,十匹马前后排开,最前面那人手握弯弓,冷眼看着前面的村落,蒙面的黑巾之下,一股股热气正从嘴里喷出。

    “大哥,何不把那秦军射死?”第二匹马上的人问道。

    “射死?漫漫长夜,等人最是无聊,把他射死了我们用什么解乏?”说完把弯弓插入背后的弓袋,双腿一夹马肚,喊道:“驾!”胯下那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四蹄踏雪,朝着界村飞奔而去。

    剩下的九人九骑不敢怠慢,纷纷打马飞奔,紧随“大哥”身后。

    十人十骑如同一阵黑风,呼啸而来,惊慌的村民只见黑暗中一阵马蹄声响起,吓得连连后退,而那十匹马奔到跟前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看前冲的势头似是要直接从人群中撞过去一般。

    眼看马匹就要撞上村民,当先那人才猛地勒住缰绳,胯下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奋起前蹄,昂立而起。

    堵在木屋门前的墨踪在人群后面看着这十人十骑,脸色凝重,眉头皱得更紧了。

    “让开!”十人中一马当先的“大哥”在马上冷冷地对村民说道。村民淳朴,心知这十人来者不善,当下左右避让,腾出一条路来。

    “大哥”催马前行,缓步来到那秦兵面前,问道:“你的同伴都死了,你怕不怕?”

    秦兵虽然吓得全身颤抖,却仍然答道:“血战沙场何惧死?你们要杀就杀,有死而已。”

    “好!”“大哥”朗声喊道,“久闻秦人有硬骨,果不其然。”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我方才留你性命,此时又怎会让你轻易死去。”

    秦兵眼里透出惊恐神色,问道:“你意欲何为?”

    “大哥”嘿嘿笑了两声,如同戏弄猎物一般看着秦兵,故作神秘地说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说完貌似无意地瞟了墨踪一眼,随后朝身后喊道:“下马,埋锅做饭!”

    说完率先翻身下马,后面一人上前问道:“大哥,村民如何处置?”

    “大哥”斜眼看了一眼惊慌的村民,吐出简单的一个字:“屠!”

    身后那人闻言眼中冷光一闪,应道:“得令!”说完转身朝向身后的同伴,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村民看到这个手势,皆脸色煞白,那老者连忙喊道:“壮士饶命啊,壮士如有所需,我等奉上便是,还望壮士仁慈,饶我们性命!”

    “我等别无所需,只需你等性命,你们便奉上吧!”

    寒风呼啸,天地冰封,鹅毛大雪重下,这极寒的天气,却冷不过这寥寥数语。

    “胡狼十骑,果然手段毒辣!”木屋前的墨踪离开木门,上前说道。

    “你认得我们?”

    “胡狼过处,人畜不留。在下有幸听过。”

    “那你最好安安分分守着你的孩儿,说不定我还能放过你们。”

    墨踪星目一闪,道:“原来你在暗处潜伏了许久。”

    “长夜难熬,看了一出戏而已。看得乏味,又见你是赵人,便帮你收拾了这几个秦兵。”

    墨踪看了一眼十人的服饰,问道:“你们也是赵人?”

    “算是吧!”

    “全村老少无辜,能否放一条生路?”

    “老大”闻言,黑巾后的眼睛紧盯着墨踪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哈哈大笑,如同刚听完这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一般。

    “你笑什么?”

    “我笑你说的‘无辜’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可笑吗?”

    “当然可笑,这乱世之中,谁不无辜?又有谁无辜?无辜就不杀?那战事何来?杀戮何来?如此这般,这天下岂不早就太平了!”

    “如人人都如你等这般豺狼行径,这天下岂不没有活人了?”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大哥”双眼盯着墨踪,嘴里说道:“杀!”

