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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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书生

    巍巍山间,清清湖畔。

    悠悠一亭,坐立四人。

    其中有衣袂飘飘的清逸书生,有气度自华的世家公子,有蕙心兰质的挽髻少女,还有衣衫褴褛的少年罪魅。

    正可谓身份各异,形态不一,可他们此刻的表情却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严肃慎重,就仿佛这亭间正发生的事,便是天地间唯一要紧的事。

    便是阎君驾崩,天地坍塌,对他们而言,也未必比这更重要。

    这是道途上的涤心之问。

    欲问的是,抛去心中一切伪装矫饰,凡尘俗物所得出的回答。

    要答的是,普天之下所有平淡无奇,深奥未名所结出的四字。

    一问一答,皆没有对错,没有是否,没有善恶。

    阎正阳和苏萝都已是过了那道途之上的叱咤关的鬼修,对于他们而言,自是深明其中的深意。

    每一个修士在近乎无尽的道途中,总会一次次问与答。

    那些问题,或许行于文字,或许化作事物,也或许是自己心中骤生的彷徨迷惑,为此所作的回答,或许始终如一,也或许不断更迭。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每一次都必须诚思诚意,遵循本心而答,以此一次次的荡涤掉心中的尘埃,最终求得一颗玲珑七窍,坚定刚毅,上体天心,下坚道途的道心。

    阎正阳不信秦顾会明白这个道理。

    他虽然被秦顾打得口头服软,但心里却哪会真的服气。

    不过一个罪魅而已,哪怕会一些把戏,能破去自己的术法,可明明比自己大了几岁,却连魂力也没炼出来,显然和这天底下的俗物们一样,难进那叱咤之关。

    自然也根本不懂这涤心之问的重要。

    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就等着秦顾胡乱作答,编造一些能够讨好这书生的回答出来。如此一来,只怕他这生也再难入得修炼之门,便是撞大运真的过了那叱咤双关,也必定路途多舛,以致中道崩沮。

    自己到时自然能够报得今日之仇。

    苏萝的想法也大同小异,不过她却是比阎正阳多想了一层。

    只觉得这个罪魅,虽然天资不佳,性子也凶蛮粗暴,但未必就真的如那些凡人一般简单愚蠢,否则怎会莫名出现于此地?其中必然还是有些缘由。

    书生却仍旧一脸淡漠,无论他面前坐的是世家大宗的子弟,还是一个凡人罪魅,对他而言都无甚区别,口中的问题也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吾代夫子问汝,何为仁?”

    秦顾阖上双目,便见血海腥波,三界大劫,众生如蚁,穹宇苍茫。

    于是答道:“仁,即天地。”

    阎正阳心头一震,直觉有黄钟大吕在耳边重重的敲了一记,脸色茫然的偏头望去,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听到的是真的。

    却见苏萝也正好瞧来,俏脸上尽是诧异惊奇之色。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也应该一般无二。

    秦顾这个回答其实并不出奇,其中意义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不言自明。

    更别说阎正阳在家中长辈的座下,听过不少人的证道之答。其中答案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比起那些回答来,秦顾这已经算是最为普通的一种了。

    但他在家中听到的那些回答,要么入耳就知道是临时编造而出,毫无真心实意,要么就是压根分辨不出自身本心,胡乱而言的狂语。

    和此刻秦顾所言几有天地之别。

    阎正阳和苏萝身为七品鬼修,耳目聪敏,心思灵动,自是能分辨一般的诳语真言。

    更何况在这静谧清幽的涤心亭内,秦顾那字字犹如千钧,真可谓掷地有声,根本无需多想,也能知道他所说定然是出自肺腑。

    可问题是,这答案之中蕴含的眼界气魄却是出奇的高。

    高得阎正阳几乎要怀疑是自家那位老祖宗来到此地,和夫子对座论道。他觉得别说是一个未入道的凡人,便是一二品的高阶炼魄修士,也绝不会如此答出此问。

    这一定是运气,一定是他莫名其妙对此有了些感悟。

    阎正阳正安慰着自己,却听那书生又问:“何为义?”

    秦顾犹自闭目以待,此刻一言入耳,便仿若见到苍生受难,袍泽饮恨,只手撑天,一死方休。

    于是答道:“义,即死节。”

    苏萝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几乎就要窒息。

    她门中功法本就对着声音之道极是敏感。秦顾短短四字,说得一字一挫,语气坚决果毅,又沉痛苦涩,入她耳中,便如刀剑相击,利刃入体,又如哽咽哭叫,累累尸骨。

    苏萝心中好奇此刻真是止也止不住。

    在界碑之处,他们相互道过姓名,所以她知道他叫秦顾。

    其余却一无所知。

    她现在十分想要弄清这个罪魅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来!

    书生再问:“何为礼?”

    众生之礼皆因伦理尊卑,谦恭敬畏而起,故而有了一定之规,如拜,如叩,如伏。但秦顾将这些统统抛下,直陷入自己心灵的最深处。

    而后见到古凰创世,众法交织,明暗有序,善恶自分。

    是为天地之礼。

    于是答道:“礼即法则。”

    书生终于默然。

    他在此亭之中待了十天,于他眼前所过的天资绝伦之辈,便是以最苛刻的标准来看也不下十个,他所听到的答案,也不乏真知灼见,字字珠玑。

    但这是第一个令他语顿之人。

    就在他沉默的瞬间,这方天地似乎也随之一静。

    山间奔腾的湍流停在空中,湖面水花凝固在溅起的那一刻,想要振翼的飞鸟不得不在树梢驻留,就连风,也在吹起涟漪的一霎,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停滞在岸。

    但短短的一刹之后,书生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何为智?”

    此问一出,劲泉入湖,水声再度淙淙,林中鸟儿振翼,冲天而起,风骤然再起,吹皱了那一角湖面。

    同时,秦顾睁开了眼。

    不是他察觉到了那刹那间的骇人奇景,而是他无需再想。

    只因这个问题的答案时时刻刻便装在他的心间,在他重生所求皆尽圆满,心中再无牵挂之后,他便只会活在其中。

    它是信念,是希望,是初,是终,是是,是非,是根本未名之物。

    若真要求它,便是他的不智。

    可秦顾依旧决绝无悔的脱口而出,字字如明珠坠入玉盘,在亭中其余三人耳中叮咚作响,宛若一声清亮透净的短吟。

    他如是说:“智,即我道。”

    (本章完)