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1海上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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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经济战

    “明军在三四年时间内征服了整个西南藩国,置州府,南北都和我朝接壤,仿佛在耀武扬威。最后攻打升龙时,据探报,东西南北各路大军应当有三四十万之多,实在可怖的很。”

    蔡毓荣心想:“皇上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指示,胜了是他指挥有方,输了就得自己背锅。这上位者呀,要别人出力,还不肯担责,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儿。”

    不过他的儿子蔡琳却很是扼腕痛惜了一把,认为父亲延误了战机,当初应当请求朝廷增兵援助黎朝,至少得把黎朝变成一个缓冲区,也好刺探情报。如今无论清缅边境,清南边境,还是清越边境都如同铁桶一般,明朝实行悬赏连坐,用以抓捕清廷暗哨,派出去的人连个落脚点都不好找,更别提打探消息。

    “皇上说了,我们得尽一切代价挖掘伪明内部信息,如此才有胜算,当初真该大力扶持黎朝。”

    “傻小子,你以为你和皇上是'我们',其实你我父子才是那个'代价'。皇上是棋手,你是什么?你老子好歹还是颗棋子,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层灰。”蔡毓荣在布囊里掏出一把钱币撒在桌子上,“仔细看看,能否看出什么门道?”

    蔡琳不以为然道:“不过是钱罢了,有金的银的铜的。”

    蔡毓荣狠狠搓了搓自己光秃秃的大脑门,忍无可忍的踢了蔡琳一脚,将儿子踹到地上,“用你的脑子看!”

    蔡琳从地上爬起来,低低应了声“是。”

    他打小就受宠,很少见到父亲暴怒的样子。蔡毓荣的烦躁让他也跟着有了一丝不知何处来的恐惧。

    蔡琳仔细看了看那些明制钱,想了许久才试探着说道:“他们有金矿,银矿,而且很多,储量很足,所以能养的起庞大的精锐军队。”

    “我的先生说过一句话,若想了解一个朝代如何兴起,如何灭亡,就得读历代《食货志》。它枯燥乏味,然而兴衰之道正在其中。”蔡毓荣拿起一枚铜币道:“这钱制的如何?”

    蔡琳似乎悟到了什么,答道:“甚为精致。他们有很多手艺精湛的工匠,能造出最好的武器。”

    蔡毓荣又道:“漂亮的黄铜钱。”

    “铜料下的比我朝多了不少。不同面值的铜钱颜色有些许不同,他们很小心,通过铜钱大小厚薄,锌的比例来控制铜钱价值,以防铜料价值超过面额,那奸商就会大批收购,提炼纯铜,做成铜器贩卖。”蔡琳突然兴致勃勃,又找出银币比对着看起来,“这土银元成色可真好呀,怪不得商贾喜欢。一元和五钱的颜色一模一样,二钱一钱的却又不同了。”

    蔡毓荣慈爱的看着儿子,点头道:“日后遇事也要这样多想想,脑袋架在脖子上不是摆设。土银元一两和五钱的含银九成,二钱一钱的含银八成,也就是说,他们做如此精致的银元,成本最多不到一成。”

    蔡琳道:“这银元成色如此好,会被人当做硬通货储存下来,转而用劣钱交易,劣币逐良,奸钱日繁,正钱日亡,古已有之。”

    “说明什么?说明华商已经控制了这些藩国的大笔货物买卖。你愿意用劣币,别人却又不是傻子,他不收,或折价才收,你能如何?说明这些华商很听伪明户部的话,而这些钱币发行之前,伪明就和华商通了气。劣币逐良,信息不畅才会如此,人人都知市面上有良币的话,谁会按一样的价值收你的劣币?”

    “可伪明年头才将仗打完,年尾这新币都流通到云南了。”

    “他们这仗虽只打了三年多,筹备却不止三年,处心积虑很久了。改朝换代,死者都是数千万,难道都是兵戈致死的?不,多是病死饿死困死的。买不到粮,买不起粮,就会饿死,粮食才是战时的硬通货。谁有粮,谁就能操控民心。他们能在三四年内收拾民心,能靠几万人维持大片异族占领区的秩序,靠的什么,靠的是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番薯玉米盐巴棉布稳定物价。”

    明帝国开战前,不光在国内减少经济作物,大量种植农产品,还从中南半岛和印度不断买入粮食盐巴棉布囤积,抬高物价。英法殖民者和权贵们为了赚这笔巨款,饿死了数十万印度农民,饿死了两百多万中南半岛平民奴隶,连带着周边粮价一路走高,连云南都受到了影响,诸国诸地苦不堪言,义军四起。

    滇民不堪忍饥挨饿揭竿而起,又被清廷残酷压制下去,但清廷也为此耗费了巨资。从湖广苏湖地带征调军粮运去云南,路途长而艰险,成本极高,而距离不远的粮仓四川,此时早已被杀的十室九空,不复从前。

    滇人痛恨清军到剥肤椎髓的地步,时常埋伏山间偷袭其辎重军,但凡被抓住的,均死相惨烈至极。一石粮食运到云南供应清军,除去辎重兵吃的和被滇人劫掠的,剩不下三四斗。

    蔡毓荣沉吟道:“这次民变,我总觉得和伪明有关系,否则也太巧了。伪明三年战乱,我们却耽搁在境内逆贼身上,腾不出手来趁虚而入,白白错过千载难逢的时机。”

    “他们远在数千里之外,怎能遥控云南?”

    蔡毓荣笑道:“你可还记得管仲如何征服鲁国楚国?货殖之战。当时齐国楚国鲁国都是小国寡民,管仲法令通行,调控力强,才能以举国之力操纵货殖,完成对鲁楚的征服。此后中原开疆辟土,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却再也没有如同汉朝那般如臂指使的。”

    “汉朝时期,云贵川都是羁縻区,汉皇在长江以南能直接有效掌控,征兵征粮的地方并不大。西汉给予地方长官财权兵权,因此所向披靡,周边跳梁者皆被诛杀。而东汉将兵权财权收归朝廷,削弱地方官职权,却在边境雇佣许多胡人,羌人为祸数百年。唐以后,汉家皇帝防国人甚于胡人,因此再未有什么折冲天下的壮志。永乐帝征服安南,却不驻军,可见他原本就没有彻底吞下安南的决心。要驻军就得放权,永乐帝肯吗?明季禁止对我朝出售粮食铁器盐巴,山西八大家非但大批窃卖这些禁物,还出售明军情报,明朝倒是想管,天高皇帝远,官商勾结,它管的了吗?一个行政系统,能管理的地方是有限的,要么放权天下布武,要么收权龟缩一方。”

    蔡琳恍然大悟:“父亲是说,伪明像我朝一样,放权给地方官。”

    蔡毓荣哈哈大笑道:“我朝放权地方官?我朝是放权给旗人。旗人就那么点人,敢反么?汉人可都等着老虎们互相撕咬,他们趁机打虎呢。伪明同样如此,人少就得抱团才能生存,离开了周围都是汉人的环境,他们倒比从前一盘散沙要强的多。”

    蔡毓荣很聪明,朱克臧确实复刻了满洲人那一套,连官制都向清朝学习,但朱克臧却能看到数百年后南非布尔人的下场,所以眼光比满洲人更长远,要利用要杀戮也要融合,不是所有人都有满洲人那样的好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