    胡狼十骑中其余九狼拔出腰间佩剑,冲入人群之中,立时喊声震天,血泪飞溅,残肢断臂纷纷落于雪地之上,头颅首级滚入小溪之中。

    “禽兽!”墨踪怒骂一声,身形急速前冲,那呆立的秦兵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随即手上一轻,手中长剑已消失不见,再一看,却见墨踪手握着自己的长剑向“大哥”胸口刺去。

    那“大哥”本就紧盯着墨踪,早有防范,见墨踪一剑刺来,也不慌乱,身体一偏,避过剑锋。

    墨踪一剑未得手,并不恋战,借着前冲之势,冲入那正在屠杀的人群之中,剑花如雨,竟挡开了在人群中肆意飞舞的九柄剑。

    饶是如此,墨踪脚下已是猩红一片,皑皑白雪早已被热血染红。那老者此刻也倒在了雪地里,头颅被砍,老者的小孙儿双手已断,正痛苦呻吟。

    再看雪地上其余人等,已死之人尽是老者男丁,皆头颅被斩,负伤未死之人全是妇孺,却都手足已断。

    墨踪看得心惊,却是不解,“大哥”在不远处说道:“阁下可是想不明白为何只杀老汉男丁不杀死妇孺?在下来告诉你!狗行****,狼行吃肉,我等兄弟出行从不带吃食,皆是就地取材。老汉男丁肉糙,不好吃,妇孺肉质柔嫩,味道鲜美。我这几位兄弟,对吃食讲究,喜欢用活肉下锅,所以妇孺皆留下活口。在下嘛……”“大哥”回头看了一眼那秦兵,道:“独好精壮男子的活肉。”

    那秦兵闻言全身一颤,面无血色,双腿竟发起抖来。

    “畜生行径,禽兽不如!”墨踪骂道。

    “本来好心想放过你父子,既然不领情,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看你的身形,应该比这秦兵更好吃,既如此,留着秦兵已无用处了。”话刚说完,只见“大哥”右手一翻,腰中剑光一闪,长剑已然出鞘,剑出如电,只一眨眼,秦兵的头颅便掉在了地上,双目都来不及闭上,直直地看着“大哥”。

    “哟,死不瞑目!这刚死之人的眼珠子可是好东西,不能糟蹋了。”说完剑尖在那头颅上一挑,两团血肉飞起,“大哥”伸手接住,竟是那秦兵的两颗眼球。“大哥”一抬手一仰头,直接把手中的眼球咽了下去。

    墨踪看得目瞪口呆,此前听闻胡狼十骑心狠手辣,不想竟有如此凶残,这“大哥”更是毫无人性,跟野兽无异。

    墨踪身后的村民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几个孩子藏在大人的怀中闷声哭泣,不敢抬头。

    “阁下的孩儿在木屋里?”“大哥”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墨踪神色一紧,喝道:“我奉劝你,离那木屋远点!”

    “我倒要看看,我进了木屋,你能奈我何。”“大哥”说完,抬腿便朝木屋走去。

    墨踪反手将长剑往背后一收,脚尖一点地,飞身朝木屋奔去,速度之快连面前那九狼都来不及反应,待要靠近“大哥”之时,身后的长剑一挽,从背后荡到身前,剑尖带着寒光刺向“大哥”背心。

    那“大哥”并未回头,却似背后长眼,手中长剑反手一顶,将墨踪剑势顶开,同时一脚踏在木屋墙上,身体借势往后空翻,长剑由上而下只刺墨踪面门。

    墨踪本是前冲之势,眼前这一剑又来得极快,想收势后撤已来不及,只好双膝一跪,腰往后弯,头朝后仰,险险让过剑锋。

    “大哥”借着剑势从墨踪头上飞下,甫一落地随即转身,手中长剑如吐信灵蛇一般刺向墨踪。

    雪地湿滑,墨踪跪地一冲,已到木屋门前,他小腿在地上一垫,人已站起,随即双脚一转,腰身一旋,长剑自左向右横向一劈,朝背后的“老大”砍去。

    “哐……”两剑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大哥”剑尖贴着墨踪腰身划过,墨踪手中的长剑却被砍成两截,前面一截旋转着飞向旁边一间木屋,扎进了墙里。

    墨踪所用之剑乃是那秦兵的普通兵刃,比不得“大哥”手中的青铜宝剑,全力一击之下断为两截,也不为怪,只是断了剑,墨踪再想与“大哥”抗衡却已处于弱势。

    “大哥”看着墨踪,说道:“剑法不错,莫非是墨家剑法?”

    墨踪手握半截残剑,屹立于木屋之前,毫无惧意,答道:“随便练得两招,不知是哪家剑法。”

    “剑已断,阁下认为还能胜我吗?”

    “胜与不胜又如何,全力一搏,大不了一死。”

    “阁下一死,屋内的孩子将会如何?”

    “我自会在死之前了却他的性命,也好过让他受你等禽兽般的折磨。”

    “阁下一身正气,在下佩服,只是你甘愿让自己孩儿犯险也要救下那些村民,不知是否值得?你且看看,你要救的村民,又可曾救下?”

    墨踪闻言,朝刚才村民所站之处看去,只见那块雪地已是血流成河,哀嚎声一片,身首异处的老者男丁触目惊心,斩断手足的妇孺不忍直视。

    “卑鄙,竟趁比剑之时下此狠手!”

    “不是在下卑鄙,是阁下在村民与自己孩儿之间做出了选择,阁下方才回身救子之时,便已舍弃了那些村民了。”

    墨踪牙关紧咬,怒目圆睁,握剑的手上指节咯咯作响,显然已愤怒到了极点。

    “这乱世,每日都有人这般死去,阁下想救,又救得了几个?强出头不如求自保,可惜呀,现下你连自保的机会都丧失了。”

    长剑斩断,墨离昏迷,墨踪心知今夜已无活路,当下一握断剑,便要与“大哥”绝一生死,谁知就在此时,身后木屋里传来一声轻唤:“爹!”

    “离儿!”墨踪目视“大哥”,轻声应道。

    “吱呀”一声,身后木门被推开,墨离背后背着布包,手上提着那二尺来长的物件,披着斗篷从屋里走了出来。

    墨离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埋锅做饭、割肉下锅的其余九狼,轻轻咳嗽了两声。

    “离儿,怕吗?”

    墨离摇摇头,道:“跟爹在一起,离儿不怕。离儿想娘亲,大不了我们同死,去与娘亲相聚。”

    墨踪一脸悲伤,仰头叹道:“爹费尽心机想保你们母子平安,奈何这世道混浊,天地不仁,任爹有一身本事,也难保你们周全。只可惜你年方十二,就要殒命于此,爹好痛心!”

    墨离看向那雪地里垂死挣扎的孩童,说道:“这世道,人命又算得了什么?离儿但求速死,不受折磨!”

    墨踪猛回头看向身后的孩儿,突觉墨离这一觉醒来,倒似高大了许多,心性亦已全然不是往日欢笑于爹娘膝下的稚子。

    看着墨离,墨踪双眼如燃起了两团火一般变得猩红,他扔了手中断剑,一把拿过墨离手中那两尺长的物件,手握着物件外的布条一抖,一柄通体乌黑似玉非玉的古剑从布条中翻滚出来。

    “墨玉剑!”“大哥”惊呼道,“你果真是墨家的人!”

    不远处的九狼刚才还对这边的状况充耳不闻,听到“大哥”一声惊呼,都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没想到,墨家的墨玉剑竟还在世。”

    “在下也没想到,我刻意隐瞒剑法,仅一招竟被你认出。”

    “你是墨家的人,今晚我便不为难你父子,你们且自行离去。但若日后再相见,在下定会与你决一生死。”

    墨踪闻言,颇感意外,这“大哥”方才还生死相搏,此刻看到墨玉剑却突然手下留情,却不知是何居心?胡狼十骑,屠杀村民,饮血食肉,无半点人性,此时放过墨踪父子,定是不存好心。

    墨踪手握墨玉剑,踌躇不决,那“大哥”却已归剑入鞘,拖着地上那秦兵的尸体走到九狼埋锅之处,拉开秦兵衣甲,用短刀割肉扔入煮沸的锅里。

    墨踪见“大哥”果真不再理会他,便赶紧牵着墨离朝山上走去。背后胡狼十骑烹煮的肉传来阵阵香气,却引得墨踪一阵反胃。

    “大哥,为何不杀他”

    “他有墨玉剑,又会墨家剑法,我没把握胜他。”

    “大不了我们一拥而上,还怕杀不了他?”

    “我等此行目的是山上那人,若现在出现意外,恐影响任务,有负吕先生所托。”

    “这该死的白浪,为何还不见踪影?”

    “不急,吕先生说了,不见白浪不上山,白浪不来,我们等便是,反正这一堆吃食,够我们吃个十天半月。”

    “大哥”嘴里嚼着煮熟的肉,低声说道:“墨踪,嫪毐迟早与你一决高下。”

    已走到山脚的墨踪回头朝界村望去,只见火光闪耀,战马长嘶,小溪边那一堆尸体已蒙上了一层薄雪。他低头把墨玉剑用布条包好,绑在墨离背上,沉声说道:“走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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